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揭穿(下) (一更)他愛雲郎
——不過半天。
宮人跪了一地, 李如意滿臉焦急憂切,上來看天子的狀況。
陸明煜垂眼,聽過這李如意小心翼翼問自己有無傷到的動靜, 怔怔地想。
早晨的時候,他還與雲郎一同醒來。
他知道燕雲戈最近閑來無事,找了木頭來雕。對這種不用出門的愛好,陸明煜非常贊同。他問燕雲戈有無成果,燕雲戈便朝他笑。陸明煜看出這是不想告訴自己, 便玩笑說,他可以去問宮人。燕雲戈聽着,有些無奈地樣子, 拉過陸明煜吻一吻,說:“就不能等我兩天?”
陸明煜聽着,生出期待。
他隐隐猜到雲郎會刻出什麽,更知道, 燕雲戈要将靜心雕出的東西送給自己。
從小到大,陸明煜收到過無數禮物。哪怕是對他這個兒子不甚喜愛的父皇,也曾贈他無價金玉、上好筆墨。從這個角度來說, 燕雲戈要送他的東西實在談不上價值。可只要想到其中蘊含的心意, 陸明煜就有了十分甜蜜。
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對燕雲戈是愛是怨。如今,天子卻明确知道, 他愛雲郎。
想要和他長相厮守,想要與他一生一世。想要将雲郎藏在金屋裏,永遠、永遠不讓他人接觸。
可現在,近衛告訴他,雲郎不單單是出去了, 還遇見郭信。
郭信與燕雲戈自幼一同長大,兩人之間的情分自不必說。在陸明煜還是皇子的時候,郭信有時對他出言不遜,燕雲戈可從未為陸明煜說過什麽。
到如今,這兩個人遇到了。并非元宵那日戴着面具的匆匆一見,郭信一定已經認出燕雲戈。這種時候,他會對燕雲戈說些什麽,而燕雲戈又會是什麽态度?
“陛下,”外間又來了人,急急向陸明煜報,“雲大人回來了!人還昏着,已經差人去請太醫了!”
陸明煜一怔,從自己的思緒裏掙出,脫口道:“怎麽就昏了?”
說罷,他眼神一厲,重新看向最初來報信的近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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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衛忐忑非常,說:“卑職等尋到雲大人的時候,大人便昏着。當時郭大人在他身畔,仿佛也不知道雲大人是怎麽了。頭領讓卑職先回來傳信,再由人護送雲大人回來。”
陸明煜聽着,眼神一點點亮起。
他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發展到最糟糕的時候。
按照侍衛的說法,燕雲戈很可能原本就暈着,只是被郭信撞見了。
“快将人帶來。不,直接安置到床上。”天子吩咐,“是什麽時候讓人去尋太醫的?再去個人,一路幫着拎些東西,也能早點回來。”
有他的話,一屋人迅速動了起來。燕雲戈被侍衛們擡進屋中,陸明煜往前去看,見他面色蒼白,不知是因回來一路的颠簸,還是因為此前遇到什麽。
他一陣心疼,在床邊坐下,輕輕撫摸着燕雲戈的面頰。
觸手冰涼。陸明煜再吩咐:“拿個暖爐來。”
等暖爐的時候,他親身上陣,捂住燕雲戈兩只手。
心情平複一些了,但思緒還是很亂。雲郎為什麽會暈倒?他平日身體從來康健,陸明煜自己病上十次,燕雲戈恐怕都不會病一次。
正想着,暖爐來了,太醫也來了。
陸明煜親自接過暖爐,将其塞在燕雲戈的被子裏,随後讓出位置,讓太醫給燕雲戈診脈。
來的正是早前那位給陸明煜寫了山楂湯食譜的張院判。他剛回在行宮的歇腳處沒多久,又有人來傳喚。張院判一路心驚膽戰,唯恐自己誤判了天子的脈象。一路幾乎想好一家子的死法,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是“雲大人”出事了。
想到“雲大人”,張院判心情複雜。不過他既然早早上了皇帝這條船,就不會想着下去那天。
如今他給燕雲戈搭脈。皇帝在一邊看着,張院判冷汗涔涔。過了好一會兒,才含混地說,雲大人多半是思慮過重,這才昏倒。
“思路過重?”陸明煜琢磨一下這四個字。能在這間屋裏的,都是一家老小都被捏在他手上的人。他幹脆直接問出口:“他會想起之前的事嗎?”
張院判哆嗦一下,沒想到皇帝會這麽不顧忌。但他又真的沒法給皇帝一個答複,人腦子裏的事情,哪裏是摸脈能摸出來的?別的不說,一直到現在,太醫院都沒搞明白當初的毒藥是怎麽起了作用,讓燕将軍失憶而不死。
他這副表現,被陸明煜看在眼中。
陸明煜又開始心煩,說:“行了,先開藥吧。”
張院判咽了口唾沫,應了。陸明煜深吸一口氣,看看床上的燕雲戈,又想起和近衛們一同回來、如今正被拘着的郭信。
他面色一點點沉下。
上林苑中有狼,有熊,有虎。
按照近衛的說法,他們找到燕雲戈和郭信的時候,這兩人身邊再無旁人。
燕雲戈什麽都不記得,他不會是和郭信密謀相見。這的确是偶遇,而在那之前,郭信獨自一人,在上林苑中游蕩。
倘若遇見什麽兇獸,不敵敗退,甚至成為獸口之食,也是尋常事吧?
