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新年(中) “我會贏,這次你可得記住……
燕雲戈疑惑:“戴什麽?”
陸明煜唇角彎起,露出一個半是神秘,半是愉悅的神色,說:“待會兒再告訴你。”
燕雲戈看在眼裏,心下更軟。
他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為何他會跟着天子進宮,以侍君的身份留在這裏。
也許外間天地的确廣闊,風景更壯麗,可這樣有趣的、讓自己挪不開目光的天子只在宮牆裏。如果離開、錯過,他往後仍然能看到遠闊山河,可他一定也要深深遺憾,很難快活。
兩人對視,氣氛逐漸變化。雖是冬夜,空氣裏卻多了不同尋常的溫度。
燕雲戈一手持劍,另一只手擡起,眼看要撫上天子面頰。
天子微笑着看他,面頰帶着因醉酒而來的薄紅。
燕雲戈無比心動。他正要捧着天子面頰吻下,忽聽旁邊傳來聲響。
李如意拿着天子吩咐的東西回來了,叫道:“陛下!只尋到這樣兩副面具……”說着,看清眼前狀況,聲音低下。
李總管忐忑,覺得自己擾了天子與将軍的好事。
陸明煜倒是半點不生氣。他轉身從李如意手裏拿過東西,果真是兩幅面具。樣式十分普通,不過陸明煜對此頗滿意。他原先就是要遮掩身份,自然不想用太顯眼的東西。
兩幅銅面具往面上一扣,皇帝宣布:“這樣很好。雲郎,我們出宮吧。”
原本以為皇帝只是心血來潮、想體驗一把民間樂趣的李總管:“……陛、陛下?”
陸明煜看他,目光疑惑,好像在問李如意有什麽話要說。
李如意面色微微發苦,去看旁邊的燕雲戈,卻見燕将軍的臉色和天子差不多。更有甚者,其中似乎夾雜隐隐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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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意硬着頭皮,說:“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城中禁軍也已經歇息。若是出了什麽岔子,陛下,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會出亂子?”陸明煜說,“無人知我要出宮,我們出去以後也不會被看到面孔。叫些侍衛跟着便罷了,原先也不必驚動禁軍。”
說完這句,頓了頓,天子又補充:“再說,有雲郎在。”
只要燕雲戈真心護他,外族又沒直接打到長安城下,陸明煜就不會有事。
他說得篤定。李如意長嘆一聲,知道這是勸不住了。
他身前,陸明煜重新轉頭,笑吟吟看燕雲戈。
“雲郎會護着我的,對否?”
燕雲戈看着天子在燈籠光照下的俊美面容,只恨不得将人徑直摟在懷中。
出什麽宮、有什麽好玩?如果陛下願意縱他亵玩,才是真的極樂。
想着這些,燕雲戈目光閃動一下,微笑答道:“自然。”
就這樣,元宵之夜,原本已經關閉的宮門再度開啓。
并非正門,陸明煜與燕雲戈是從側門走。這裏沒有主街那邊的喧嚣璀璨,但也另有一番熱鬧。
最先還有人留意宮門莫名開啓。但到後面,陸明煜與燕雲戈混入人群之中,徹底不為人注目。
滿街人裏,戴面具的不說十之八九,至少也有三成人數。如陸明煜從前所想,他和燕雲戈的銅面實在不招人目光。沒有人想到,那個走在自己身邊,閑閑與身邊人講話的人,竟然就是方才朱雀門樓上的建文帝。
“我們從前也一同轉過元宵時的朱雀街,”也就是長安城正街,“不過當時另有事做,走得匆匆忙忙,還未仔細看過。”
陸明煜說。
就像是這些日子裏他說的其他過往一樣,這句話裏也有真有假。
去年年節,他肩上壓着差事,整個正月都無法清閑。
那日元宵,他孤身一人,在戶部核算一筆賬目。到了三更天,總算找出其中不妥當的地方,能夠當做證據拿出。原先想着幹脆睡在戶部,但他身份還是尴尬,最終決定離開,回自己建王府。
陸明煜在滿街人潮中匆匆行路。腦海裏都是剛才的賬本,再有就是雖然找到關鍵,但還是不能放松……走着走着,他聽到有人歡呼。他遲鈍地往聲響傳來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到燕雲戈。
此刻,陸明煜:“不過,那個時候,你還是和一家老板玩了一場關撲。”
關撲即為賭博。一般是拿上幾枚銅錢,自己與對賭之人定下規則。像燕雲戈這樣和某家店老板玩的,如果贏了,可以從老板那裏免費拿走東西。如果輸了,則把銅錢留下。
大周一朝開朝時是禁賭的,但各地賭案層出不窮,到最後,皇宮裏也有了此類風氣。最終是朝堂退了一步,容許百姓在正月裏盡情玩樂。
“你說,”陸明煜回想當日情形,低笑兩聲,“若五枚銅錢都是正面,則你獲勝,可以從他那裏取走最後一壇杏子酒。老板答應了,周圍有人認出你,便有一片叫好聲。”
燕雲戈等了片刻,沒聽到天子接下來的話音。
他忍不住問:“那我贏了否?”
