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更 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成就感
初雪與李貞相談甚歡,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許久,再擡頭,已經過了午時,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饑腸辘辘。這才依依不舍地道別。
李貞住處與初雪并不順路,臨走時, 李貞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開口道:“阿雪,我明日要去看皇後娘娘,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眸光中滿是期待,看在初雪眼裏, 初雪不忍心拒絕。雖然她不喜歡皇後,可皇後近來尚在病中, 興許去看看也無妨。
何況這種被人依賴的感覺, 實在有種難以言說的奇妙。
初雪莞爾一笑, 點頭:“好。那明日再見吧。”
李貞面帶感激:“謝謝你。”
皇後宮中, 一種壓抑而深沉的氣質籠罩上空, 宮人們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有任何差池。
這幾日,大公主愈發脾氣暴躁, 稍有差錯, 便是動辄打罵處罰。誰也不想觸她黴頭。
李宛心裏堵着一口氣, 悶悶不樂地從內殿出來。楚皇後仍舊沒清醒, 還是那副渾渾噩噩的樣子。
都已經過去七日,母後還不醒來。李宛心中焦急,又不免擔憂自己前程。
她的婚事早就定下,原本定了明年五月成婚。這會兒李宛心中不安, 便給她未婚夫寫了封信,命人帶給他。
這事自然是不妥的,哪有父皇駕崩,女兒便給未婚夫寫信的。可她心存僥幸,便這麽做了。
李宛的未婚夫乃崇安侯府世子簡随禮,家世富貴,人品極佳。得李宛來信,信中說自己近來不安害怕,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希望他能給自己一些承諾與安慰。
簡随禮對李宛此舉十分不贊同,尚在孝中,卻給他寫一封這樣的信。簡随禮自小習君子之道,其實對大公主一直有所成見。但家裏人勸說,大公主不過是有些嬌縱,也不是什麽大毛病,簡随禮便聽從了父母的建議,答應了這門親事。
這婚事定下也已經一年多,但他與大公主其實了解不多。他思來想去,還是将那封信遞去了禦史臺。
禦史臺行彈劾勸谏之事,當即便上了折子,指責大公主此番行事輕佻,皇後尚在病中,如何能做出這種事來?
這折子遞到李成暄手裏,李成暄輕笑一聲,并未多言,只是在去看望楚皇後之時裝模作樣教訓幾句。
“大妹妹還是該注意自己言行,做多錯多,叫人抓住把柄可就不好了。”
李宛怒目而視,皮笑肉不笑:“多謝太子殿下教誨,妹妹曉得了。”
這時候,李貞與初雪一道來了。
李貞看一眼初雪,有些惴惴不安。初雪握了握她的手,先一步邁進大門。
門口的宮人提示她,太子殿下與大公主殿下也在。
初雪動作微頓,李成暄也在?
他們有兩日沒見了。
正想着,人已經到了正殿門口,宮人打起簾子,“長寧郡主與二公主到。”
李宛深吸一口氣,捏着自己掌心,回頭看初雪。她并不知道那日壽宴上發生什麽事,只是看初雪不高興。
初雪擡眸,便與李成暄視線撞上。
初雪福身,“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大公主殿下。”
李成暄清淺笑道:“阿雪怎麽與二妹妹一道來了?”
李貞攥着手指頭,低着頭正要回話,被初雪搶先一步:“與二殿下在門口碰上了,便一道進來了。皇後娘娘可好些了?”
李宛沒好氣說:“還是那樣呗。”
李貞看一眼初雪,不知道她為何要撒謊,她們分明是約好一起來的。初雪咳嗽一聲,示意她不必再說。
這點小動作盡數落在李成暄眼裏,他深深看了眼初雪。
李貞雖然不明所以,但沒再糾結這事。
幾人正說着話,恰聽見病榻上的皇後呻/吟一聲,李宛喜出望外,快步行至榻邊,期待地看着楚皇後。
楚皇後緩緩睜開眼,看着李宛,喚道:“宛兒。”
這還是第一次楚皇後看見她後叫她名字,李宛喜不自勝,驚喜道:“母後你醒了?太醫呢?太醫。”
太醫都在偏殿候着,聽聞傳召,火速趕來。李宛指揮着他們,把好幾個太醫們弄得手忙腳亂,李成暄與初雪退到一邊,李貞被擠得更遠。
初雪注意力全在前頭的亂糟糟的情況上,都沒注意李成暄幾時在她身旁。
他的氣息噴灑在她後頸,初雪脖子一癢,眨着眼茫然看他。
李成暄伸手在她後脖子捏了捏,面色從容不改,好似只是與她閑話家常。
李貞看來,是好一副兄友妹恭。
李成暄說:“阿雪都學會騙我了。”
他用的是陳述句。
初雪心中一驚,有種被戳破的慌亂。她低下頭,解釋道:“沒有,不過是……”
不過是想到雨若,她怕李成暄對李貞做些什麽。
原本交到朋友的喜悅一掃而空,被一種沉甸甸的負擔所取代。
她怕自己害到李貞。
初雪悶悶地解釋:“我們不過是昨日恰好碰見,多說了幾句話。我挺高興的。”最後一句,是用他的話提醒他。
李成暄放下手,輕笑道:“你怕我對她做什麽?”
