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酒烈 酒烈,頭會疼

皇後的傳召是忽然來的, 李貞還在甘露殿等着她,有些焦急。

見初雪完好無損地回來,李貞松了口氣。“阿雪, 你沒事就好。”

初雪勉強擠出一個清淺的笑意,回握住李貞的手:“沒事的。”

李貞猶疑着開口相問:“皇後娘娘她……找你是為了太子一事麽?”

初雪沉默,在李貞看來便是默認。她對皇後說不上有好感, 或者不喜歡, 從前是害怕,如今她将自己劃分在初雪的陣營,便指責道:“皇後娘娘也真是的,阿雪分明哪裏都好……”

初雪疲憊地搖頭, 示意她不要再說這事。

“你回去吧,貞姐姐。”

李貞欲言又止, 還是點頭, “好, 你好好休息, 別為這些事煩心。我想……太子哥哥定然是值得信賴的人。”

出甘露殿的時候天色将晚, 李成暄的輿駕堪堪停在甘露殿門口。見他視線掃過來,李貞下意識地低頭,退讓至一側。

“見過三哥。”

李成暄很輕地嗯了聲, 衣袖從她身邊拂過, 仍舊如從前那般, 語氣輕柔:“二妹妹要回去了?”

李貞點頭:“回三哥話, 正要回去。”

她有些迷茫,傳聞說,太子情難自持……記憶中,這位三哥從來是溫文爾雅的性子, 竟然真會在孝期做出這種事來麽?

李貞猶豫着,還是道出今天皇後曾傳召初雪一事。

“三哥……還是小心些。”

“好,多謝二妹妹提醒。”

李成暄看着李貞,她是在關心阿雪,亦或是如她們一般,為攀求富貴。

李成暄眉目輕斂,轉身往殿中去。

初雪恹恹地撐着頭,在矮榻上坐着發呆。李成暄進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副模樣。

他在她身側坐下,拿過旁邊碟子裏的糕點,喂到她嘴邊。

初雪小咬了一口,擡眸與他四目相對,露出幾分憂色。

“皇後娘娘今日曾找過我。”她和盤托出,一五一十道來。連她所想的那些,也一并告訴他。

李成暄聞言,淺笑一聲,“是,阿雪說得對。”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白嫩的臉頰,擦去她嘴角的殘渣。

這麽些年的相處,阿雪還是了解他的。李成暄想。

“吃得像小花貓。”李成暄收回手。

初雪瞪他一眼,“若是她真要這麽做,你還娶我嗎?”

說到最後,她放緩了語氣,拿眼緊緊盯着李成暄的表情。

李成暄面不改色,仍舊笑:“不是信我嗎?”

初雪猶豫:“可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她真如此堅持,也無法佐證真僞。他們不會冒這個險……”

李成暄說:“你是嫁給我,不是嫁給他們,何必要聽他們的。”

話雖如此,但人言可畏。

這道理誰都明白,李成暄也明白。

他雖不畏懼人言,可是阿雪畏懼。說起來,還得怪那個宮女。如今阿雪雖與他好,卻也回不到從前了。

關系如此,一旦有裂縫,再如何修補,都會留下痕跡。她即便嘴上說信他,心裏必然也會有所動搖。

這就令人不高興了。

李成暄抿着唇,面上不顯:“不急。”

李成暄陪初雪吃了飯,又說了會兒話,才離開。

回到紫宸殿,已經入夜。

夜風一日比一起冷,暗室裏的冰棺散發着陣陣寒意,柳七看一眼李冀,從袖中拿出鋒利的匕首,從他身下割下那塊肉。

這是李成暄的命令,他不得不從。

李冀那塊肉不算大,興許是死了太久,還有些萎縮。柳七拿在手中,将其浸泡在罐子裏。

三日後,李成暄再次來坤寧宮請安,特命宮人帶了一珊瑚盆栽。

“兒子近來所得,特意獻給母後。聽聞有祛病去災之功效,母後一定得放在宮中。”

在旁人看來,這是太子在示好。

楚皇後也這麽認為,便軟了語氣,試探道:“太子今日前來,可是想通了。”

李成暄一拱手,堅持不讓步,“兒子孝順母後,與兒子堅持娶阿雪,并無沖突。”

那盆栽擱在殿中,頗惹人注目,李成暄看向盆栽:“不知道這份大禮,母後可還喜歡?”

