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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程趕到的時候,天色已蒙蒙亮,助着風勢大火蔓延開來,莊子早已陷入一片火海,火光沖破晨曦,仿佛連天都要燒着了一般。

顧程想到大姐兒還在裏頭,哪裏還有理智,翻身下馬,便要急沖進去,旺兒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拖住顧程:“爺,爺,您不能去啊!這大火您去了能如何……”“滾……”顧程飛起一腳狠狠把旺兒踹了出去,卻又被豐兒死死抱住腿。

旺兒一瞧這勢頭不好,真讓爺進去不等于送死嗎,左右瞅瞅看見邊上有根燒了半截的木棍子,暗道一聲,爺奴才得罪了,幾步過去抄在手裏,對着顧程就是一下子,知道爺身子健壯,旺兒怕一下制不住,就壞了,這一下毫不留情,顧程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旺兒扔下棍子瞅了眼大火,莊子上的房舍院落都燒的不成樣子,更何況人了,瞧見那幾個勉強逃出來的小厮婆子,抓住一個問:“管事呢,怎麽不見?”那小厮道:“管,管事往南邊跑了。”

旺兒心底明白了大概,估摸這管事是怕爺問罪,先一步逃了,他也不想想,便是逃能逃去哪兒,早晚被爺尋到……

莊側有顧家的佃戶,旺兒琢磨這會兒也不能送爺回府,等爺緩過勁兒來,這莊子估摸也燒的差不離了,便是再心疼,再難過,也得料理大姐兒後事,更何況大姐兒肚子裏還有爺的子嗣呢,這可真是誰能想到,好容易順遂了些,轉眼便是這番大禍事,只這好好的怎起了火。

丙寅年臘八夜裏,一場大火燒的信都縣頭上半邊天都紅了,着火的是縣外的顧家莊子,傷了足有二十來人口,這便不消說,只起火時,顧員外跟前最得寵的丫頭,徐大姐兒卻在莊上住着,懷着六七個月的身子,這大火燒的莊上片瓦不存,哪裏還能生還,死了還帶走顧家的子嗣,真真令人不勝唏噓,聞聽連個屍身都未找到。

喪事還未料理呢,顧程便一病在床,足半月之久,眼瞅到了年上,才聽說略好了些,信都縣家家戶戶忙活着過年的時候,卻傳出顧老爺要續娶的消息。

若續娶旁人也還罷了,這顧府透出風聲,竟是要娶徐大姐兒進門,這位說了徐大姐兒不是燒死了嗎,可不嗎,就是燒死了才稀奇,人顧老爺要娶徐大姐兒的靈牌進門,這人雖死了,卻三媒六聘八擡大轎一樣不少,還說先辦喜事再辦喪事,娶進門來再以顧門徐氏葬在顧家的墳茔地裏,這可不着了魔嗎。

故此,信都縣這個年就看顧家折騰了,前頭下聘過嫁,過了十五趕在正月初十八這日從縣外的陳家村裏擡來一頂八擡大轎,一路上吹吹打打鼓樂齊鳴,好不熱鬧,勾的信都縣的百姓都來瞧熱鬧。

石氏也擠在人群中,本來還暗恨大姐兒好運道,出了這麽大事,也不過被顧老爺關在了莊子上罷了,哪裏能解他心頭之恨,後聽得顧家莊上起了大火,徐大姐兒被活活燒死,才算舒坦了些,心裏暗道,活該這樣一個結果,卻不想這丫頭死了,顧老爺還非要執意娶她的牌位進門,這同樣是女人,怎大姐兒這般造化,死了還能落個正頭夫人的名頭,自己卻如此倒黴。

思及此,便再無心瞧熱鬧,莫轉回頭往家走,卻不妨讓她正巧堵上杜文秀的好事,杜文秀沒了那物事,卻還有一項本事,成日出去卻勾上了後街一個性好男風的纨绔。

杜文秀貪圖跟着他有吃有喝有銀子,便使了些手段勾在手裏,平日陪着他吃酒取樂,或去外頭或去他家中私會,石氏不曾理會,今兒瞄着石氏出去,那纨绔上得門來,杜文秀安置了簡單兩個菜兒,兩人坐于一處吃酒取樂,酒酣耳熱之際不免起了yin性,脫了褲子幹在一處。

那杜文秀天生是個賤痞子,以往有前頭的物事還有些男子氣,如今卻更是成了粉頭之流,被那纨绔壓在身下撲哧撲哧入得直叫喚,不想石氏這會兒家來。

兩人正幹到美處,怎理會的旁事,石氏聽見聲兒不對,湊到窗下只聽一個陌生漢子喘着粗氣道:“你那物事齊根沒得,哪裏還頂用,卻弄個婆娘過起了日子,豈不是個擺設,莫不是你二人夜裏上炕用那竈上的燒火棍當家夥使不成。”

