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為慶祝香港回歸十周年,劉汀在陪戚七收攤兒後毅然決然奔赴酒吧,戚七很是鄙視了對方一番 ,末了自己回家。
劉汀的家安在A市最有名的商圈,絕對是寸土寸金。他住那小區又是高檔中的高檔,而最令人發指的是他還整整買下一層,結果把牆壁完全打通之後就像個網球場,撒點兒紅土能直接搞法網了。剛住進去那會兒戚七還迷過路,因為不光客廳巨大,房間也多,頗有點兒“藍胡子”的味道,不過藍胡子家是每個房間都上鎖,尤其是最後那間根本看不得,可劉汀家除了大門,壓根兒就沒第二把鎖。挨個房間随便進,什麽書房客房健身房,單間套件情侶間,茶水室會議室更衣室,甚至還有嬰兒房!好麽,也不知道給誰準備的。
後來逮着機會戚七便問他了,說你一個人整這麽大房子幹嘛呢,沒事兒閑的。劉汀的答案是這樣看着熱鬧。說這話的時候男人正QQ上跟一MM調情呢,對他是絕對的心不在焉,可戚七偏偏被虐着了。
看着,熱鬧。
十三,十四,十五……電梯數字一層層往上跳,微微的超重感讓戚七有點兒惡心,他只好把注意力從鮮紅的數字上移開,卻不小心瞄到了一旁的男人。午夜的電梯裏,只有他們倆。電梯內壁的鏡面上映出男人毫無表情的臉,讓戚七不自覺想到《生化危機》。
男人在二十一層離開,随着電梯門緩緩合上,戚七長長地舒了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麽,劉汀這樓裏住了很多看起來高深莫測的人,你瞧不出他們的喜怒哀樂,也無從知曉他們的身家背景,只是每天這般擦肩,視線相撞,再各自移開,弄得戚七一進電梯就覺得壓力好大。
奇怪的有錢人——這是戚七給他們的評語。
開門的時候戚七遍尋不到劉汀給他的那把造型獨特據說無比防盜的鑰匙,他蹲門口翻了半天腰包,依舊無果,煩躁之下他索性把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在了地上。只聽稀裏嘩啦,什麽錢包門卡雜七雜八都出來了,還有一串鑰匙。
戚七愣住,低頭望着那串東西發呆。相比劉汀給的,此刻躺在地上這串鑰匙實在寒酸到極點,粗糙的鐵圈兒,随便掰掰都能弄彎的鑰匙片兒,還有那軟橡膠的福娃鑰匙扣。橡膠邊緣有些發黑,看起來舊舊的。京京還是貝貝來着?戚七有點兒心慌,才三個月,他居然忘了。
就像他怎麽也想不起來當初離開的時候為什麽要帶走這東西。
住李爽家一個冬天,他壓根兒就沒用鑰匙開過門,确切的說走門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所以說這玩意兒就是個擺設。可他确實留下了,并且留到現在。
【你就把這裏當自個兒家,安心呆着吧。】
——那人給他鑰匙時說的話。
唯一,他把這個記住了。
戚七最終也沒找到那把花裏胡哨的防盜鑰匙,索性扮了回蜘蛛俠,趁茫茫夜色從屋頂攀下來溜窗戶進去了——也幸虧劉汀家只在頂層的下面的下面,還有他那個為防止煤氣洩漏濃度上升引發爆炸而從來沒關過的廚房窗戶。
“幹嘛呢?”
“嘿嘿,還能幹嘛啊……”
“拜拜。”
“哎哎,開玩笑呢,”劉汀急了,忙在電話那頭嚷嚷,“我這吧臺溜溜等半個點兒了,愣沒瞧見一個美的。”
“你早晚死花叢裏!”戚七受不了地罵了句,然後言歸正傳,“我把你給那鑰匙丢了,記得回頭換鎖。”
劉汀愣了下:“啊?丢哪兒了?”
戚七翻白眼:“我要知道丢哪兒了那還叫丢麽。”
“哦,那就沒事兒,”劉汀淡定了,“別人撿着也不知道誰家。”
戚七無語,只能說:“你心态真好。”
劉汀在那頭兒樂得沒心沒肺的:“嘿,你別一個人宅着了,過來一起玩兒呗。”
戚七打了個哈欠,掀開柔軟的被子,鑽了進去:“我怕被母老虎吃了。”
“你個小人精!”劉汀說完,嘻嘻哈哈挂了電話。
戚七把手機丢到一旁,扯過被子蒙住頭,完全的黑暗讓他覺得很踏實。
劉汀家的中央空調常年20度,可由于靜音太好,所以并沒有飕飕的風,只是很涼。
夜非常靜,靜到可以聽見一根針掉落在地毯上的聲音,靜到被子裏微弱的呼吸都顯得那麽粗重。
不知過了多久,戚七睜開眼睛,扯下被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他睡不着。
為什麽睡不着他不曉得,明明生物鐘已經被人調過來了。是啊,已經讓人調過來了。戚七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那家夥呈大字狀仰面朝天躺床上,睡得西裏呼嚕,睡得坦坦蕩蕩,顫巍巍的老吊扇在天花板上轉啊轉,扇葉上的蛛絲随之擺動,帶來的風吹起那家夥的破背心兒,還有幾絲涼氣兒調皮的溜進五塊錢一條的山寨CK……
只在一起住了個冬天啊,戚七就想不通了,怎麽印象就深成這樣,跟鋼印似的!
