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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大姐兒起來,顧程給一旁敲木魚念經的和尚添了香油錢,兩人才走出正殿。徐苒四處看了看,雖香火旺,地方卻着實不大,前後殿加在一起,也就兩進院兒,殿前有一偌大的許願池,裏頭植了睡蓮,如今正是暑熱花期,圓如傘蓋的翠葉浮在水中,飄着一朵朵白色碗蓮。

池畔依着兩顆柳樹,很有些年頭了,粗黑的樹幹疙裏疙瘩的都是樹瘤子,彎在池上的枝條卻也婆娑清麗,頗有幾分煙絲醉軟的味道,只不過樹枝上挂着許多紅綢的許願條,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剛這樣想,卻見旺兒從裏頭出來,手裏也拿着紅布條,顧程接過來,尋了筆墨,趴在在那邊石頭桌子上異常認真地寫了起來。

徐苒不禁滿頭黑線,心話兒這厮是想孩子想瘋了把!一擡眼瞧了眼殿內慈悲的觀音大士,暗道,菩薩也不容易,除了要救苦救難,還得管不孕不育,只顧程這厮老婆多的是,真要送子,可別送錯了地兒。

想着還雙手合十,對着老柳樹誠心的拜了幾拜,不想正被顧程瞧見,顧程只覺心中一軟,暗道剛在裏面磕頭的時候,瞧她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兒,還道她仍惦記着贖身出去呢,如今看來卻冤屈了她。

這丫頭雖精怪,卻是個臉皮兒薄的,想必剛在裏頭自己在她身邊兒,不好意思呢,這會兒背着自己,卻虔誠的祝禱起來,倒惹得他越加憐愛了幾分,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大姐兒莫急,今兒拜了送子觀音,回去爺多疼你幾回,不日便可如願了。”

徐苒不禁側頭瞪了他一眼,心道,這厮真是葷素不忌,在觀音菩薩眼皮子底下還敢胡說八道,就不怕觀音菩薩一顯靈,把他這個下流胚收了去。

顧程擡手把手裏的紅綢條系在高處的柳枝上,看上去密密麻麻寫了不少字,徐苒待要底細去瞧,已被顧程拽了出去。

他們出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升了起來,卻還不算太熱,一個是山上松柏長青,地勢又高,立于山道上,自有清風徐來,二一個,還未到正午最熱的時辰呢。

雖不是初一十五,卻也有許多人來上廟,那些買零七八碎的買賣家,也便守在廟外,挨着擺了一溜攤子,做些買賣賺錢糊口。

大都是夫妻來逛,那些單個求子的婦人,拜了觀音便沿着山道下去了,有的背上還背着個籮筐,籮筐裏裝着孩子,想來是生了女娃,夫家不喜,這個時候的女人,真是丁點兒地位都沒有,可憐又可嘆,這裏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顧程走到一個賣簪環首飾的貨郎跟前站住,論說這些東西他是瞧不上眼的,卻見其中一個抽銀絲撾成的蝴蝶簪,甚為精巧,便拿起來瞧了瞧,待要回過頭來在大姐兒發上比一比,卻見她瞧着那邊一個正背着孩子下山的婦人發呆,不禁喚了她一聲:“瞧什麽呢?這般入神,這個蝴蝶簪倒算精巧,你若喜歡,爺買了給你可好”。

徐苒這才回神,掃了眼他手上的東西,不怎麽滿意地道:“怎不是金的,金蝴蝶戴在頭上,在日頭下才好看。”

後頭的旺兒着實有些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位姑奶奶就認值錢的貨,倒辜負了爺一番好意。

顧程也禁不住笑了,伸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卻道:“待家去,爺尋匠人給你打一個金的來,這個銀的先戴着玩吧!”伸手別在她的發間,自己端詳片刻,點點頭,問那貨郎:“多少銀錢可賣?”

那貨郎在邊上打量半日了,要說從年紀看,這位穿着府綢褶子的爺,瞧着得有二十八九年紀了,身後跟着的貼身小厮,衣帽打點的也甚體面,想來是位富貴人家的老爺,上山來求子嗣香火的,旁邊這位姑娘……

貨郎瞧了半日,也沒瞧出個底細來,自然不是正經夫人,若說是得寵的侍妾,倒有幾分模樣兒,卻這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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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郎的目光在徐苒身上溜了一圈,一身青衣布裙,雖生的模樣不差,卻半點釵環花钿皆無,頭發梳了兩個圓圓的抓髻,用頭繩系了了事,兩耳光禿禿,連個墜子都沒有,倒似那貧家的鄉下丫頭,跟這位富貴爺卻不大相配。

他說不相配,可這位爺舉手投足眉梢眼角那情态,輕易便可瞧出,上心着緊着呢,寵着的勁頭,似寵妾,又似個大閨女,說不上怎樣稀罕了,瞧了個明白,貨郎便知今兒自己造化了,遇上這兩位,不定就能賺一筆。

想到此,便堆起一個笑道:“這位爺真真好眼光,不瞞爺說,可着我這兒一擔物件,都比不得這支蝴蝶簪,這蝴蝶簪真不是尋常物件,裏頭有個緣故呢。”

顧程一聽,來了興致:“哦,你且說說,怎生個緣故。”這貨郎兩眼放光地道:“說來話長,還得從上月裏,我去真定府上廟說起,真定府有個月老祠,跟咱們這觀音堂不同,都是去求姻緣的,卻也靈驗非常,只那日小的運氣不好,擺了足一日攤子,一件買賣沒成,眼瞅着石頭偏西,便想收拾了挑子家去,剛收了一半呢,卻從月老祠中走出一位小姐來。”

徐苒卻笑着插嘴道:“想必這位小姐定然身段袅娜,貌似天仙了?”