杜文秀哼唧兩聲道:“這婆娘別瞧是個良家,浪上來比那些biao子都不差,如今我雖沒了物事,她也離不得我,在炕上常讓我幹的沒口的□……”那漢子吃吃笑道:“你倒有些本事,哪天你把她哄住,讓爺也入上一回嘗嘗滋味,瞧她怎樣個浪法兒。”杜文秀卻酸道:“有我還不知足,卻想婆娘作甚……”說着又哼唧了兩聲……

石氏只覺腦一陣發懵,哪想自己一心跟着的男人,竟是這麽個貨色,怎麽就忘了俗話說的好,biao子無情戲子無義。

石氏本想破門而入,又想跟杜文秀勾上的這漢子,哪是什麽好人,她貿然進去豈不連命都要丢了,便丢了命也要拽着杜文秀這個負心的漢子。

咬了咬牙轉身出去,在街角縮着影兒,瞧着杜文秀跟那漢子出來,才進家,忽想起剛怎沒聽見大寶的咳嗽聲,忙去西屋一瞧,大寶身上的被子不知怎麽蒙在了頭上,她忙走過去撩開,只見大寶臉色青紫,兩眼凸起,她忙伸手探了探鼻息,哪還有氣。

雖說這些日子大寶本就有些不好,郎中也道,恐熬不過這個冬去,卻也不是如此死法兒,不定是杜文秀這黑心的男人,怕大寶咳嗽攪了他的好事,因此用被子蓋住他的口鼻,卻活生生捂死了。

石氏抱着兒子的屍首痛苦了一場,想起杜文秀這個沒良心的漢子,真是悔的腸子都清了,當年若不是被他破了身子,何至于嫁給徐老頭,何至于落到如今這般地步,他卻狼心狗肺,把自己親骨肉捂死了,兒子死了,她還活在這世上作甚。

石氏眼裏閃過恨意,把兒子放在炕上,仍蓋好被子,轉頭出去,先去藥鋪買了砒霜,又到街上買了酒肉家來,尋出一件豔色衫裙兒換了,坐與鏡前挽發貼花,收拾的齊整,等着杜文秀。

杜文秀從外頭家來已敲過了二更鼓,雖吃了些酒卻未盡興,一進來瞧見炕桌上擺了酒菜,石氏又打扮的如此,便一屁股坐在炕上對她道:“這麽在燈下瞧着,竟讓我想起了十年前的五娘。”

石氏從桌上壺中斟慢一杯酒,遞在他手道:“既如此且吃五娘這杯酒來。”杜文秀笑了一聲道:“今兒五娘倒是怎了,如此會說話。”接過去一仰脖吃了下去,也執壺到了一杯,送到她唇邊道:“五娘陪文秀一杯才是。”

石氏也并未推拒,就着他的手吃下一杯,定定瞧着他,燈影中他俊秀一如當初,只自己怎就沒看出這俊秀的皮囊中,裝着一顆虎狼之心。

杜文秀忽覺腹中劇痛,頓時警覺,指着石氏道:“這酒,這酒……”石氏擡手理了理發鬓:“這酒裏下了砒霜。”

杜文秀大驚,忙扣嗓子想往外嘔,哪裏嘔的出,石氏定定的瞧着他道:“大寶活着沒爹疼,死了我怎會還讓他沒爹。”

“你這毒婦。”杜文秀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石氏凄然一笑:“毒婦,杜文秀,虎毒不食子,你連畜生都不如。”

“我掐死你,掐死你……”杜文秀用力掐住石氏脖頸,石氏抓住他的手,卻怎麽也抓不下去,臉色由紅轉黑到紫,眼一翻,倒在炕上。

杜文秀只覺腹中愈發痛上來,仿佛連腸子都斷了,咳出幾口血,眼前一黑也倒在地上,兩人死在一處,過了幾日無人知曉,還是那纨绔久不見杜文秀,上門來尋,見到這副情景,唬的喊了一嗓子,左鄰右舍才他招呼來,見兩人不知死了多長時候,身子早就僵了,死相甚為可怖,都是兩只眼瞪的老大,死不瞑目,還有哪個痨病的兒子,一家三口倒死了個幹淨。

鄰舍湊了幾個錢,買了幾口薄棺擡去縣外草草埋了,石氏落得如此一個結果也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孽緣到了終是孽緣。