……
……
郭信還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經被皇帝預定給上林苑中的猛獸。
他在屋中左右踱步。時不時往出看一眼,見到幾個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天子近衛。
他腦子不好,卻也看出情況不對。
那狗皇帝一定是對雲戈動了什麽手腳!如今還把自己關在這裏,明晃晃有問題。
想到這裏,郭信幹脆邁開步子,要往外走去。
他的思路非常簡單:既然皇帝把雲戈藏起來,自己就反其道行之,把雲戈還活着的事情宣揚出去。
這麽一來,無論狗皇帝要做什麽,都沒法得償所願。
走到一半,郭信被天子近衛們攔下。
左右都是拿着兵器的人,郭信看在眼裏,活動一下手腳,嘴巴裏喃喃道:“還是在北疆的時候松快。回長安之後,身子骨都要僵了。”
他父親郭牧素有“莽将”之名。郭信子承父業,同樣有一把子力氣。
面對朝他刺來的刀劍,郭信絲毫不懼。他迎面往前,劈手從一個侍衛手中奪過劍來。又撇撇嘴,頗為嫌棄:“這什麽玩意兒!輕飄飄的,你們就靠這個裝模作樣?”
分明是數個近衛圍攻他一人,卻硬生生被郭信打成了他以一挑十。轉眼,近衛們倒了一片。郭信從他們手中尋了把長刀,在手中掂量一下,勉強滿意,随後往外行去。
此前打鬥的動靜引來更多侍衛。郭信最先還記得好歹,只拿手上的刀作勢,真正傷人都用拳腳。到後面,卻愈發興起,大笑道:“我當大名鼎鼎的皇帝近衛有多少本事,原來不過如此!一群窩囊廢,去了北疆,怕是連三天都活不過。”
一邊說,一邊提刀往前。
眼看刀上沾了愈多血,郭信找回幾分在北疆時的痛快。
鄭易曾說,若說雲戈是破軍星下凡,那郭信便是七殺星。雲戈雖時常以身犯險,卻都是審過時,度過勢,以得勝為目的。郭信則是真正剛烈偏激,好殺好鬥。
過去,郭信對這話不以為然。如今再想,卻覺得熱血沸騰。
他早就覺得長安無趣,想回北疆!可老皇帝忌憚燕家勢大,戰事一結束,就趕忙把人召回長安,連帶鄭叔、阿父,一樣被拘着不得離開。到了新皇帝上位,也用上一樣的手段。
許久沒開過殺戒了。不如,今天——
正當此時,郭信耳邊傳來一聲暴喝:“郭信,你做什麽!”
他滿面是血,提刀望去。
皇帝不知何時走出寝殿,被衆近衛環繞,朝他看來。
陸明煜是真沒想到,短短時間,事情就會變成這樣。
不過他面上震怒,心裏卻冷靜,想:這下倒是方便。一個行刺天子的名頭放在郭信身上,治他死罪綽綽有餘。這是郭信自己惹出來的事兒,這麽多雙眼睛都看見了。任燕黨有千般本事,也再翻不出一絲水花來。
郭信不知陸明煜這些考量。聽了陸明煜的問話,當即反問:“你說我做什麽?!”
平素有鄭易和他待在一起,在郭信沖動時總能将他拉住。今日卻只有郭信一人,他便無所顧忌,罵道:“姓陸的,你當初為了上位,可是在燕叔面前伏低做小!見了我,也客客氣氣。可如今呢,你是不是要學之前那些皇帝,玩兒那勞什子兔子死、走狗烹?!”
陸明煜面沉如水,冷冷地看他。
在他眼中,這一刻,郭信真的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他甚至沒有顯出多少怒意,口中淡淡紛紛:“還不将人拿下?”
愈多近衛從他身畔湧出。郭信殺得興起,可畢竟是孤身一人。不久之後,他被人卸了武器,強壓着跪在地上。饒是如此,郭信仍然不服,惡狠狠地瞪向陸明煜,繼續罵:“好啊你,當初燕叔就不該選你!原先以為是一個老實的,誰想到——”
旁側近衛、宮人們只恨沒法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還要聽郭信說着這些不堪入耳的話。
陸明煜面無表情,說:“平夷大将軍郭牧之子郭少将軍欲行刺朕,以謀反處之。行了,拉下去吧。”
郭信還在掙紮。他滿面是血,還要再罵。
陸明煜看在眼中,此前的胸悶、惡心感又一次浮出。
他不欲在衆多人面前露怯,此刻厭煩地擺一擺手,嗓音微啞:“還不趕緊拖下去?”
天子近衛聽令,加大了手上力氣。
眼看郭信被堵住嘴巴、即将被拖出院子,陸明煜身後突然傳出響動。
一人喝道:“住手!”
一邊說,一邊從屋中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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