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尹天睿當然不是真的想死，他站在窗前的時候就看到貼着牆面的水管，水管看上去并不是很舊，說明質量還是有保證的。并且，他的樓層下方是一個小花園，花園裏灌木密集，看着很深，從這裏跳下去，如果能夠抓住水管固然好，如果抓不住，最多就是落在灌木叢裏。

可能會搞個骨折什麽的，不過這裏本來就是醫院，救治也能方便。

當然，他也想過，如果真的不幸當場摔死了，那也只好認栽，算他倒黴。

這本來就是一個賭，輸贏五五開，贏了，就能擁有他的全世界，輸了，也不過是一條命。

看開了的尹天睿，縱身一躍，目光盯在了水管上。

身後傳來母親的撕心裂肺的叫聲，他默默在心裏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以為自己會抓住水管，或者直接摔下去，他以為自己就算不死，也得重傷，他從來沒有想過其他可能。

所以，當手突然被大力抓住的時候，他愣住了。

腋下傳來拉傷的疼痛，他下意識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父親的臉。

尹彥川眼睛充血，額角青筋暴起，他咬着牙，道：“把另一只手，給我。”

尹天睿保持着吊死的姿勢沒動，就這麽跟他對視，父子二人的目光撞擊在一起，互不相讓，突然，父親的眼中，有水珠兒直立掉落，落在尹天睿臉上，跌的粉碎，他說：“我服你了，祖宗，上來吧。”

身後有醫護人員趕了過來，七手八腳的擠到窗前幫忙，抓住了他的那只手。

“快，當心點，有什麽事兒等上來再說！”

尹天睿被他們拉了上去，這才注意到，從門邊到窗臺的距離，并不近，正常人最快的速度，至少也要1.5秒，而縱身一躍的速度，只怕連0.5秒都沒有。

沒有人知道尹彥川到底是怎麽在那一瞬間移動到窗臺前抓住兒子的，這個問題，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奶奶有高血壓，當即就暈了過去，尹母哭成了淚人兒，撲到尹天睿身上拼命打他。

Advertisement

尹天睿沒敢動，雖然他的手臂脫臼了，疼的臉色發白，他擡起另一只完好的手臂，輕輕抱住了心肝俱碎的母親，目光卻看向了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父親。

他注意到他在發抖，這個在商場上一往無前，跺一跺腳能讓本市都顫上一顫的男人，此刻手腳都抖的不成樣子。

尹天睿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覺得鼻腔一陣酸澀，心裏難過極了。

尹天睿被帶去複位手臂，然後到剛醒來的奶奶那裏認罪。

奶奶躺在床上，聽到消息趕來的爺爺沈着臉坐在奶奶身邊的椅子上，尹母趴在尹父懷裏抽泣，尹天睿走過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對不起。”

病房裏一片寂靜，尹父緩緩開了口：“天睿……”

“爸！”尹天睿紅着眼睛打斷他：“別讓我在你們跟他之間做選擇，我求你。”

尹母傷心欲絕，撲過來抓着他用力搖：“天睿啊，你到底怎麽了？你怎樣才能清醒啊？你就不能忘了他？我們養你那麽大，連一個認識不到四個月的男人都比不上？你醒醒好不好……”

“如果說你們是給我生命的人，那麽他就是延續我生命的人，我放不開他……媽，我一直很清醒，求你們成全我。”

他彎下腰，把頭磕了下去，滾燙的額頭貼上冰冷的地板，他輕輕合上了眼睛，心裏的疼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如果剛開始他還能平靜的選擇他的愛人，可是現在，他不能。

沒有家人成全的愛情，怎麽樣都是不完美的。

他想要告訴他的冉冉，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爺爺奶奶，最好的爸爸媽媽，他要像曾經說的那樣，讓他的冉冉叫他的爸叫爸，叫他的媽叫媽。他的冉冉值得最好的，他的家人，也不該承受失去孩子的痛。

“你真的決定了？”奶奶含着淚看他：“他真的比你的家人還重要？”

“他比我自己，更重要。”

“改天，把他帶回來看看吧。”

