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那我要是非留不……
馮沃霖合上手中的病例, 摘下眼鏡。
邊低頭擦鏡片,邊與桌對面的沈岑說話:“她目前的症狀看着是有好轉,但聽她的形容, 又好像不是好轉的趨勢。怎麽說呢,雖然跟CBS有區別, 但感覺确實是有相似處。”
“CBS?是什麽?”沈岑問。
“Charles Bo Syndrome, 視覺釋放性幻覺。也就是說按實際檢查結果, 病理上她應該是看不見的。但她卻說偶爾能感知到光影,這就很反常。算是一種比較複雜的視幻覺症。不過CBS的症狀大部分出現在老年患者中, 像她這個年齡段的, 比較少見。”馮沃霖說。
“庸醫, 她是老年患者嗎?”沈岑說。
“所以我說的是‘有相似處’,這位患者家屬請注意聽清楚我的用詞。”馮沃霖戴上眼鏡,挺不滿地回敬他:“再說了,你以為所有人都是照着專業書生病的?”
“別扯這些沒用的,說點我聽得懂的。”沈岑說。
“我的意思是, 她很可能是太迫切想要複明,這才出現了心理層面上的假想症狀。”馮沃霖說。
“心理層面?”沈岑皺眉道,“是要另請心理醫生的意思?”
“也沒到那麽嚴重的程度。我跟她聊過幾次, 能感覺出她其實挺焦慮。不過她把這種負面情緒隐藏的很好, 沒猜錯的話,應該也是成長環境所致。”馮沃霖默了片刻, 提議道:“如果有時間可以帶她出去散散心,對她的病情恢複有好處。”
“我還帶她出去散散心?我看起來像是她的監護人嗎?還是說我就這麽直接把她往大馬路上一放,等着窦家來抓我個現行?馮庸醫,我看你是腦子有泡。”沈岑說。
“嗐,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軸呢?一定要放大馬路上嗎?你就不能……”馮沃霖正要跟他鬥嘴, 一扭頭,看到趙志雄喪着個臉,腳下像是自帶滑輪,跟鬼似的默默飄進了辦公室。
放下手裏的文件,又無精打采地飄出去了。
馮沃霖看着趙志雄飄走的方向,一時忘了要有所反應。僵了會兒,才轉回頭去,問:“志雄怎麽了?怎麽一副丢了魂的樣子?你又欺負他了?”
“關我什麽事?別屁大點事都往我頭上扣。”沈岑不悅道。
搭在辦公桌上的兩條腿放了下來,拿起文件翻了翻:“聽說是又失戀了。也就是他一天天閑的,淨整這些破事。”
“你這個‘又’就比較紮心了。兄弟失戀你不安慰一下也就算了,還擱這說風涼話。”馮沃霖說。
沈岑掀起眼皮,隔着豎起的文件看他:“沒睡醒?”
“行了,我對你還能抱什麽期待。就你這嘴,也就擅長傷口上撒鹽了。”馮沃霖說。
沈岑低頭繼續看文件,回歸了正題,問:“她的手術什麽時候能安排上?”
“可能還得等幾個月,入冬應該能安排上。”馮沃霖說。
“要等這麽久?”沈岑有些驚訝。
“眼科手術,本來就擔着風險。我那朋友是行內拔尖的專家,行程表原本都安排到明年了,這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給提前了。”馮沃霖說。
“風險值是多少?”沈岑問。
“一半一半吧,還不好說。”馮沃霖話音稍頓,玩笑道:“怎麽,就那麽着急想把她醫好嗎?不怕她以後翻臉不認人,直接跑了?”
“跑了?”沈岑翻頁的動作頓住。半晌,合起手裏的文件,往後靠了靠:“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她要真生出那樣的想法,我就得考慮要不要給她醫眼睛了。”
馮沃霖盯着他看了兩秒,清楚他這不是玩笑話,心弦不由繃緊。
真不該多這個嘴!可出口的話收不回了,他也只能故作輕松道:“玩笑歸玩笑,別用這麽認真的語氣說,我可會當真。”
“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沈岑說。
明顯不是玩笑,他是認真的。
馮沃霖嘴角的笑意淡去,直勾勾看着他,問:“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沈岑嘴角翹了翹,不置可否。
“岑哥,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幫你,是為了救她,不是為了幫你犯罪。”馮沃霖嚴肅道,“你要在她脫離困境後還打算強留她,那就是非法拘禁。是在試探法律底線!”