貨郎一愣:“姑娘怎生知道?”

徐苒撇撇嘴,心道,這貨郎定是戲文看多了,胡謅出來的故事,都一個路子,糊弄誰呢,今兒遇上自己,算他沒做好夢,便眨眨眼道:“待我來猜猜,定是那位小姐瞧中了你挑子裏什麽物件,不想卻忘了帶錢,便把她頭上的蝴蝶簪典給了你,可是,這些不過哄人的罷了,不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才謅出這些有的沒的故事來,你當我們是那等蠢人不曾,少廢旁的話,直接說來,到底多少錢?”

那貨郎哪曾想遇上這麽一位,被大姐兒噎的一句話說不出了,一張臉脹地通紅都快發紫了,顧程卻笑了一聲道:“我這丫頭自來是個嘴上厲害的,在家時,爺都要讓着她幾分,你也莫惱,只說多少錢便可。”

那貨郎緩了緩臉色道:“姑娘好生伶俐的話頭,倒讓小的應對不出了,只這件東西卻真是件好的,小的也不打虛言,說個實在價兒。”說着,豎起兩只手指頭道:“需得二兩銀子之數。”

顧程瞧了眼旺兒,旺兒剛要掏錢,卻不想徐苒擡手拔下頭上蝴蝶簪,仍在他的挑子裏:“什麽破東西,值這些銀錢,不要了。”說完,扯着顧程便要走,那貨郎一瞧便急道:“姑娘好急的性兒,我出個價,你若覺不合,來還便是了,怎惱了要走。”

徐苒這才回頭問道:“能還價?”“能還。能還。”那貨郎一疊聲應她,徐苒這才轉回身來道:“那好,我還你個價來。”說着豎起一個指頭。

那貨郎腦袋搖地跟撥浪鼓一般,忙道:“一兩連本錢都回不來了,小的豈不要哭了,不然,折個中,一兩五錢銀子,再不能少了。”

徐苒哼一聲道:“多一錢也不要。”又要走,那貨郎忙跺着腳道:“成了成了。”

徐苒接過簪子笑道:“這樣輕,能用多少銀子,不過是個工錢罷了,便是給你一兩,算着你也能賺對半呢。”

那貨郎聽了,卻笑了起來,搖頭嘆道:“姑娘好精明,小的這買賣合該着姑娘來做。”徐苒卻沒再搭理他,拿着簪子走了,卻不想日後這簪子卻惹出一場事來,自然這是後話,先不提。

再說兩人從山上下來,到了莊子上,顧程想到剛頭那些,還樂的不行,掐了大姐兒粉嫩的臉蛋一把道:“也不知怎生得你這個丫頭,竟有這些鬼心思,若趕明兒生個小子似你這般,不定要把多少人都算計了進去。”

徐苒卻哼了一聲道:“論心眼兒,你府裏的三娘才是個拔尖的,腔子裏的那顆心,都跟藕眼兒似的了,依着我,不如你尋她給你生一個兒子,定是個百伶百俐的。”

顧程一聽臉色微沉:“爺就讓你生,怎麽,你不樂意嗎?”

徐苒見這厮又要惱,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忙聲音一軟道:“說笑的罷了,怎就惱上了。”

顧程深深瞧了她半晌兒道:“大姐兒,爺的話翻來去,不知說了多少遍,只盼着進了你的心才好,今兒爺不妨再說給你一回,這輩子你都是爺的人,可記得了?”

徐苒暗暗嘆口氣,這厮又威脅她,便是她不記得能怎樣,賣身契在他手裏呢,只他不放手,恐自己這輩子都難有出路,不過事事難料,說不準自己還有機會,這之前想讓自己給他生孩子卻是萬萬不可的。

顧程見她嘟着嘴不答話,臉色又沉了一分:“爺問你話呢,可記得了?”“記得了,記得了,幹嘛總說這個……”徐苒擡頭看着他道:“自打上回我舅舅說要贖我出去,你便疑心起來,一句半句的玩笑都說不得了,愈發沒意思起來。”

顧程愣了愣,忽想起,剛頭她在觀音堂的柳樹下,十指相合潛心祝禱的樣兒,心裏不禁溫軟下來,暗思自己卻有些草木皆兵,以前何曾在意過哪個婦人,偏這丫頭不知不覺就上了心,留了意,一聽她要贖身出去,便覺刺心,倒真有些小題大做了,也怪不得她惱。

想到此,便摟她在懷,柔着聲兒哄她道:“是爺的不是了,倒把大姐兒的玩笑話當了真,爺這裏給你賠個不是,說到底,還不是爺稀罕你,稀罕你都不知怎樣好了,你可知,爺這一走半個多月,連京城青雲閣那色藝雙全的頭牌粉頭都撇了,一心就想着我家大姐兒呢。”說着便低下頭要親嘴兒。

不想徐苒卻不吃他這一套,推開他,嗖一下跑到對面,一叉腰道:“這才是心裏話,撇了那頭牌粉頭,這會兒不定心裏頭多後悔呢。”話裏倒仿似有幾分酸意。

顧程不禁吃吃笑了起來:“你莫用這話來刺爺,爺自來不打謊,勾起了爺的火來,還想跑,想得美,過來,讓爺好生親親,真爺起了性子,按住你便沒個輕重了,不定要掰折了你的膀子,到時莫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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