楚皇後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點頭:“禮是不錯,若是你能想通,那便更好了。她若是真心為你考慮,便該勸阻你,可見她并非真心,興許不過是貪圖榮華富貴。畢竟你可是要登基為帝的人。”

李成暄說:“母後此言差矣……”

楚皇後不想聽他說下去,揮揮手,“算了別說了,我累了。”

李成暄只好乖順地退出宮去,臨走之前,特意囑咐夏嬷嬷:“嬷嬷,那東西可是我的心意,于母後身體也有益處。母後與我置氣可以,只是這東西,你可得妥善安放。”

夏嬷嬷笑着應下,瞧着太子的背影離去。她對太子印象不錯,反跟着勸楚皇後,“您也消消氣吧,既然事已至此,便讓一步好了。畢竟其他皇子同您不親,還不如太子呢。這宮裏福薄的女人多了去了,您便是答應了,後頭不還有的是日子麽?”

楚皇後梗着一口氣,“嬷嬷,我不能答應。她若是做了皇後,便有了權,若是她知道些什麽,要替她那短命的爹翻案,那不止是我,連楚家也要被牽連。太子面上看着與我恭敬和睦,若是真有那麽一日,你看他是幫小賤人,還是幫我。”

她說着,只覺得太陽穴又突突地疼起來,“太醫呢?本宮頭疾又犯了。”

夏嬷嬷勸不住她,只好嘆一聲,命人去請太醫來。

那盆栽還放在正中,夏嬷嬷命人将它擱在了梳妝臺旁邊。

太醫院今日是李太醫與陳太醫當值,李太醫資歷最老,被皇後傳召去,陳太醫被良妃傳召,最後只剩一個新來的年輕太醫,顧太醫。

麗嫔差人來,說是忽然肚子疼,原想着請陳太醫,可陳太醫不在,又不能耽誤,便也請了顧太醫回去。

麗嫔正是李貞生母,平日裏脾氣不大好,這會兒疼得哎喲直叫喚,李貞在一旁伺候着,麗嫔便罵她:“你啊你,同是一個爹生的,怎麽就你如此懦弱無能?哎喲……”

李貞低着頭,只給她端茶遞水。

麗嫔反手打翻茶水,罵道:“你想燙死我嗎?這是奴才做的事,需要你來?”

顧太醫進門時,便瞧見這麽一幕。

麗嫔身邊伺候的人忙不疊迎他進門:“太醫裏面請,快替我們娘娘瞧瞧吧。”

李貞默不作聲退到一旁,顧太醫替麗嫔診治完,已經過去一刻鐘,李貞還在一旁候着,也沒人顧得上她。

李貞瞥一眼她們,見自己似乎沒什麽事做,悄悄退出去。

才出門,便聽見身邊宮女通傳消息,說是初雪來了。

她臉上難得帶了些笑意,跑着出來,與初雪在宮門口相見。

“你怎麽來了?”李貞說。

初雪答:“我左右閑着,便想着來找你玩兒。”

李貞回頭望一眼,見沒人注意她,拉着初雪往偏殿去。

“聽說麗嫔娘娘不大好,沒拿你撒氣吧?”初雪有些擔憂地問。

李貞心裏仿佛升起一陣暖流,搖搖頭:“也沒什麽,不過說了我幾句,還是怪我笨。”

初雪打抱不平:“怎麽會怪你?她分明是看你不慣,故意撒氣。”