沈岑面色愈沉,手中文件拍回了辦公桌上。挑釁道:“那我要是非留不可呢?”
四目交鋒,都沒再開口。
辦公室內火.藥味濃重,死寂間空氣中似刮擦出了火花。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門。
沈岑偏頭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了聲:“進。”
助理進門,一看這屋裏的二位像是快打起來的陣仗,沒敢吱聲。
疾步走去辦公桌前遞交待處理的急件,放好東西,轉身逃似的匆匆離開。
短暫騷動後馮沃霖冷靜了些,清楚自己輕易勸不動他。
低頭整了整衣扣,說:“我不想跟你起争執,手術我會看着安排的。你也最好是給我收收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不然我也絕對不可能坐視不理。”
沈岑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往門的方向指了指,下逐客令:“滾吧。”
“行,那我走了。”馮沃霖拿好自己的東西站起身,說:“改天見。”
“見個鬼。”沈岑說。
**
讓人鬧心的馮沃霖終于從眼前消失了。
沈岑被他的那些話影響,腦子還是有點亂。
盯着文件看了會兒,思緒怎麽都集中不了。索性合上了手裏的文件,丢開。往後一倒,靠在椅背上閉眼小憩。
也不知過了多久,辦公室門被敲響。
沈岑沒睜眼,道了聲:“進。”
門把被擰動,金屬物摩擦間發出“咔噠咔噠”的細微響聲。
門板開合,接着是皮鞋落地逐步靠近的踩踏聲。
來人止步,沒吭聲,自顧自拉開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
耳邊是座椅下的滾輪因外力拉扯發出的一連串噪響聲,片刻後聲止。那人應該是落了座,再沒了旁的動靜。
沈岑閉眼聽着這一系列的細碎響聲,想着家裏那位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能感知到的世界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不清楚為什麽會突然想起她。
猛地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情愈發不好了。
睜眼看清了對面坐着的那位,他挺暴躁地撈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直接砸了過去:“不是說改天嗎?這該死的改天怎麽這麽快!你趕緊滾,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馮沃霖單手往前一伸,沒能接住這突然砸來的文件。
被文件拍飛了眼鏡,他也只能無奈揉了揉撞疼的鼻骨,很好脾氣地彎腰把落地的文件和眼鏡一并撿起。
文件碼整齊,放回辦公桌上。又檢查了一下眼鏡,确認沒打壞,這才戴了回去。
馮沃霖推了推剛戴上的眼鏡,直接無視了他這惡劣的态度,說:“剛剛你說起的那個問題,我有仔細考慮了一下。”
話題太跳脫,沈岑盯着他看了會兒,不是很理解他在說什麽,問:“哪個問題?”
“關于怎麽留住她的問題,我有其他方案。”馮沃霖說。
沈岑眉間的不耐消了些,點頭示意:“說說看。”
“想要留住她的人,就先留住她的心。”馮沃霖說。
沈岑沒聽懂,不怎麽理解地看着他。
“什麽方案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和結果。”馮沃霖沒過多解釋,問:“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這是什麽鬼問題?沈岑說:“是你的墳頭草長到半腰高的日子。”
“是六一兒童節!”馮沃霖說話間把藏于身後的一個小包拎了出來,故作神秘道:“猜猜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有屁快放。”沈岑說。
是讓他有話直接說的意思,馮沃霖可太了解這位爺的尿性了。擔心他又發飙,立馬把貓包翻了個個,指了指裏頭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說:“你自己看看。”
“……”沈岑盯着包裏那團黑不溜秋的小東西看了兩秒,沒能看出這是個什麽。挑眉,大膽猜測道:“一塊黑煤球?”