所以說他讨厭跟“人”相處呢,處得越好,越難受。可又好像飛蛾撲火,明知道結果,卻還是貪戀那短暫的光和熱。
算了,戚七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過往歲月裏,他遇見過很多的好人,有的像爸爸,有的像媽媽,有的像哥哥,有的像姐姐,還有劉汀這樣像哥們兒的,他跟他們在一起有多快樂,分開之後就有多難受。可就像再習慣的生物鐘都會被改變,這樣的難受或者說思念,也會在年複一年裏被歲月沖淡,從彩色變黑白,從清晰變模糊,最終只剩下亦真亦幻的虛影。
翻身下床,戚七三兩下把T恤短褲套上,可穿完又覺得短褲不大合适,遂翻箱倒櫃找出條牛仔褲,穿戴完畢,給劉汀打了電話。
“哪兒呢?”幾近淩晨,電話那頭卻更加嘈雜了。
好在另一端的人還沒喝大:“酒吧啊。”
雖然回答問題很欠扁:“廢話,我問的是哪個酒吧!”
“喲,怎麽,想開了要過來哈,”劉汀來了精神,語調一改之前的懶洋洋,倍兒铿锵有力,“慢搖1919。”
“……”說實話,戚七沒聽明白。
劉汀心有靈犀:“一個慢搖吧,名字就叫慢搖1919。”
“位置。”
“呃。”
“說不準就問酒保!”
“他跟一妖精忙着呢。”
“那就随便逮個人。”
“沒有好看的,你說萬一對方會誤以為我搭讪,我這一晚上不就……”
“劉汀你可以去死了!”
“啊對了,我屋兒床頭櫃裏好像有張名片,就這店,你找找去。”
“……”
還沒去,戚七已經開始頭疼了。
劉汀的房間戚七只進過一次,還是在對方強買強賣似的邀請下進去參觀的,說實話,除了大而空曠,他實在想不出其他感言。一張水床,一個書架,一個床頭櫃,一個擺在巨大水床一角的折疊筆記本桌,近八十平的卧室裏攏共就這些東西,地毯鋪得再貴,窗簾挂得再美,還是空,空得人心裏沒着沒落的。所以戚七從來就不樂意進他這屋兒。
今天晚上是真無聊了,無聊加煩躁。他需要找些什麽來轉移注意力,自然,劉汀那裏是首選。不管好不好玩兒,起碼有個不讨厭的人陪着。
“床頭櫃床頭櫃床頭櫃……”戚七一邊念叨着一邊挨着個兒拉抽屜。
劉汀的床頭櫃不高,卻繁複的弄了好幾層花樣,主人又是個沒條理的,每拉開一層抽屜對于戚七都是視覺摧殘。
終于,戚七在最下層的抽屜裏找到了那張深藍色的小卡片。純黑的拉丁體1919在憂郁深藍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質感。
把名片塞進口袋,戚七随手就要關抽屜,卻在瞥見另一件東西之後,愣住了。
那是張黑白的結婚照,約五寸,被平整的鑲在一個老式相框裏。相框原本是被紅綢緞包着的,可也不知是戚七剛才翻找東西時沒注意,還是相框本就已經被淩亂的雜物沖撞過,此時綢緞已經皺巴巴縮成一團,只留個邊緣還挂在相框一角。
戚七把相框拿出來,輕輕吹去上面灰塵,卻怎麽都吹不去照片的懷舊感。
那是一張老照片,右下角用鋼筆寫着攝于1950年冬。照片上的一對男女與那個年代的所有人一樣,簡單,質樸,肩并肩端坐着,頭微微傾斜,與對方的碰在一起,臉上的笑容羞澀而幸福。
戚七可以确定照片上的男人不是劉汀,想也是,50年,那家夥還沒生呢。不過照片上的女人倒是和那家夥有些像,哦不,說反了,應該說劉汀和她像。那家夥以前念叨過,我這麽帥完全遺傳我媽。
劉汀很少提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就那麽一次,還是因為倆人看綜藝節目的時候莫名其妙讨論起了孩子像爹還是媽的問題。所以戚七一直以為劉汀對家人沒什麽了不得的感情。
現在看來,誰都有秘密。
——不願意分享過去,似乎是他們這族群特殊的習慣。
小心翼翼包好相框,戚七将它重新放到抽屜最底部。這才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覺得胳膊腿都舒展開了,方才出門。
慢搖1919距劉汀家十五分鐘車程,戚七徒步,五分鐘抵達。
酒吧的入口很小,夾在兩個商鋪中間,要不是它那不相稱的碩大招牌,十成十會被人忽略。酒吧的構造也很別致,一進門就是迂回曲折的通廊,狹窄到緊容一人行走,并且兩邊的牆壁全部塗成黑色,再用噴繪弄些亂七八糟的英文單詞。最要命的是,這通廊還看不到盡頭。
