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運動會期間的小賣部每個時間段都有許多人,樓遠遠叫盛松陽在門口等自己,不要跑太遠。
這話聽起來跟哄孩子似的,盛松陽“嗯”了聲,默許了他的行為。
過了大約十分鐘樓遠遠從小賣部裏走了出來,他手裏提着一袋東西,剛撫平的校服衣領又被擠在了一起。
看着不遠處男孩的笑容,盛松陽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感,他直覺樓遠遠應該是藏着事沒同他講,或許是關于陳冬晴的,或許是盛念跟他講了一些什麽。然而這種直覺又太過淺薄,下一刻他就認為自己也許是想多了。
樓遠遠買了一整袋的冰淇淋,盛松陽垂着眸子朝裏望,發現全都是小孩子口味的——草莓,香蕉,西瓜,香草,牛奶。樓遠遠見盛松陽只是看卻不動手,以為他是因為冰淇淋太多了他有些選擇困難,于是主動伸手幫他挑了一個。
他拿出來的那個是桶裝的,直徑大概有一分米,樓遠遠掀開蓋子,裏面一共有四個口味。如果沒記錯這應該是這些冰淇淋裏最貴的,樓遠遠的眼睛裏流露出喜歡,卻毫不含糊的把它塞進了盛松陽手裏。
盛松陽面無表情的看着掌心裏五彩斑斓的冰淇淋,再看着樓遠遠就差把眼睛丢進碗裏的目光,有些無奈:“想吃?”
“想……不不不想!”樓遠遠嘴一瓢差點暴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然而他眼神直勾勾的,怎麽看都不像是不想的樣子,“陽陽哥哥……你快吃,不吃就要化掉了!”
盛松陽感受着一陣一陣的冷風朝自己臉上吹,尋思這一桶冰淇淋要化也至少要半個鐘頭。他把手裏的冰淇淋往樓遠遠面前推,男孩卻反應極大,像吓到一般連連退後:“陽陽哥哥……我不吃啦!”
“沒讓你吃。”盛松陽對樓遠遠的反應非常滿意,他默默地把手收回來,把自己難得的惡趣味掩蓋得很好,“我就是想讓你看得更清楚一點。”
“哦......”樓遠遠着實是一條很稱職的魚,不管盛松陽說什麽,他每次都能準确的上鈎。
他幹巴巴的眨眼,欲望昭然若揭:“那陽陽哥哥你快吃吧......”
“口水流出來了。”
樓遠遠下意識的擦了擦嘴。
做完動作才發覺自己被戲耍,樓遠遠愕然擡頭,察覺到了盛松陽眼裏很不明顯的笑。
“吃吧。”盛松陽拿過他提着的塑料袋,從裏面翻找別種口味的冰淇淋。冰涼的紙杯壁凍得樓遠遠渾身一個激靈,他還想狡辯說自己不想吃,盛松陽卻仿佛頭頂上長了眼睛,順勢把一直拿着的木勺子塞進了他嘴裏:“怎麽回事?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話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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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多說一句我就自己吃了。”
樓遠遠含着木勺子,感受到了一種天然的專屬于木制品的澀味。他嗫嚅了幾下嘴唇,最後低下頭,狠狠舀了大大的一勺冰淇淋。
冰淇淋在舌尖化開,淡而甜的冰冷刺激着味蕾,樓遠遠吃東西本就不快,盛松陽估摸着他這一桶冰淇淋吃到化都吃不完。
“樓遠遠,”盛松陽感覺有些好笑,又端着架子沒讓自己露出一點想笑的跡象,“以後請人吃東西的時候記得要挑人家喜歡的,而不是自己喜歡的。”
“陽陽哥哥......”似是察覺到了盛松陽嚣張的态度,樓遠遠咽下嘴裏的冰淇淋,突然提到了之前戛然而止的話題,“盛念姐姐說你之所以對我這麽好是因為你以前欠我的,可是我們以前從來沒見過,可是我看她也不像騙我的樣子,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
樓遠遠問他這個問題時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天真,然而盛松陽這會兒是真的笑不出來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盛松陽在一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十個腳趾隐隐作痛。
“陽陽哥哥?”樓遠遠擡起眼睫,盛松陽甚至不知道他這陰陽怪氣的本事是從哪兒學來的,“你剛剛不是話很多嗎?現在怎麽不說話了呀?”
其實盛松陽也沒想過會瞞他很久,況且還有盛念這個會嚼舌根的堂妹在。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盛松陽也沒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樓遠遠,我們不是從來沒見過,我們以前見過的。”
“啊......什麽時候呀?”
“你三歲的時候。”
樓遠遠完全感知不到這一段空白的記憶:“為什麽我一點都沒印象了......”
“因為你那時候太小了。”
跟盛松陽相處久了,樓遠遠越來越不好糊弄了:“可是陽陽哥哥那時候也才四歲呀。”
“嗯。”
“三歲跟四歲......“樓遠遠左手捧着冰淇淋,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而後又把食指擡起,比了一個四,“差很多嗎?”
“很多。”
“我們怎麽認識的呀?”
“那天我們一起去鄉下玩,我掉進水裏了,然後你一直在河邊哭,很快就把大人們哭來了。”
“後來我就撿回來了一條命,我爸說當時我都緩過來了,你還沒緩過來。”盛松陽笑了一下,“說你一直哭一直哭。”
不怪盛念覺得荒謬,盛松陽自己把這段經歷講出來的時候都覺得非常離譜。
樓遠遠很明顯的愣了一下:“我......們?”
“對,我們。”盛松陽看着他,嘆息道,“樓遠遠,我們從小就認識。”
“可是......”樓遠遠有很多問題,但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可是我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我們只見過這一面。”盛松陽定了定神,“再見面就是現在了。”
說是要坦誠相告,到了這兒盛松陽仍舊撒了謊。樓遠遠三歲的時候他們不僅僅只見過一面,樓家出事,樓遠遠在接受心理治療的時候盛松陽幾乎天天都在陪他。只不過那時候樓遠遠的心理狀态很不穩定,時而能記住人,時而誰都不認識。
再然後是四歲,官場動蕩,盛家被波及,盛父在出國前帶着盛松陽和一筆錢去找了樓遠遠的姨媽,要她好好待樓遠遠,并囑咐她立刻搬家。
後來是五歲,盛松陽某天經過一個幼兒園門口時偶遇了樓遠遠,他認出了他,卻沒有上前打招呼。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盛父每年都唠叨要盛松陽去看看樓遠遠,他這邊有他的住址。盛松陽口頭上應着,卻遲遲沒有動作。
老實說盛松陽能把樓遠遠記這麽久,大半是要靠盛父的唠叨。直到最後盛父在電話裏跟他講他找人調查了一下,樓遠遠現在過得很不好。那晚盛松陽把自己關進房間整整一晚上,出來的時候給盛父打電話說要把樓遠遠接回家。
“這麽久......陽陽哥哥你還能認出我?”
“能的。”那個小小的人影終于和眼前的人重疊了起來,“真要努力記住能有什麽能忘記呢?”
“所以陽陽哥哥......”樓遠遠突然發現自己兩只手都數不過來,“我們認識......十三年了?”
“是。”
“真的嗎?”
“真的。”
“不騙我?”
“沒騙你。”
“真好。”樓遠遠望着他,眼睛看起來濕漉漉的,他避開盛松陽的目光,努努嘴,垂頭又舀了一勺冰淇淋,“原來真的有人會一直記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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