馮沃霖聽樂了,給他豎了豎大拇指:“很有想象力。”
那小東西撅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尾巴的東西在晃動。
沈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定睛細看,終于看清了。心情陡然好轉,調侃道:“一塊會動的黑煤球。”
“什麽黑煤球?你這是跟煤球杠上了是吧?這小家夥不過是長得黑了點,不帶你這麽貓生攻擊的。”馮沃霖說。
沈岑看着貓包裏黑的一絲雜色毛都沒有的貓,嗆聲:“你這還叫‘不過是長得黑了點’?這玩意要是不翹尾巴,頭尾都分不清。”
他慢半拍反應過來,挺抗拒地推走近前的貓包:“你帶只貓來幹什麽?我不要。”
“不是給你的,是給窦小姐的。”馮沃霖着重解釋了一下,“準确來說,算是我的友情贊助。這貓是我給你準備的。”
“怎麽一會兒給窦小姐,一會兒又是給我準備的?你到底在說什麽?”沈岑問。
“到你手裏就是你的了。”馮沃霖把貓包又給他推了回去,“記住了,這是你特意給窦小姐準備的兒童節禮物。”
沈岑看着那個貓包,仔細理了理他從進門到現在說的那些話。
半晌,終于捋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給她送只貓,讨好她?”沈岑确認着問。
“對了!”馮沃霖頗欣慰地點了點頭,肯定道:“是這個意思。”
“有病。我為什麽要那麽做?”沈岑挺不爽地說。
“你想留住她,就得這麽做。”馮沃霖又點回了主題,“我不是說了,想要留住她的人,就先留住她的心。你得花心思對她好,她才能把心交托給你。算是……付出和回報的一個遞轉過程。”
沈岑悶聲考慮了會兒,道:“聽着像筆買賣,倒是有那麽點意思。”
“就是嘛,我還能害你不成?”馮沃霖說。
“這可說不好。”沈岑說。
“行了,別貧了。”馮沃霖拉開貓包,捏住貓咪的後頸,小心翼翼地把剛斷奶的小貓抓了出來。托住毛茸茸一團,遞到沈岑面前給他展示了一下:“你看看,這小家夥多可愛。”
小奶貓的眼睛還沒睜開,奶聲奶氣地“喵嗚嗚”叫了一聲。
沈岑不接他遞來的貓,視線卻忍不住往那只小東西身上飄。壓住嘴角的笑意,故作嫌棄道:“底盤那麽低,一看就是只廢貓。”
“底盤?你說的是腿吧?腿是短了點。”馮沃霖低頭看掌心裏的貓,認同了他這個觀點,說:“聽店主說這貓是田園貓跟短腳貓生的串,完美繼承了短腳貓的腿短基因。”
沈岑看着那只貓:“是個串?”
“嗯。”馮沃霖把腳邊的那袋貓糧拿上桌,附帶兩個食盆,說:“寵物店搞活動,買貓糧送的貓。”
“……”沈岑驚了,“敢情你這友情贊助的還是個贈品?”
“往好處想,買太貴的養着也嬌氣不是。串多好,看着也可愛,還好養活。”馮沃霖安慰道。
“好賴話全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麽?”沈岑扶額,嘆了口氣。
聽他這話的意思是願意接受這只貓了。
馮沃霖不由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把貓放回了貓包裏,說:“好了,道具我也給你準備好了。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不知他又要耍什麽花樣,沈岑詫異看他:“東風?”
“送完禮物,不還得有個靠譜走心的贈禮詞嘛。一看你這笨嘴拙舌的肯定不會,我就勉為其難地費心教你一下。”馮沃霖自告奮勇道。
沈岑非常果斷的一擺手:“不必。”
“這樣,萬一她問起你怎麽突然送她禮物,你就按我教的,這麽回答。”馮沃霖完全不管他願不願意聽,清了清嗓子。故意壓着聲,緩緩道:“外面的小朋友都有兒童節禮物,我家的也得有。”
“……”沈岑捏了捏指骨,忍住了想把人直接打出去的沖動。
等了會兒,沒能等來期待中的回應。馮沃霖這才注意到他表情有異,問:“你這什麽表情?”
“惡心。”沈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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