若不是前方一直傳來嘈雜的重低音鼓點兒,戚七八成就要掉頭了。
他摸着牆壁往前走,暗得不能再暗的光線裏,深一腳淺一腳,就好像随時會有怪獸從地底下冒出來而他要時刻準備着轉身就跑。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他這正提心吊膽地走着,只聽砰的一聲,有人從牆裏冒出來了!還不偏不倚正撞在他身上!戚七啊的一聲叫出來,忘了跑,當然他也跑不了——已被那人撞得貼牆壁上了。然後很滑稽的,戚七居然想起了哈利波特那車站。
“你倒是看着點兒啊!”盡管成了壁畫,戚七卻還不忘給自己維權。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很誠懇的嘟囔兩句,然後頭也不擡地跑掉了。
戚七張口就想喊我又不訛你,至于動如脫兔麽!可下一秒就看那人又砰砰地撞了好幾下牆壁,才坎坷地消失在通廊深處。戚七釋懷了——醉鬼嘛,他不計較。
也不知走了多久,總算柳暗花明。雖說燈光依舊昏暗,可起碼視野開闊,不再壓抑。
劉汀坐在吧臺前的高腳椅上沖戚七招手,像棵敬業的迎客松。
戚七不自覺揚起嘴角,翻山越嶺地靠了過去。
“我感覺才挂電話,你他媽光速啊,”劉汀推過來一杯番茄汁,“叫什麽草上飛啊,改叫風中追風得了。”
熟悉的詞兒像石子落湖,咚的一聲,撞得戚七直發愣。
“沒事兒吧你,”劉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過來就為發呆的?”
“再不挪開爪子,當心我咬你。”戚七吸了一大口果汁,微涼的酸甜讓人心情平靜。
“好喝吧?”劉汀一臉獻寶。
戚七意會:“你加東西了?”
“正經剛滿月的小牛兒血。”
戚七黑線:“你也不怕讓人發現。”
劉汀揚揚下巴,示意戚七看四周:“都HIGH着呢,誰還顧得上外人?別說我偷偷加料了,就是我直接沖他們脖子……”
“喂,你可以了。”戚七把眉毛皺在一起。
劉汀又露出狗狗一般的笑臉:“嘿嘿,我就痛快痛快嘴嘛,你看我這麽善良的,哪兒能幹那缺德事兒。”
戚七相信劉汀幹不出,但依然要防患于未然。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就完了!?”
“真對不起……”
熟悉的怪異語調再度響起,距離很近,所以可以穿越猛烈的重金屬背景音,進到戚七和劉汀的耳朵裏。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正不住的跟人道歉,挺真誠的,因為那青年頭都要低到地上了。
可不知被怎麽惹了的人顯然不饒,三四個圍着對方,時不時還推搡幾下。
戚七眯起眼睛,總覺得那勢單力薄的青年眼熟,半晌恍然——這不就是剛才撞了自己那位嘛。得,看樣子是又撞別人了。
自作自受。
戚七把目光收回來,繼續喝自己的飲料。
劉汀卻依然看着,若有所思。
玻璃杯見了底,戚七才發現劉汀的不對勁兒:“你瞅什麽呢?”
“那人有點兒奇怪。”劉汀說。
戚七皺眉,再一次望過去,只見高個兒青年已經被逼到牆角,那裏不知為什麽,天花板凸出來一塊兒,故而他只能佝偻着背,乍一看倒有幾分可憐。
“你們,你們別欺、欺……”
可憐的娃欺半天沒欺出來,戚七眯起眼,總算明白怪在哪兒了。看來他是想說欺人太甚,可惜漢語尚未到家——像是刻意曬出來的小麥膚色,仿佛動過刀的高挺鼻梁,微微卷曲的深棕色頭發,雖然眼睛被劉海遮住,但毋庸置疑,這是位國際友人。
“一個外國醉鬼。”戚七淡淡總結,想不通向來對老外有陰影的劉汀怎麽熱心了。
“他沒醉。”劉汀眯起眼睛,下一秒忽然騰地站起。
而就在同一時間,那幾個圍着青年的人怪笑起來,誇張的叫聲在嘈雜的環境裏依舊刺耳:“搞什麽,原來是瞎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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