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明目張膽 指尖相碰

十月末,楚皇後生辰,宮裏上上下下早就準備起來。

一國之母的生辰宴,定然是要好好準備的,不過國策提倡節儉,因而又不能太過鋪張浪費。要在平常中維持氣度,并非易事。

李宛對皇後生辰格外重視,事事上心,尚宮局的布置安排都要先給她過目。明面上是李宛,背地裏皇後自然也會過目。

因而一時間,苦了尚宮局上下。

崔尚宮才被李宛訓斥,“你是做什麽吃的?做了這麽多年尚宮了?這點小事都不能做好麽?”

崔尚宮低着頭,戰戰兢兢認錯:“大公主教訓得是,全是底下人辦事不力,下官定當訓誡,好叫她們長長記性。”

李宛不屑撇開眼,在凳子上坐下,以手撐着額頭,揮退崔尚宮:“下去吧。”

崔尚宮低頭退出殿中,李宛長嘆一聲,揉着太陽穴不住地嘆息,嘴裏念念有詞:“這群奴才們,越發沒規矩了。”

她起身,往正殿去。

庭院之中,楚皇後正在給綠植澆水,修剪枝葉。

李宛走近,行禮,“母後,近來崔尚宮辦事實在越發不上心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楚皇後放下噴壺,與李宛一道進殿。進殿後,二人在矮榻上坐下。

楚皇後說:“這生日宴真是累人。”

李宛接話:“可不是,又不能鋪張浪費,又要彰顯皇家氣度,底下那些人又不用心……”

李宛撇嘴,放下手中的杯盞,有些怨念:“父皇又許久不來坤寧宮了。”

提及皇帝,楚皇後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別說這些了,你父皇他是天子,忙碌乃常理之中的事。”

李宛愠怒:“什麽忙不忙的,他就是……”

“好了,宛兒!”李宛未說完的怨怼被楚皇後喝止。

她胸膛起伏着,落下去,壓低聲音道:“他要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是我們能強求的。”

氣氛尴尬,每回提及父皇都是如此,李宛撇嘴。她不明白,母後分明很愛父皇,卻總是要求自己賢良淑德,簡直是給自己找氣受。她不想再繼續這不愉快的話題,索性轉移話題。

“聽聞前陣子那小賤人扭傷了腳,真是大快人心。”說起初雪,李宛面目有些猙獰。

她明白母後十分讨厭那小賤人的娘,也連帶着讨厭那小賤人。因而,只要說初雪的壞話,總是能讨母後高興的。

雖然李宛不明白母後為什麽讨厭初雪她娘,可反正和她也沒關系,她也确實不喜歡初雪。

果不其然,楚皇後臉色舒緩許多。

李宛觀察她臉色,繼續道:“也不知道她好了沒有,都好些日子沒來給母後請安了吧,簡直是毫無規矩。”

楚皇後道:“興許……”

話音未落,便聽見通傳說初雪到了。她嘴角耷拉一分,但并不顯著,端坐好姿态,等待着初雪進來。

李宛也端起架子,待初雪前來。

初雪沒想到李宛也在,稍愣了愣,行完禮:“請皇後娘娘安。參見大公主殿下。”

李宛冷哼一聲,“長寧妹妹可好利索了?別留下什麽毛病才好。”

初雪低頭應聲,“回殿下的話,我已經全好了。”

楚皇後适時出聲:“好了,宛兒,少說兩句。”

才說完,又聽見宮人通傳:聖駕到。

楚皇後聞言面上沒繃住,睜大了眼睛,不由得握着拳頭,直勾勾望向門口。待反應過來失儀,立刻又恢複了先前的姿态。

皇帝并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他是瞧着初雪過來,掐着點特意來的,因而目光全在初雪身上。

初雪平時與皇帝接觸不多,向來是低着頭應付,這一次也不例外。

在和李成暄相處的日子裏,李成暄甚少直接說起皇帝如何,但初雪從他那兒感知到對皇帝的厭惡。對,是厭惡,不僅僅是不喜歡。

她由此,也對皇帝産生了一些疏遠感。

能讓李成暄感到厭惡的人,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人。

初雪低着頭,卻感受到了來自皇帝的灼灼目光。

她不由得心驚肉跳。不止是她,旁邊李宛與楚皇後亦是咬牙切齒。

皇帝全然沒有知覺,他仔細地打量着初雪,以腦中那對于趙蘩的記憶來打量和審視眼前這個少女。

她和趙蘩的确并不十分相像,可舉手投足之間,卻顯出趙蘩的影子。這或許是血緣至親的關系。

可眼前的少女是如此年輕,年輕到看一眼都覺得耀眼。

再看看自己,抖落抖落,只剩下一身的倦怠。

這種認知使得李冀感到一種無力感,同時又感到熱血沸騰。這沸騰是對年輕的向往,也是對趙蘩的想念。

李冀想念起趙蘩來。

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京中的頂好兒郎。那時趙蘩年輕漂亮,名動京城。他們曾經有過美好的初見,和許多美妙的回憶。後來……那些回憶消失了,趙蘩也消失了。趙蘩不再屬于他,她變成了另一個人的。

李冀目光定定在初雪身上審視着,他的回憶與現實相交織。他重新燃起了一種征服欲,是對面前這個少女。

李冀悠悠開口:“今日長寧也在啊。長寧都長大了,與你母親一樣,皆是美人呢。”

李冀身邊的楚皇後聽見這話,身子一僵。她太了解身邊這穿着龍袍的皇帝了,他們已經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楚皇後也看向那低垂着頭的少女,她的母親搶走了身邊這個男人的愛,難道歷史總是無可避免地重複?她也要獲得這個男人的愛嗎?

