17 暧昧

喬歆好奇地往前走。

她踏出小院，擡眼就瞧見一抹熟悉的嬌小身影。

邱婵坐在院子裏，背靠一張木藤椅，正仰望着天上皎潔瑩白的月亮。

潤澤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浸着她的眉眼，她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喬歆打了個呵欠，走近她：“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曬月光？”

邱婵回過頭，水淩淩的眼睛看起來泛着紅，瘦削的小臉上還挂着未洇幹的淚痕。

喬歆怔了怔：“誰欺負你了？”

她趕緊坐到邱婵身邊的另一張木藤椅上，娥眉微微蹙起。

“沒有人欺負我，我就是想我爸爸了。”邱婵垂下頭，小聲道。

喬歆這才知道，邱婵的爸爸在她十五歲那年，因為開車運送陶瓷貨物，中途遭遇車禍意外喪身。

至此之後，邱婵就很讨厭瓷器。她只要一看見那些陶瓷就會想起自己的爸爸。

所以那天喬歆他們剛來到她家，她看見那些陶瓷擺放在自己的房間裏，才會那麽大的反應。

邱家一直以來都是以制陶為生，但邱婵覺得自己根本沒法接起家族的這個擔子。

她排斥學習制陶工藝，唯獨熱衷于服裝事業，希望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你說，如果我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他能理解我嗎？他會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嗎？”

喬歆怔忡，她仰望着如墨般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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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有明亮的星星在閃爍，傳聞人死之後就會化作天上的星星，守護着地上的家人。

喬歆想起了她的爸爸——喬致遠。

當初喬致遠白手起家，創立了喬氏集團，成為濱城服裝行業的個中翹楚。

雖然他每天都很忙，還将喬歆送到法國念書，但他對她的愛卻未因為相隔萬裏而消減半分。

那時候喬歆在法國留學，喬致遠定期給她彙錢，還每天一通電話，無外乎就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沒有錢記得和爸爸說。

那些話車轱辘似地循環往複，聽得喬歆的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然而在她上高中那年，喬歆參加了一場同學的生日派對。

那晚喬歆的手機沒電，狂歡之後，她重啓手機就接到了喬致遠的幾十通未接來電。

電話那頭男人滄桑的聲音裏帶着急切的顫意。那時她就明白了，她的爸爸非常地愛她。

喬致遠和秦佩很早就離婚了。他獨自将她養大，給予了她所有物質和精神上的愛。

喬歆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雖然人類無法真正地感同身受，但有些情感是相通的。

比如邱婵對她父親的思念，還有喬歆對她父親的愛。

喬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邱婵說：“那你想的這些事情，和爺爺奶奶說過嗎？”

“沒有。”邱婵從來沒有向他們提及過自己不想學習制陶的真正原因。

喬歆微微沉吟：“小婵，我覺得你應該打開心扉，跟爺爺奶奶好好聊一聊。他們不知道你的心事，又怎麽能理解你呢？”

濃郁的月色中，女生的嗓音輕緩柔和，伴随夜風佛上邱婵的心間，令她漸漸平靜。

她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她揚眉一笑，“謝謝你，喬姐姐。”

—

那天之後，邱爺爺和邱奶奶沒有再提及讓邱婵學習制陶手藝的事情。

他們二老原本其實也很開明，對自家孫女也非常疼愛，只是可惜家族的手藝無人傳承，所以才希望邱婵能夠繼承他們的心願，将這門手藝延續下去。

然而如今她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他們知道，自己不能成為牽絆住她的風筝繩索，應該讓她自由地高飛。

于是乎，這幾天邱婵就像被放飛的小鳥似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圍在喬歆的身邊轉。

她格外搶鏡，節目組都還沒來得及勸阻她，舒柏羽就先開了口：“你整天呆在喬喬的身邊，到底想幹嘛？”

“我想學手藝啊！”

喬歆最近利用家裏的廢棄舊物，制成了各種琳琅滿目的衣服。

邱婵覺得實在是太神奇了！

這樣的手法既環保又有新意，她只想每天蹲守在喬歆身邊，坐在小馬紮上，捧着一個小本本唰唰唰地抄作業，當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

彼時喬歆坐在一臺縫紉機前，剛用廢棄的塑料袋和紙質硬片進行拼切、剪裁、縫合，制成了一條小裙子。

她将裙子擱到手邊，朝舒柏羽笑道：“你就讓她學習學習吧。我們現在每天外出錄制幹農活，回來就幫邱奶奶煮菜燒飯，或者向邱爺爺學習制陶手藝。難得有空閑，我做點小手工，她也願意學，不是挺好的嘛？”

“那我也要學。”舒柏羽抿唇道。

喬歆愣怔：“你也想學服裝設計？”