爺爺疲憊的開口，嘆了口氣對尹父道：“他的出生成全了你們，這是你們欠他的……他是你們的債，你們一輩子的債。”

尹天睿擡頭，看向他爸，尹彥川沉默着，好半天才道：“那就帶回來看看吧。”

尹天睿破涕為笑，連連點頭：“嗯！嗯！！”

“都答應你了還跪着幹什麽？給我滾回房繼續挂針去！”

尹天睿臉頓時一垮，磨磨唧唧的站起來，順便把母親扶起來，突然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媽，你說幫我勸爸……”

“都答應你了，還要怎麽樣？老子沒閑錢給你出國花了，老老實實讀完a大就回來接管公司，以後的每個寒暑假都不能閑着，來給我免費打工！”

尹天睿開心的要飛起來，他連連點頭：“好！”

他爸繼續道：“以後每個月生活費也要縮減。”

“啊……”尹天睿呆住了：“爸！我要健身打球還要應酬付房租最重要還要給冉冉買好吃的，我以前交女朋友的時候只她自己每個月平均都要花我一萬多了，我總不能對不起正宮吧，你看……”

“滾。”

“……”尹天睿頂着便秘臉滾了出去。

雖然被趕了出去，可在這一瞬間他卻擁有了他的全世界。

尹天睿扭開臉，默默地讓白衣天使給自己紮上針，又貼好了紗布，這才松口氣掏出手機給溫冉打電話，他想要告訴他，他擺平了他爸媽，開學的時候就回去找他。

話筒裏傳來無人接聽的提示，尹天睿皺着眉，心下有些不安。

沒過兩天，尹天睿的病就差不多算好了，他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家裏，收拾收拾就要走，卻被他媽給攔住：“你急什麽？後天才開學呢。”

“我得去收拾東西，而且媽，我要先去找房子，我不想住宿舍了。”

“放心，房子沒退，別着急，明天再去好了，陪陪你奶奶，你把她吓壞了。”

尹天睿遲疑了下，終于點了點頭，道：“好吧。”

第二天上午，尹天睿就回到了a市，他把行李拖到租房放好，立刻打車去了醫院。

溫冉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他跑到溫冉所待的病房，這才知道他的傷本來就不用住院，前幾天就回家了。

他又跑到溫冉家門口，按了好久的門鈴都沒人開門，隔壁卻突然探出來一個小女孩：“這家的叔叔剛剛出門了。”

尹天睿一愣，“你知道去哪兒了？”

小女孩歪頭想了想：“其中一個叔叔好像說火車上不讓帶貓……他們應該去火車站了。”

尹天睿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就轉頭跑了出去，他打了個出租車，坐在車上撥通了秦泠泠的電話：“你沒跟溫醫生在一起嗎？”

“誰要跟他在一起！那個混蛋！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尹天睿皺眉：“你們鬧別扭了？”

“管你什麽事啊！”秦泠泠氣憤的結束了通話。

尹天睿握着手機，吸了口氣，鼓足勇氣撥通了溫寧的號碼，那邊很快傳來他家冉冉獨有的軟糯的聲音：“喂？”

“冉冉？！”尹天睿心中一喜：“你在哪呢？”

“羊羊，你換號碼啦？”溫冉的語氣一下子雀躍起來：“我在火車站，小寧說帶我回家看爸媽。”

“還回來嗎？”

“回來啊……”溫冉突然一頓，似乎明白了什麽：“小寧跟你說，要送我回家嗎？”

尹天睿趕緊否認，“沒有，你把手機給溫醫生。”

“他去買吃的了……哦，他回來了。”溫冉擡頭看向溫寧：“羊羊讓你接電話。”

溫寧把水果放在一旁，接過了手機：“怎麽了？”

“我爸媽讓我帶冉冉回家，他們已經同意了，你不要把他送回家。”

“真的？”

“當然是真的！”尹天睿道：“騙你天打雷劈。我現在就在a市，去火車站的路上。”

“你來做什麽？”

“接冉冉回來，你不要把他送回家了，他不會喜歡那裏的！”