她們過去的時候,顧太醫正好從正殿大門出來,目光一瞥,眸光一亮。

這顧太醫并非旁人,而是顧懷瑾。

麗嫔,三公主。他無聲輕笑,記住這二人。

登基大典前一日,二更天。

甘露殿中燈火早就滅了,長寧郡主半個時辰前便歇下,然殿中阒靜,空無一人。

勤政殿卻開了一扇小門,一個穿着太監打扮的人從小門裏進來。

正是初雪。

殿內燈火通明,李成暄身着龍袍,坐在富麗堂皇的龍椅上。這龍椅雖奢華,與金銮殿那一張相比還是堪稱簡樸。

李成暄已經提早搬進了勤政殿,初雪進了門,看他一眼,又低下頭。

李成暄朝她招手,“過來。”

初雪便亦步亦趨地走過去,直至走到他身前,站住。

李成暄伸手一唠,便将她按在腿上坐下。

明日登基大典是在金銮殿舉行,登基大典上,會宣讀大赦天下的聖旨。登基大典之後,還有宴請群臣與後宮之人。按理說,這些人無非是太後皇後之流,然李成暄未成家室,只有一群太後太妃的,底下人拿不準主意要不要設長寧郡主的位置,為求穩妥,特來請示。

李成暄給了肯定的答複,底下人才敢放手去做。女眷們自然安排在一處,可衆所周知,太後與長寧郡主不合,這二人定然不能安排在一處,起來想去,只好把長寧郡主的位子排在了一衆公主之列。

李成暄半仰着頭,這是要甩手的意思。

初雪嘟囔一聲,嘴裏念叨:“可是好累……”

李成暄笑了聲,喉結上下滾動。生得好看的人,做什麽都是勾人的。

初雪心裏腹诽,他即便是動個喉結,也是好看的。

初雪咬他喉結,咬得不重不輕,聽他哼一聲,便心滿意足撒口。

李成暄在她耳邊說話:“明日宴上,莫要吃酒。酒烈,會頭疼。”

初雪含糊點頭,顧不上問為什麽,她按着李成暄的肩,浮沉不定。

到四更天,勤政殿的燈尚亮着,旁人看來,只覺得新帝勤于政事。

只有初雪知道,勤于她還差不多。

但是她覺得挺高興的,這是他們的秘密之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

龍椅上雕的紋飾靠起來頗為硌人,冷冷冰冰的,內外兩重天。

初雪第二日沒什麽精神,由着雲芷替她梳妝打扮,到了時辰,便跟着衆人入場。她的位子在李貞旁邊,倒還算不錯。

禮樂聲停,朝臣們陸續入座。

李成暄由衆人擁護着,走在最中間。她雖已經見過他穿龍袍的模樣,還是不由得臉紅心跳。

至賜酒的時候,李成暄身旁的太監拿出一個模樣怪異的酒壺,說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話,而後才賜酒。

那酒壺是圓形,外面漆了一層啞白色的漆,裏頭是雕花的,那太監說,是能工巧匠合力做了十天十夜才得。

初雪聽得昏昏欲睡,待太監來斟酒時,才勉強清醒。目光瞥過那壺,無端想起顆人頭。

她看向李成暄,李成暄恰好也在看她。

明日宴上,莫要吃酒。酒烈,會頭疼。

初雪猛地低下頭,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李冀的屍身他還留着,曾說是份大禮。以他的性格,她亦不覺得驚訝,只覺得怪惡心的。

難怪他特意囑咐,叫她莫要吃酒。

初雪擡手去拿旁邊的小壺,猛喝了一口茶水,身側李貞正要喝那杯酒,他們都在誇贊那壺與酒。

“這酒真不錯。”

“是啊。”

……

初雪擋下李貞的手,“別喝。”

李貞疑惑地看向她,初雪敷衍道:“酒喝了……會頭疼,喝茶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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