“怎麽，不行嗎？”舒柏羽随手撈起旁邊的一張椅子，坐到喬歆的身邊，伸出手肘搭在桌上，懶懶散散地看她。

行是行。喬歆一噎，她就是怕節目播出後，“影帝舒柏羽意圖改行當服裝設計師”的消息會瞬間傳遍全網，令無數粉絲為他今後的演藝事業操碎了心。

果然，舒柏羽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

當天他上完“喬老師的環保服裝小課堂”後，就開始逃課了。

喬歆悻悻地想，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果然一句話也不能相信他說的話。

只不過，舒柏羽這兩天究竟幹嘛去了？

他只要一回到邱家，沒有外出的節目錄制工作，就會徑自出了門，留下那個跟拍他的攝影師陪他一同前往。

喬歆也曾想從攝影師那兒旁敲側擊得到些舒柏羽外出的消息。

但無論她端上自己最近剛從邱奶奶那兒學來的爆炒肉絲，還是剁椒魚頭，各種鄉間美食都無法撬動那個攝影師的嘴。

偏偏舒柏羽藏得還特別深，攝影師也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搞得喬歆心癢癢，百思不得其解！

—

這天，她和舒柏羽來到澄西鎮的一所小學，為各班的孩子們獻上愛心書籍。

這是節目組組織的公益活動，希望通過捐贈愛心書籍的方式，為當地的小學傳遞溫暖。

彼時喬歆和舒柏羽将書籍一本本地送給那些孩子們，半晌，有一群人突然走進教室。

在這兒支教的班主任劉老師趕緊迎了上去，朝喬歆他們做起介紹：“這是我們學校的幾位領導。”

她一一作了介紹後，目光落到一個年輕女生的身上，頓時有些卡殼。

只見面前的女生穿着漂亮華麗的連衣裙，如墨般的長發上別着熠熠發光的鑽石發卡。

她的皮膚細膩，眉眼上挑，下巴微擡，看起來就像一只倨傲的白天鵝。

完全不像是這個鎮上的人。

校長見劉老師沒了言語，知曉她不認識這個女生，不禁笑了笑，剛想做介紹，就見那個女生突然朝舒柏羽伸出了手。

她揚起自信甜美的笑容，朝他眨眨眼：“柏羽您好，我叫楚漾漾。”

楚漾漾的爸爸是這所學校的名譽校董，這所學校就是由他出資建成的。

楚家是濱城房地産業的龍頭老大，經常做善事，為各地捐款建校舍。

今天楚漾漾聽說舒柏羽會來這所小學，便趕緊派人送她來到這個鎮子，只為見舒柏羽一面。

她伸出的手還僵在半空，舒柏羽沒有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颔首道：“您好。”

楚漾漾縮了縮手，臉上的笑意略微凝滞。

她看了一眼臺下坐好的學生們，眼珠子轉了轉說：“我知道柏羽向來很有愛心，要不你們再多留一會兒，為同學們朗誦課文，活躍下學習氛圍吧？”

喬歆微微擰眉，她之前和節目組對過臺本，行程裏根本沒有這一項。

想來是楚漾漾自己的主意。

底下的學生們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哥哥姐姐，我們想聽課文朗誦！”

“來一段吧，來一段吧！”

喬歆架不住學生們的熱情，她和舒柏羽對望一眼，旋即應下了。

她拿起課本，随意翻開一頁，是王維的《山居秋暝》。

她啓唇開始朗讀，清脆悅耳的聲音蕩漾在教室裏。她每讀一句，臺下的學生們就跟着讀一句。

喬歆彎起嘴角，覺得這群學生真可愛。

她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拉回自己的小學時代。

那時喬歆每天都打着盹，蔫巴巴地學背古詩。她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重新站上講臺，有這樣的體驗。

讀畢，喬歆将課本遞給了舒柏羽。

舒柏羽一頁頁地翻看，最後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停在書頁間，指向了某一頁道：“我選這一篇。”

喬歆忍不住好奇，剛想傾身上前看他挑選了哪一篇文章。須臾，楚漾漾突然先她一步，直直地走上前。

她的手臂撞了下喬歆的肩膀，可她好似渾然未覺，徑直從喬歆身旁走過，湊到了舒柏羽的面前。

喬歆的娥眉擰了擰，眼見楚漾漾并肩站到舒柏羽的位置，她的舌尖掃過下牙膛，心裏生出了一絲不悅。

楚漾漾望向舒柏羽手裏的課本，她睜着狀似純真無暇的眼睛，眸光一亮道：“是戴望舒的《雨巷》，這首好！”

聞言，底下有學生“咦”了一聲：“這首詩歌剛好我們昨天學習過！”

劉老師噙着笑意，說：“是啊，昨天我上課時還準備了道具，為學生們進行演示。”

那柄油紙傘現在還放置在教室的角落裏。

劉老師将傘拿過，遞給了舒柏羽。

楚漾漾笑道：“柏羽，你的演技超群，臺詞功底也很好。要不我們對詩中的場景進行即興演繹，這篇文的女主角就由……”

“我”字還未開口，舒柏羽就将那柄油紙傘遞給了喬歆。

他凝視她，嗓音低沉又溫潤：“你願不願意陪我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