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盛松陽的語文成績還算可以,雖然不像其他理科成績那麽拔尖,但至少做理解的時候不會連題目都看不懂,然而樓遠遠出的這道理解題卻讓這個老師重點培養的學生犯了迷糊。
他肯定也是能解讀的,但生怕自己會錯了意,樓遠遠自顧自的把感想說完,還小心翼翼的拿手碰了碰盛松陽的手背:“真的欸——陽陽哥哥!真的一點都不難受了!”
盛松陽剛剛醞釀起的情緒就被樓遠遠這過于幼稚的動作沖刷得一幹二淨,他看着他蜻蜓點水般的一下一下觸碰着自己的手背,仿佛自己是哪個實驗室剛出爐的實驗品。盛松陽黑着臉,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語氣很不友善:“你在幹嗎?”
掌心裏的小手冰冰涼涼的,樓遠遠被鉗制住了動作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麽。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本能的放松了警惕,盛松陽這副看誰都不順眼的表情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我......”樓遠遠的臉迅速褪去血色,他明白過來自己的膽大妄為,語氣裏充滿了驚慌,“陽陽哥哥......”
盛松陽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樓遠遠只顧自己開心,竟然把他當成了那種可以随時取樂的對象。
“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盛松陽瞧着樓遠遠煞白的小臉,眉頭緊鎖。
樓遠遠焦急地搪塞:“我說錯了......”
“說錯了?那你原本想要說什麽?”
“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樓遠遠感覺到了盛松陽的喜怒無常,他的手很疼,卻不敢喊疼。
“好好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
盛松陽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說過這種話了,樓遠遠連忙穩住心神,把舌頭捋直了再開口:“我原本不想說的……”
“不想說的?”
“不是不是,我原來就想說的!”
“那到底是想說還是不想說?”
與他皮膚相貼的那只手溫熱有力,跟自己瘦弱冰冷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樓遠遠的思維被盛松陽牽着走,只要自己的回答讓盛松陽不滿意,他便會立刻換一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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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換來換去,他發現好像沒有一個能讓盛松陽滿意的回答。
樓遠遠的掌心很快滲出了冷汗,盛松陽摸着他濕濕涼涼的手心,奇怪道:“你緊張什麽?”
“我沒緊張呀……”
“那你的手心怎麽都是汗?”盛松陽的手也比樓遠遠的大了不少,他上瘾似的用指腹揉捏着樓遠遠的手指骨節,仿佛是一個趁手的玩具。
“是……陽陽哥哥……你的手太熱了……”
“是嗎?”
“是的……”
即便被盛松陽又揉又捏,樓遠遠依然沒有任何抗拒的神情。察覺到這個細節的盛松陽話鋒一轉,忽然開口問道:“樓遠遠,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不喜歡別人碰你嗎?”
如果說之前樓遠遠的緊張是因為盛松陽生氣而緊張,那麽他現在的緊張就是被戳中了心事的緊張。他怎麽也想不到盛松陽竟然會問他這個問題,而此刻樓遠遠挖空心思都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借口。
他本就不擅長說謊,更何況面對盛松陽他就更不會說謊了。少年察言觀色,先一步堵住了他的退路:“不要騙我。”
“陽陽哥哥......”那些過往是樓遠遠一直隐藏起來的秘密,如果可以,他想它們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裏。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眼前這個會對他好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少年。
樓遠遠不想騙他也不願意告訴他原因,于是他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道:“陽陽哥哥,我可以不說嗎?”
其實盛松陽大抵也猜測過一些,他想着多半會與樓遠遠的成長經歷有關。這是樓遠遠第一次明确對他講拒絕,說不挫敗是假的,盛松陽難免也會有“原來我在他心裏沒有那麽重要”這樣的想法。
“可以。”盛松陽自然不會逼他,他掩藏好有些失落的情緒,松開手拎起書包,只留給樓遠遠一個背影,“我下去一趟,你在房間裏等我。”
盛松陽松開手時樓遠遠還愣了一下,掌心裏的溫度消失得太快,樓遠遠機械性的合上手心,仿佛要把那些失去的溫度握在手裏。
房門輕聲合上,樓遠遠還顧不上思考盛松陽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書包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這個手機是盛松陽給他的,現在落在了樓遠遠手裏,而會給他打電話的只有兩個人——盛松陽和沈單單。
他想當然的以為是沈單單,因此火急火燎的把手機找了出來。而手機屏幕上卻顯示着一串陌生號碼,他看着這串號碼,總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
急促的振動聲響仿佛在昭示着對方焦躁的心理狀态,樓遠遠腦子還沒回過神,手卻已經劃開了通話鍵。
“喂!——”
尖銳的女聲混雜着吵嚷的背景音傳遞了過來,樓遠遠怔愣片刻,才不确定的詢問:“姨媽?”
“樓遠遠?!”那些憤怒猶如實質,隔着一部手機清清楚楚的傳到了樓遠遠耳朵裏,“是樓遠遠吧?!太好了我正要找你呢!”
“有什麽事嗎......”樓遠遠有些出神,他在思索為什麽姨媽會知道這個屬于盛松陽的號碼。
這句不輕不淡的詢問好似一團火焰,澆在了本就氣急敗壞的女人身上:“樓遠遠——!我們家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麽對我們的?!你知不知道翁皓今天放學的時候差點被車撞到?!”
“啊——”樓遠遠驚訝的發出了一個單音節的感嘆詞,他能知道什麽?他都好幾天沒去學校了。
“媽——是樓遠遠?!”
“是!”
受了驚吓的翁皓立刻奪過手機,噼裏啪啦的開始辱罵:“樓遠遠!你這個掃把星!如果我今天被撞死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呸呸呸!你這孩子別瞎說!”
“媽——手好疼——”
“姨媽......”樓遠遠覺得嘴唇有些幹澀,“翁皓怎麽了?”
“你還有臉問?!”那尖利的嗓音仿佛繃緊的弦,樓遠遠的耳朵被磨得生疼,“你自己留下的爛攤子為什麽要我家翁皓給你承擔!”
“什麽爛......”
“那個鄭錫你是不是認識!翁皓跟我講就是他推的他!翁皓放學路上等紅綠燈,他直接把人推出去了!要不是那輛車剎車及時......唉哊我的心——氣死我了!”
“媽!你跟他廢話什麽!”翁皓埋怨的聲音響起,“樓遠遠!你不要以為不上學就可以萬事大吉了!我今天必須要看到你跪在我家門口!要麽你站在大馬路上也讓我推一遍!”
“你真的是掃把星!我要是你早就沒臉活着了!”
樓遠遠什麽都沒說,任由電話裏的母子叫罵。老實講叫他說他也說不出一個字,因為他此刻的腦袋好像灌進了膠水,黏黏糊糊全攪在了一起。
恍惚間周圍那些喧嘩的聲音統統消失了,姨媽停頓了一瞬,用一種十分奇怪的語調質問他:“樓遠遠,當初死的人為什麽不是你啊?”
那些幻象的美好如同鏡花水月,輕輕一碰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徘徊了一圈,發現自己原來仍舊身處地獄。
有些人是注定不可以幸福的,比如他樓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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