“你怎麽知道他不喜歡？我爸媽在那裏，他當然得回去。”

“你怎麽能這樣？！”尹天睿怒了：“他不會想回家的，你到底懂不懂！”

“嘟嘟……”電話裏傳來的茫音氣的尹天睿火冒三丈，他忍不住催促道：“師傅，麻煩快一點。”

到了火車站門口，尹天睿打開車門下了車，便直沖候車室，候車室裏面人并不多，一些年輕人坐在椅子上玩手機，上了些年紀的老人則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尹天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間的兄弟倆，他快步走過去，目光落在溫冉身上，心裏頓時被塞得滿滿的。

溫冉正在鬧別扭，因為溫寧把他家羊羊的電話給挂了，這讓他非常生氣。

所以當尹天睿走過來的時候，正看到溫寧拿橘子往溫冉嘴裏塞，而溫冉則一直扭着頭鼓着臉不肯吃，溫寧先一步看到了尹天睿，表情頓時變得很微妙：“你居然進的來候車室？”

“我又沒帶行李，說是來接人的就進來了。”

溫冉這時也看到了他，小眼神頓時特別的亮，而後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狠狠瞪了他一眼。

尹天睿被瞪的莫名其妙，緩緩走了過去，剛打算說話就聽到一聲細微的貓叫聲，溫冉把腿上的包拉開，從裏面露出了一只白色的貓腦袋，抱怨道：“你們回家也不帶它，把它餓壞了。”

尹天睿在他身邊坐下，認錯的态度非常誠懇：“以後不會了。”

溫冉看了看他，抿了抿嘴，“你來接誰啊？”

“當然是來接你的。”尹天睿湊上去摸貓腦袋……上面的那只手。

溫冉微微縮了縮手指，道：“我是要上火車的。”

“你還真回家啊？”

“當然了。”溫寧瞥了他一眼，把橘子塞在嘴裏，道：“不然你以為我們車票是買來玩玩的？”

“冉冉，你不能回去，他……”尹天睿把沒安好心咽下去，道：“我十一的時候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爸又不是十一生日。”溫冉拍開他的手：“那時候回去要做什麽？”

“……”尹天睿看向溫寧，呆了呆：“你們是回家給爸過生日嗎？”

溫寧點頭，又剝了一個橘子：“是給我爸過生日，別亂套近乎。”

尹天睿突然覺得跳樓的舉動真的很傻逼：“所以你是騙我的！”

“什麽時候騙你了？”溫寧毫無愧疚感：“我過兩天要出國去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這次回家給我爸過生日，當然要把他送回去，不然他一個人在這裏我怎麽可能放心？”

“……”你這個大騙子。

尹天睿沒吭聲，只是越看他越覺得特別讨厭，以前打戰場的時候就覺得他特別賤，現在覺得他簡直賤裂天際了。

溫冉往他手裏塞了一個橘子，“你們氣氛好奇怪。”

尹天睿剝開了橘子，塞了一瓣進嘴裏，悶聲道：“有什麽好奇怪的。”

溫冉默默盯着他瞧。

尹天睿說：“我跟你們一起回去吧？”

溫冉看了看他手裏的橘子，沒吭聲。

“不然的話，過完生日就回來，反正也就那麽幾天，先跟我一起住也行。”

溫寧瞥了他手裏的橘子一眼，笑眯眯的：“行，過完生日我就把他帶回來。”

尹天睿滿足的看向自家冉冉，卻見他正皺着眉看自己，表情有點兒不高興。

尹天睿低頭看了看只剩一半的橘子，突然想到了什麽，默默把嘴裏的咽了下去，然後掰開一瓣送到他的嘴邊。

溫冉眉頭頓時舒展了開，張嘴把橘子含住，嘴唇還特別施舍的碰了碰他的指尖。

尹天睿盯着他餍足的表情，嘆了口氣：“我以為你給我吃的呢。”

溫寧嗤笑：“他這點兒小心思我都看出來了，你就蠢成這樣？”

尹天睿默默看了他一眼：“原來他是讨厭你，我還以為他是讨厭橘子呢。”

“……”溫寧說：“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