陸明煜像是回過神來,說:“大概是贏了吧?”
他遠遠看燕雲戈,覺得他與周邊同伴在一起的模樣好潇灑,好快活,與和自己在一起時截然不同。
陸明煜原先就疲憊不已,看了這一幕,更覺得幾乎喘不上氣。
燕雲戈與朋友在一起時會一同比武,會縱情享樂。可和自己在一起時,只有政事,床事。很偶爾,才會和他講一句其他的。
“大概?”今日的燕雲戈可不知道這些前因後果,追問起來,“清光,你不記得了?”
語氣隐隐委屈,好像在說:你怎麽那樣不看重我?
陸明煜險些被他逗笑。他轉頭與燕雲戈對視,兩人隔着面具相望。
“不若你現在試試?”陸明煜決定道,“喏,我看前面那家攤子就有不少人,我們去看看?”
燕雲戈看他片刻,輕輕“哼”了聲,答應道:“我會贏,這次你可得記住。”
他顯然耿耿于懷,多有計較。
陸明煜笑道:“好,一定記得。”
他前一刻還惆悵,如今又有釋然。
過去三年都過得憋屈又如何。往後,他是皇帝,燕雲戈在他身側。再不必被欺被辱,所有壞的記憶都将被覆蓋。比如現在,他不用遠遠的、像局外人一樣看燕雲戈,而是可以在他身邊,光明正大地為他助陣。
被他随手指到的攤子是賣湯面的。旁邊火爐燒得熱火朝天,一個個坐在棚下的人在這隆冬之夜都吃得額頭冒汗。因老板忙,這家雖也歡迎關撲,形式卻和其他家不同。
攤子前面挂着一個圓盤,不過三尺寬,上面繪有豆大的飛鳥游魚。
陸明煜是第一次見這種形式。他有些發懵,正疑惑時,旁邊有人拿起圓盤下方盒子裏挂着的細針。
只見那人朝老板說了一句,老板聽着,轉起圓盤。持針之人一鼓作氣,将細針扔出——
陸明煜忍俊不禁:“撲哧。”
他目力不及燕雲戈,此刻倒也能看出來,前面那人直接把針扔沒了。
老板笑呵呵地撿起針。那人嘆口氣,沒辦法了,還是掏錢買面。
老板收了錢,左右看看,問:“還有客人要來玩否?”
陸明煜用手肘砰砰燕雲戈,道:“雲郎,你去贏兩碗湯面回來?”
語氣之間,倒是十分篤定這對燕雲戈來說一點都不難。
燕雲戈聽出天子話音裏的親昵信任,心情頗佳,柔聲應道:“好。”
周圍人原先正在讨論,說這家老板心不誠,擺出來的賭局實在太難,就見又有一個青年站出來,從老板手裏拿過兩枚針。
熱鬧湊熱鬧的大周民衆不講話了。他們和剛才的陸明煜一樣,屏息靜氣,看老板重新轉動圓盤,而燕雲戈将細針扔出!
“嘶——”沒錯,針紮在圓盤上了!只是圓盤未停,還不知道究竟有無紮中圖案。
一群人瞪大眼睛,身體都往前湊了湊。
陸明煜被身側人推搡,也不生氣,笑眯眯地往旁邊讓讓。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裏,圓盤停下。燕雲戈一次發出的兩枚細針,同時落在一只魚上。
老板立刻賀道:“郎君勝了!快快請進。”
把燕雲戈、陸明煜迎進攤中。
陸明煜笑着去了。他與燕雲戈身後,不少人被燕雲戈剛才的作為吸引,争先恐後地要拿針嘗試。
陸明煜沒看這些。他撩起衣服下擺,在小攤的長凳上坐下,揶揄燕雲戈:“還好你如今戴着面具。如若不然,方才被人記住模樣。等到明日,要拜你為師的人就要踏破門檻了。”
燕雲戈好笑,搖搖頭:“哪有這麽誇張。”
陸明煜撐着下巴看他,眼神柔和又喜悅,說:“自然有!雲郎,你不知道……”
他怨燕雲戈總與旁人恣意潇灑,可他喜愛的,仿佛又正是燕雲戈恣意潇灑的模樣。
天子想到這些,講話的心思略微淡下。可燕雲戈還是無知無覺,問:“嗯?”
怎麽不說了?
陸明煜停頓片刻,道:“旁人知曉你教我習箭術,該有多羨慕。”
他語氣并無不同。加上面容被面具遮掩,燕雲戈聽着,只覺得好笑,說:“旁人知曉我能教你習箭術,恐怕更要羨慕。”
陸明煜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扯平了。”
燕雲戈親昵地說:“好,扯平。”
“呀,我又想到一件事,”天子摸摸自己戴的銅面具,“你我這樣,要如何吃面?”
燕雲戈:“……”一噎,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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