初雪答非所問:“她和她們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她喜歡我。”
李成暄哦了聲,“那你也喜歡她嗎?”
初雪點頭,又搖頭,伸手抓他袖子,指尖伸進他手心裏,像小貓一樣撓他:“唔,更喜歡你。”
李成暄沒動,任由她撩撥自己手心。
初雪懊惱,夾雜着一些慌亂,正要做下一步。
便聽見太醫欣喜地說:“娘娘總算醒了。”
李成暄幾步上前,抛開了初雪的手,一瞬間,又變成了旁人眼中所看見的樣子。
“母後,你可算醒了。”
初雪愣了愣,輕碾着自己指腹,收回跟在李成暄身後的視線。她低垂着頭,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李成暄沒理她……
她心亂起來,忽而想到,她不是還在生氣麽?怎麽如今倒又變成她要哄他了?分明是李成暄騙她。
初雪摳着自己掌心,內心郁悶。
即便是知道他騙她,也無法下定決心遠離他,哪怕做一百年的心理建設,只要他回頭來哄一哄她,也還是一樣地搖尾乞憐。
搖尾乞憐。
……
初雪胡思亂想,李貞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小心翼翼地詢問:“阿雪,怎麽了?”
初雪搖頭,勉強笑了笑,“沒什麽,咱們也去看看吧。”
說罷,便與李貞一道上前。
楚皇後被宮人扶着,靠着一個軟枕,虛虛地躺着。目光掃視一圈,全無焦點。
“你們都來了。”她看向初雪,後來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甚至顧不上初雪那邊。
楚皇後看着初雪,試圖從她表情裏看出什麽,可什麽也看不出來。只好作罷。
她身體虛弱極了,說話也有氣無力,“你們都有心了,本宮沒什麽大礙了,都回去吧。”
她發了話,太醫也說,她需要好好休息,幾個人便都退出去,連李宛也被趕出來。
李成暄走在最前,初雪跟在身後,看着他背影,步履不停,馬上就要走遠了。
初雪回頭對李貞說:“我有些事,不能與你一起了。”
說罷,便小跑到李成暄身後。
李貞還有些懵,只看着初雪小跑的步子停在太子身側。她低着頭,不知道說了什麽,二人的身影就這麽走遠,直到上了輿駕。
李貞微微張大了嘴,初雪上了太子的輿駕……
輿駕夠寬敞,坐他們二人綽綽有餘,還空出許多位置。李成暄坐在靠右位置,與初雪中間隔出幾肘的距離。
初雪拿眼瞄他,他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但初雪覺得他不高興了。
她捏了捏衣角,拿胳膊肘捅他胳膊。李成暄把胳膊收了收,依舊目視前方。
初雪有些挫敗,伸手抱住他胳膊,頭靠上來。
李成暄還是沒什麽反應。
初雪輕咬下唇,松開一只手,去抓他寬大的手掌。在他掌心輕撓幾下,軟綿綿的。
她一面撓,一面看李成暄的反應。
見他面上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有些委屈。
她下嘴唇往上頂了頂,越發委屈,可李成暄還是不理她。初雪只好松開抱住他胳膊的手,從腰側往裏。她手指細長白皙如削蔥根,像一陣微弱的風,吹到他腰下。
初雪觀察着他的神色,見他呼吸略頓了頓,風刮得更加起勁。
他們坐在輿駕上,經過了青鸾殿,又經過了禦花園。
因初雪也在,便不時有人瞧過來。
初雪試圖裝得若無其事,可是眨巴個不停的眼,和逐漸升溫的臉,都出賣了她。
她都結束一場,李成暄還是沒什麽反應。初雪這回是當真挫敗,她委屈地想,明明她才是該生氣的。
初雪撤回手,白玉一般的腕子從袖中露出半截,被李成暄握住,帶回去。
初雪背脊崩直,視線在面前的宮牆檐瓦之間亂飛。
有鳥飛過去,旁邊的樹葉子好綠,好像有人過來……
她如拉滿的弓,握着那支箭不得進退。
的确有人走近,卻是李冀前不久才寵幸過的宮妃何氏。初雪從旁處聽過八卦,何氏舞姬出身,腰肢柔若無骨,勾魂奪魄。
“參見太子殿下。”她說話聲音婉轉嬌蹄,聽得人骨頭都要酥了。
初雪看向她,她低着頭,微擡眸,眼波流轉,勾人心神。
為了不殉葬,她甚至來勾引未來新帝。初雪其實不算聰明,可就是一眼看穿這意圖。
可是李成暄根本不會看她,他甚至連目光都懶得斜視。冷着臉,吩咐擡輿駕的奴才:“還不走?”
奴才們不敢耽誤,啓程。
初雪偏頭,瞧見何氏立在冷風中,不解地看着他們。
她有一種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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