再說顧府的喪事,那排場比娶媳婦時絲毫不差,顧程使人各處報喪,自己也衙門請假,令旺兒使着家下小厮婆子造帷幕、帳子、桌圍,并入殓衣衾纏帶等等置辦了個齊全,又請來七七四十九個和尚老道念經超度,靈前燙金字樣寫着,诏封顧門宜人徐氏柩,親在靈前應承招呼,細樂鑼鼓伴着念經足鬧了整整七日,才出大殡。

雖則正月裏,卻見浩浩蕩蕩的送殡之人,從顧府正門直拖到縣前,浩浩蕩蕩好不氣派,顧府上下穿孝,哭聲震天,周婆子攙着二娘披麻戴孝在後頭跟着,玉芳也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除掉了大姐兒,這正房正室的名份還是落到了大姐兒身上,且瞧見爺這番折騰,她更是膽戰心驚。

顧程什麽人,她怎會不知,莊子上起火之事,他哪會不疑,這會兒且顧不上,到了總要查清,若牽連上自己,恐想死都難,想到此,帕子掩着唇小聲問周婆子:“李婆子可說的話了?”

周婆子低聲道:“那老貨真命大,躲在井裏倒撿了一條命,只嗓子被煙薰壞了,說不得話出來,老奴思量,她不定瞧見了尹二,不然見了爺怎那般,徐大姐兒燒死,她卻留的命在,爺竟未問她一個護主不力之罪,反倒尋了郎中來給她醫嗓子,不定心裏也生了疑心,若她嗓子真好了,說出些什麽豈不壞事。”

玉芳道:“聽去莊上料理的人說,那抱梅軒中,只起出一具屍身,燒了剩下了骨頭,想來尹二那厮縱火之後逃了出去,卻怎尋不見他的影兒。”

周婆子道:“可說是,老奴這也納悶呢,他那個小子被賣去了瑞香閣,他該着去贖他出來才是,老奴使人在哪兒守了大半月也不見他露頭。”

玉芳嘆口氣道:“便他不見了影兒,那李婆子若說出話來也是個禍害。”周婆子道:“不如老奴尋個機緣給她去下些啞巴藥,索性藥成個真啞巴倒清淨了。”眼見那邊旺兒的眼風掃過來,兩人忙哭嚎起來。

到了墳茔地下葬的時節,顧程是真哭啊!幾次都險些厥過去,來送殡這些人莫不禁搖頭嘆息,私下道:“這徐大姐兒空有運道卻是個無福情受的,若這會兒活着,顧府裏還有哪個能與她比肩了。”

親事加上喪事,顧府折騰到過了正月,才算消停下來,這外頭消停了,裏頭卻正熱鬧呢,周婆子給李婆子下啞巴藥的時候,被顧程派去的人逮個正着,顧程心裏這個恨啊!恨不得把周婆子千刀萬剮了。

抱梅軒中只尋見了一具屍骨,卻是個男身,自己不在那邊兒,入了夜只李婆子跟大姐兒兩人,大火過後在院裏的枯井裏尋到李婆子,雖得了命,嗓子卻說不得話,比劃着一個勁兒的掉眼淚,且抱梅軒四周有硝石硫磺麻油的痕跡,這明明白白就是縱火,顧程猜着半夜有人翻牆進入,被李婆子聽見響動,出來被來人一棍子打暈,丢在井裏,這才僥幸保得一命,若那具屍骨是縱火之人,那麽大姐兒呢,難道真如玉皇廟那老道說的,飛升走了。

顧程先尋了那曾給大姐兒批過八字的老道來,問他:“不說大姐兒是個命數旺的,這才不到二十不到怎就沒了命,可見你是胡說的。”

那老道忌諱顧程,忙道:“姑娘雖命數極旺,卻比不得老爺,恕在下直言,顧老爺生就八字硬,尤其主着刑克。”

顧程又問:“怎不見大姐兒屍身?”逼着老道又蔔了一卦,跟顧程道:“姑娘本非俗世之人,浴火飛升,成仙得道也是有的……”似是而非胡說了一大片子廢話,待他走了,顧程也思量前後,從大姐兒上吊到後來變了性情,怎麽想怎麽覺得那牛鼻子老道的話有些門道,雖不全信卻也信了五六分,不然大姐兒哪去了,前後門緊鎖,除非她肋生雙翅飛将出去。

只顧程心裏卻也有些微薄的念想,到了這會兒,他倒情願大姐兒是逃了,至少如此還得命在,或許有朝一日兩人還能相見,總好過上窮碧落下黃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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