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奏折 (11更)豈不是做實了自己關心……

到第二天, 燕雲戈沒來上朝。

陸明煜未就此多說什麽。他神色如常,聽禮部彙報着和寧王冊封儀式有關的諸多大小細節。末了,又舊話重提, 說燕家作為寧王的舅祖父家,也要在寧王受封的事情上出一份力。

文官們聽着,搖頭的搖頭,嘆氣的嘆氣。誰聽不出來啊?不就是燕家已經封無可封,近來有沒有受賞的名頭。所以皇帝硬生生給燕家找了一份差事, 好讓他們辦完之後拿好處?

再一聽。得,他們還琢磨錯了。如今差還沒辦,第一輪賞已經放了下去。

當天下午, 李如意就去了一趟燕府。

一擡一擡禦賜之物進了将軍府的院子。李如意唱完禮單,燕正源接旨。從始至終,燕雲戈都沒有出現。

按照天子的要求,李如意一路公事公辦。倒也問起少将軍的狀況, 不過燕正源說了一句“身體不适”,李如意就點點頭,權當完成任務。

燕正源反倒意外。

在他看來, 那些文官的想法并沒有錯。皇帝可不是想着法兒的給他們家送東西?所為也不過是雲戈。

原本以為李總管來了, 起碼得多問一些。到時候, 燕家也要擺擺架子,刺上幾句。可李如意是這樣态度, 燕正源便覺得,準備好的招式揮了個空。

至于李如意。某種程度上,他與燕正源的心思不謀而合。陛下昨日與将軍起了争執,今日便往燕家送了那麽多東西,分明是求和的意思!可将軍見也不見, 陛下知道,豈不是要難過?

想着這些,回宮一路,李如意搜腸刮肚,琢磨出一套說辭,盡量美化自己在燕府所見。可他等到回了福寧殿,皇帝只問了句:“事情辦好了?”

李如意提心,回答:“是,陛下。”又在心裏把拟好的稿子默念一遍。

但他沒等來皇帝的下一句問話。陸明煜已經回過頭,繼續批閱手上奏折。

李如意只好和從前一樣,把所有疑問悶在心裏。

他已經是距離天子最近的人了。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還是時常讓李如意有種看不懂的感覺。

在李總管思前想後的時候,鄭易、郭信一起找到燕家。

他們昨天聽各自父親說了皇帝留下燕雲戈的事,那會兒就十分擔心,派人去燕府打聽情況。後來聽說燕雲戈已經歇下了,郭信沒多想,鄭易卻知道這恐怕是雲戈想靜一靜的委婉說辭。這麽一來,兩人都選了第二天再來看情況。

在燕正源口中“身體不适”的燕雲戈,這會兒正在演武場。

郭信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上陣與他比試。鄭易含笑在一邊看着,過了會兒,意識到什麽,左右嗅嗅,不多時,在演武場邊上找到幾個酒壇。

看着酒壇,鄭易嘆了口氣,重新起身看燕雲戈時,眼神都是複雜的。

等到郭信與燕雲戈比試完,郭信大汗淋漓,意猶未盡。看到鄭易身側的酒壇,興致更加高昂,說:“雲戈,你這是什麽酒?”

燕雲戈微笑一下,回答:“不過是普通的封缸酒。”

郭信手指在壇口一抹,再放入嘴中嘗嘗,笑道:“好酒!你倒是謙遜。”

燕雲戈沒說話。他身側,鄭易想了想,問:“皇帝昨日為難你了?”

否則的話,燕雲戈怎麽會飲這麽多酒?

他這麽一說,燕雲戈尚沒有反應,郭信先跳了起來。

他雙目瞪圓,問燕雲戈:“雲戈,鄭易說的可是真的?我就知道,那狗皇帝不安好心!他讓你留在宮中,可是對你做了什麽?!”

看架勢,如果燕雲戈這會兒說出一句“是的,他真的對我動手了”,郭信就能直接抄起家夥,去宮裏和陸明煜拼命。

燕雲戈聽着他的話,半是無奈,半是生出幾分被好友關切的暖意,回答:“那倒沒有。他只是……”一頓,記起昨日落在自己唇上的吻。

那是他和陸明煜離得最近的時候,同樣是燕雲戈最能清晰分辨出陸明煜身上氣息的時候。

原來天子身上的檀香仍在。只是他身體着實太涼,靠在身側時,感受自然與從前不同。

“只是什麽?”見燕雲戈停而不答,郭信急聲問。

燕雲戈靜默片刻,岔開話題,說:“他身子很不好。”

郭信撇嘴:“我就說!報應,都是報應。”

鄭易則問:“有多不好?”

燕雲戈沒說話。他記起陸明煜的話,說他活不了多久了。再想想陸明煜的狀況,這話似乎是真的。

他心中忽而抽了一下。一定不是因陸明煜的病弱憔悴而心痛,而是——

“如若真的那樣不好的話,”鄭易輕聲說,“雲戈,我們也得多做準備才是。”

燕雲戈眉尖擰起一些,回答:“對。”

就像陸明煜所說,他一旦出事,最直接的受益人會是安王。

這是燕家絕對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早在先帝時,燕家與安王的關系就不睦。先有三皇子,後有陸明煜。他們所選的皇子,與安王是天然的競争對手。哪怕安王比二皇子安分許多,可能辦差、能得先皇數次誇贊的人,哪可能少心寡欲?