楚皇後不能接受,那些叫嚣着的情緒似乎在蘇醒。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試圖讓自己清醒。

“長寧也累了,皇上便先讓她回去吧。”楚皇後說。

這話正好給了李冀機會,他順勢問:“前些日子,聽聞你扭傷了,如今可大好了?”

初雪答:“已經大好了,多謝皇上關懷。”

李冀點點頭,又重新以那種打量和審視的目光看着她。

她和趙蘩的聲音也不像,但都溫柔。

李冀閉着眼,想起趙蘩的音容笑貌,仿佛在他耳邊低語。這使他周身蹿起一股電流。

李冀悠悠睜開眼,帶了些笑意看着初雪:“你叫阿雪是嗎?朕記得,小時候你就這麽點高。”他在身側比了比。

初雪點頭。

李冀又道:“唉,朕也老了。”

他說出這麽一句話,期盼地看着初雪。

或許她會說,你并不老,還很年輕。許多女人都這麽和他說。

但是初雪沒有,她仍舊垂着視線,道:“人都是會老的,皇上已經留下了許多豐功偉績,不必太過傷懷。”

李冀的情緒一下子落下來,初雪承認了他的老,他愈發沮喪,也愈發湧起征服欲。

李冀又問了許多話,皆是與趙蘩有關。

臨了的時候,甚至賞賜了好些東西。

他們一來一往,楚皇後看在眼裏,身體僵硬,從骨血裏往外冒着絲絲的涼氣。

直到初雪走了,皇帝也走了。

楚皇後原本挺直的脊背跌落,她扶着額頭,微微顫抖。

李宛還未意識到其中的潛臺詞,只當母後是為初雪得寵而生氣,勸道:“不過打眼看她兩眼,母親不必擔心。”

楚皇後搖頭:“如何能不擔心?她們一家子……”她及時剎車,止住了将要說出口的話。

“罷了,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忙活了這麽久了。”她趕客的意味斬釘截鐵,李宛只好退下。

殿內安靜下來,窗牖敞着,能聽見微微的風聲。

楚皇後目光失神,距離她的壽宴還剩下半個月,她得早一些了。不能留着初雪在宮裏,絕對不能留。別的女人都可以,可這對母女絕對不可以。

***

皇後生辰宴仍舊設在瓊林別苑,這一回是在其中的存光閣。

宴會規模不大不小,邀請了各宮以及好些朝臣前來。宴會菜品精致,絲竹歌舞上佳,卻又不會顯得奢靡。

皇帝不住點頭,誇贊道:“皇後辛苦了。”

楚皇後完美地笑着,搖頭:“哪裏的話,皇上說笑了。”

他們之間向來能把持住這種虛僞。

皇後與皇帝在上位坐着,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下位的諸位,自然也各有各的話說。

初雪的位置被安排在諸王的女兒們旁邊,她住在宮內,公主們都不相熟,何況這些王爺們的女兒。

而她們各自認識,有說有笑,一時間,襯得初雪有些落寞。

按理說,這場合景淮是來不了的。

興許是有人看在初雪面子上,竟然也請了他來。初雪頗為詫異。

她在人群角落之中,景淮目不斜視,徑直朝她走過來。

這會兒宴席還沒開始,衆人皆在閑談,不時有人看他們。

景淮畢恭畢敬行禮:“微臣參見郡主。”

初雪搖頭:“免禮吧。”

這是他們相見的第三面,初雪覺得景淮和上次似乎有哪兒不同,可又說不上來。

景淮從袖中取出一支青玉簪,“這是微臣送給郡主的禮物,還望郡主不要嫌棄。”

初雪讷讷接過,道謝:“多謝你。”

周邊有人起哄,“喲,這不是長寧郡主嗎?感情真好,真令人羨慕。”

初雪低下頭,不知道如何面對。

她向來身不由己,即便婚事,也是如此。他們不過是被一道聖旨捆綁在一起的人罷了。

還有李成暄。

坦白說,初雪并不知道如何告訴景淮。倘若在洞房花燭當夜,他發覺她并非完璧之身,又該如何解釋?

這一切都太難了,她還沒想好。

絲竹聲恰到尾聲,便能聽見馬蹄聲停了下來。

有人翻身下馬,風塵仆仆而來。

李成暄睨一眼初雪,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趁着衣袖相接,人多眼雜,手指從她指尖上輕掠過去,如同蜻蜓點水。

周遭人聲鼎沸,他們如同身處正中心,剎那間,屏去所有聲音,只剩下指尖相接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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