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沈家舅舅
“住手,放開他,你們誰敢動我的外甥?我扒了你們的皮。”這時一道男聲象雷鳴突然響起,大家都呆住了,下意識地轉向大門口。
只見有十幾個人急急地跨過門檻走了進來,有男有女,領頭的一個就是發聲的那個人,近四十歲樣子,身穿青色直裰,個子很高,身挺背直,因為走得急的緣故,袍角翻飛,露出白色的膝褲有點發黃,一看就知道一路風塵的緣故。
顧炯新奔了過去,撲到他的懷裏,哽咽地叫了聲:“舅舅”,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淚如雨下。
男子着急憤怒的臉色緩了下來,他伸手摟住了顧炯新,安撫了拍了拍他的背。
後面一個年紀相仿的中年女子也上來,一把摟住顧炯新,心肝寶貝地叫着,臉上的眼淚從進來就沒停過。
三個人就這樣抱頭痛哭起來。
有兩個看上去二十左右的男年青人默默地披上孝服,頭上系上孝帕,跪在靈床前,開始燒金銀紙錢,邊燒邊用手背默默拭去流下來的眼淚。
看上去很是善良溫和的性子,如若不然,應該早就挽起袖子,用老拳招呼顧審育一頓再說。
這樣的顧審育還是得用拳頭教育一下比較有用,顧春衣心裏憋屈地想。
跟進來的幾位年青一點的女眷也披上孝服,系上孝帕,撲到沈暖暖的靈床前,跪在地上,有的拉起她的手,有的撫摸着她的臉,開始哭喪來。
其中一位女子哭得極為哀凄:“姑姑呀,我的好姑姑呀,我是玲珑呀,我來看你了,你怎麽不起來和我說說話呀,你怎麽不睜開眼睛看看我呀,我到哪裏去找你回來呀,我的好姑姑呀。”
長得很象沈暖暖,也是個美人,黛青色的眉毛下面是一雙大大的杏眼,做已婚婦女打扮,可看上去非常年輕,應該結婚不久,因為來吊喪,臉上未施半點胭脂水粉,唇色有點發白,大約是急忙趕路的緣故,已經有點脫皮,不過這并不影響這美人的神韻。
顧春衣這才發覺,他們進來到現在,沒有人上去招呼過,也沒有人奉上一杯溫茶。
一時間整個靈堂一片哀泣聲,顧春衣本來覺得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幹了沒有了,可在這種氣氛下又情不自禁地流下來,連那幾個堂親和拉扯的奴才也沉下臉,有幾個已經慢慢紅了眼。
“子文兄,你來了。”顧審育走了進來,向顧炯新的舅舅沈老爺拱了拱手。
這是顧夫人過逝後,顧春衣第一次見到養父,顧審育雖然一臉青色,但看上去很平靜,看不出悲哀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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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女人的情緒在臉上,男人的情緒在心裏。本地又有妻喪夫不守的習俗,可這樣任憑潘麗蓮的親信和幾個堂親折騰,看了真讓人齒冷心寒。
沈子文牙咬得緊緊的,看着顧審育,兩眼都是紅絲:“不敢當,顧家老爺,你要和我們斷親嗎?你就這樣打發我的妹妹嗎?連讓我們看一眼都不肯就要下葬嗎?“
旁邊摟着顧炯新哭的一個中年女人放開顧炯新,怒視着顧老爺,怒氣沖沖地問:“顧審育,你到底是做什麽喪盡天良的事要這麽急着埋了我那可憐的妹妹?不要以為我們現在就這幾個人奈何不了你們,可我們沈家家族的人都在呢,再不然報官府告禦狀我們也要為我們可憐的妹妹讨個公道。”
“暖暖真的是生病走的,這點我可以發誓,你們也可以驗證。剛才都是奴才們不懂事,你們放心,會按規矩走的。”顧審育陪着笑,又解釋了一會兒,說天氣太熱,就是放冰塊也不是辦法等等。
說得來吊喪的其他人一直點頭,好象的确沒毛病一樣。
但沈家的人說要等娘家來見過面才能收殓也是習俗,也沒錯。
于情于理,誰也不敢說沒讓娘家見最後一面是情有可原。
好在已經來了,見過面也能收殓了。
若不是葬禮,好象都能握手言和皆大歡喜了。
顧老爺的口才和形象又刷新了顧春衣對他的認知。
“好,既然如此,大家都在這做個見證,我妹妹就拜托了各位辛苦了。”沈家舅舅沉聲道,說完向四周揖了一禮。
“父親.....”哭喪的那個自稱玲珑的走了過來,不解地叫。
“讓你姑姑安心地走。”沈子文擺了擺手。
管家王叔這才讓下人們奉上溫茶,沈家人端起來喝了,很客氣地道謝。
從顧老爺那降下來的好感又增加到沈家舅舅身上,會審時度勢,能屈能伸,沒有抓住細小枝節不放,以大局為重。
是顧炯新可以依靠的外家。
道士經過一陣子的掐指捏算,五月二十四日辰時,死者生辰八字與活的直系親屬生辰八字無沖突,可收殓。
這晚上顧春衣覺得特別安定,沈家人都呆在靈堂裏,沒有人去客戶休息一會兒。
第二天辰時,“雕虎”者為顧夫人沐浴穿戴完畢,扶起坐于廳中交椅上,由道士作法,祭肴定額十二碗,做“辭生祭。”顧夫人眼睛依然沒有閉上,道士了前抹了一次也沒有用,說得親人上去,顧炯新和顧春衣早已試過,但也依言又做了一回。顧審育上前,站了一會兒,滴了兩滴淚才伸出手抹了沈暖暖的眼睛,可沒一會兒依舊又睜開了,顧審育見狀讪讪然地走開。
沈家舅舅慢慢走上前,口氣異常狠絕地說:“暖暖,此人是你執意要嫁,現在也是你執意要死,既然如此,有何不甘?”這句話連說了三遍,一次比一次嚴厲,說完又慢慢地抹了一次顧夫人的眼睛。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道士和鼓樂聲全停下來,所有的人震憾地看着這一幕。
只見顧夫人的眼睛流下血水,緊緊閉着再也沒有睜開。
見此情景,“雕虎”者開始将草席割成對半,一半鋪在棺材底部,納以石灰、碎紙錢。
顧老爺顧審育在旁邊小聲又緊張地吩咐:“先把那紙人放進去,不然等下怕忘記了。”
顧春衣看到沈家舅舅臉上露出譏笑,旁邊有幾個眼尖者也露出了然的笑容。
顧春衣突然想到一句話:“在一起睡破九張席,也不知道郎心是怎樣。”
不知道沈暖暖是否在天有靈,知不知道顧審育的心是怎麽樣?如果重活一次,會不會還如此選擇,執意去死。
一只蝴蝶一直在沈暖暖的頭周圍飛舞,大家都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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