也就是他落了馬,直接斷去一腿,被迫從皇位競争中退出,這才慢慢退出衆人視野。

就着“準備”的話,鄭易與燕雲戈半個下午。

好友們講話,郭信覺得無聊,便在一邊喝酒。喝着喝着,酒沒了,他嘆口氣,問起:“雲戈,前些日子你是不是提過,又得了幾本新兵書?我阿父讓我問問,能否拿回去讓他看看。”

燕雲戈失笑:“郭叔也有這興致了?”

郭信聳聳肩,看向鄭易:“仿佛是和鄭叔打了個賭。再多的,他也不告訴我。”

燕雲戈再笑笑,給郭信說了那幾本兵書如今放在何處。郭信聽着,一一記下,去他書房中找尋。過程中,無意中瞥見燕雲戈桌案上寫了一半的折子。他拿起看看內容,忍不住撇嘴。

等到拿着書本出來,郭信道:“雲戈!你小子,皇帝那樣對你,你不會還有什麽念頭?”

鄭易莫名其妙,燕雲戈也沒聽明白:“這是說什麽?”

郭信“哼”了兩聲,說:“你那折子,我可看到了。什麽應選秀女,充盈後宮。照我看,皇帝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耽擱別家女郎?”言罷,狐疑地看燕雲戈。

燕雲戈聽他說起“活不了多久”,先皺起眉頭。可他若要糾正郭信的看法,豈不是做實了自己真的關心皇帝?

怎麽可能。

燕雲戈說:“怎會?”

郭信卻不饒他,說:“那你還這般為皇帝考量!”

燕雲戈說:“我如何為他考量?——那折子上上去,他只會氣到。”

郭信皺眉,無法理解:“為何要氣?”

與不近女色的燕雲戈不同,郭信三年前回長安時,身側可是帶着數個妾室。

明面上說,他仍未娶妻。可女郎的妙處,他早早知曉分明。從前見燕雲戈與還是皇子的陸明煜攪和到一處,郭信時常不解。兩個男人,在邊城時這麽湊合的也有。可放在燕雲戈身上,一來沒有必要,二來,怎麽偏偏是陸明煜?

燕雲戈聽着他的問話,停頓片刻,道:“你看了,便知道。”

郭信還是費解,嘀咕:“好,我等着。”

當晚,郭信與鄭易走後,燕雲戈獨坐書房中。

他手上拿着白日裏郭信看過的那封奏折。

昨日回家後,他一氣之下将其寫出。後來酒醒一些,把折子遞上去的心思就淡了。不是心軟,而是覺得沒有必要。

可多了郭信那一出,燕雲戈又重新拾起折子看了看。

不怪郭信誤會。滿朝文臣武官看到上面的內容,怕是都要說他忠君。天子怎能無嗣?哪怕是與父祖比起來子嗣不豐的先帝,也有四個長成的兒子。

不像陸明煜。此前當皇子的時候情況便特殊,無人願與他結親。好不容易出了頭,他又與燕雲戈糾纏在一起。如今登基近一年,後宮還是空的。

半晌,燕雲戈慢慢吐出一口氣,想:那就遞上去吧。

告訴陸明煜,自己與他再無一絲可能。

接下來幾日,郭信向燕雲戈确認過折子已經交到通政司,而後就開始翹首以盼。

他等着皇帝有所反應,偏偏等了數日,朝中一切如舊。

私鹽案查得拖拖拉拉,始終沒什麽結果。陳修、上官傑那兩人像是又有不和,莽撞如郭信,都聽出幾次兩人言辭中的交鋒。

除了這兩家,禮部也忙得人仰馬翻。皇帝在寧王冊封以外又給他們找了差事,是召諸王嫡子來長安。

這話剛出來時,不少人下意識往安王方向看了一眼。

皇帝病了的消息早就傳開,也有自诩聰明人的早早開始打算。原先以為受益最大的會是安王,如今看……

安王面上倒看不出什麽。

“聰明人”們又轉回目光,各自思索。

如此等了幾天,郭信開始和鄭易嘀嘀咕咕:“雲戈那話到底是真是假?這都幾天過去了,皇帝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鄭易無奈,說:“還要什麽反應?他有沒有看到都不一定呢。”

郭信聽着,“啧”了聲,說起其他:“早知皇帝不行了,我們寧王……”

鄭易說:“不。不管知不知道此事,寧王的狀況都不會改變。”或者說,正因為寧王是這樣,皇帝才會這麽決斷。

郭信不解地看他。他還想分辯什麽,鄭易卻又開口,說:“此次要來長安的王子,年齡都在十三往上。”

郭信嘆了一聲。鄭易看着,不知好友聽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十三歲,說來已經是可以開始接觸政事的年紀了。做出這樣的布置,明顯是要絕了安王的掌權的路。可皇帝與安王之間哪有那麽深仇怨?能這般考慮,多半還是為了燕家。

郭信不懂,可雲戈能不懂嗎?

想到這裏,鄭易也開始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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