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涼薄
用過午膳,太夫人并沒有多留,顧安年告了安便領着青葉回了暖香苑。
還未進院子,項氏身邊的大丫鬟黃玉便迎了上來,福身行禮巧笑道:“七小姐可回了,夫人已等了好一會呢!”
不過陪着太夫人用了次膳,就連丫鬟的态度都變了。顧安年暗自好笑,颔首輕笑道:“勞煩黃玉姐姐等了這麽些時候,我這就拜見母親去。”
黃玉道了一聲不敢,忙躬身領着顧安年進了項氏的屋子。
顧安年進了次間,見項氏斜靠于榻上,正閉目養神,李嬷嬷滿臉肅穆靜立一側。項氏手邊幾上擺着一冊賬子,想來方才應是在看賬目。
“母親。”顧安年行至塌邊福身行禮,她知項氏并未睡着。但項氏未有動作,她便靜立一旁候着。
好一會,項氏才緩緩睜開眼,深深望了她一眼,擡手指了一邊的紫檀香木雕花桌,聲色慵懶道:“坐吧。”顧安年應聲坐了。
李嬷嬷上前服侍項氏坐起身,項氏輕撫着手中真絲小帕,低聲道:“都退下罷。”
“是。”李嬷嬷福身應了,并一衆丫鬟退出門去。
無人知曉項氏與顧安年說了什麽,衆人只知次日顧安年便搬進了離項氏屋子最近的屋子,吃穿用度比之侯府嫡小姐不差幾分。項氏更是自掏腰包為她添置衣裳首飾,請來最好的嬷嬷教養她規矩,甚至可說是有求必應。
就如之前那些丫鬟婆子所猜測的,顧安年當真成了金鳳凰。
太夫人聽聞此事,只閉眼撥弄着佛珠淡淡道:“年姐兒本是侯府小姐,大媳婦這般待她也不為過。陳姨娘剛去,她生的女兒若是無人問津,指不定有心人會傳出何等對侯府不利之言。”頓了頓方又道:“名聲面子顧全便是,嫡庶終歸有別,你就是再憐惜年姐兒,也萬不可越過了錦姐兒去。”這當是在敲打項氏了。
項氏自然知曉,是以給顧安年的月錢,添置衣裳等事物也依舊是按府中庶女的份例,旁的都花的是她自己的嫁妝錢,但也沒越過了顧安錦去。
然她心中仍有一事。
“母親,兒媳這兩日與年姐兒相處,覺其聰慧異常,心中甚為喜歡,便有心将其記到兒媳名下,不知母親如何看?”項氏帶着些希冀地望向太夫人。
将顧安年記到她名下,言下之意便是将顧安年擡為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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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與顧安年在房中詳談後,項氏便有了這個主意。現如今顧安年已歸附于她,她見其又是十分聰慧之人,日後好好調教一番,定能成為她的得力助手,而她的助手地位愈高,她得益愈多。
是以,擡顧安年為嫡女對她百利而無一害,且,這府中的嫡女,可不能只有顧安錦一人。
聞得此言,太夫人擡眼瞧了項氏一眼,複又閉眼道:“我乏了,此事日後再說罷。”遂揮手示意項氏離開。
太夫人如此反應,項氏心中已明了她的意思,亦不再多言,福身退下了。
出了延秋苑,李嬷嬷對項氏道:“瞧太夫人這樣子,擡七小姐為嫡女的事怕是不易。”
“母親不應此事實在情理之中,畢竟年姐兒便不得母親歡心。”項氏鎮定道,似是早已知曉此事不會成功。
“老奴瞧着這些日子太夫人倒是對七小姐親近許多。”李嬷嬷道。
項氏冷哼一聲,道:“你道母親是真的對年姐兒改觀了?那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這府上,論做面子功夫,怕是無人能勝過母親。”
“還是夫人看得通透。”李嬷嬷垂首恭敬道。
項氏但笑不語,看不通透又如何能在這大宅中穩坐這正室之位?
顧安年得像是疼寵之事被府中丫鬟們津津樂道,衆人皆傳夫人一視同仁善待庶女,端的是長房正室之風。又不知誰傳出了顧安年為陳姨娘盡孝之事,衆人便又道七小姐好福氣真孝順。
随顧安年一起到暖香苑的幾個丫鬟面上附和着,心中卻是另有看法。
“往日七小姐對陳姨娘只有厭惡嫌棄的,怎可能會替陳姨娘守孝?外人都道七小姐孝順,那不過是七小姐在巴結太夫人罷了!陳姨娘生前不知為七小姐流了多少淚,我曾在起夜時聽到陳姨娘悄聲哭泣,口中皆是道自己夾在衆人之間身不由己,茍延殘喘地活着不過是放心不下七小姐罷了,那口氣當真是聞者落淚。可如今陳姨娘屍骨未寒,七小姐便依附上了夫人,外人都道七小姐孝順,孝順何在?不過是趨炎附勢的手段罷了!真真是天性涼薄無情,小小年紀便這般厲害,往後可還了得?!”名喚青枝的丫鬟低聲不忿道。
“噓——!小聲着些!被旁人聽了去可如何是好?!”青絡忙小聲勸道,又四處瞧了沒有旁人,這才趕緊拉了青枝離去。
藏身于花叢後的青葉望着兩個丫鬟遠去的身影,緊緊皺起眉頭。她原是來找忽然不見的七小姐,卻不想聽到這樣的言論,原來不止她一人有這般想法。
而被所有人議論的中心——顧安年,此刻正在陳姨娘投井後便閑置下來的安容苑內。
空中不知何時又飄起了蒙蒙細雨,顧安年一身白衣,默默立在封了的水井旁。良久,她将手中一白一紅兩朵牡丹置于井沿,略顯蒼白的唇微張,冷聲道:“若你一生只在市井之中,即便沒有華衣美食,定也比在這府中過得安樂,至少可以多活些年頭。怪只怪你命不好,進了這後宅,便只能身不由己。”
“去了也好,便再也不用過這違心的日子……”顧安年擡頭望向頭頂陰暗的天空,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她喃喃道:“我自以為能保你一世,卻忘記如今自己也不過這侯府中滄海一栗。是你讓我又天真了一回,如今你不在了,我倒是清醒許多。今日是你頭七之日,我來送你最後一程。往後,你的黃泉路,我的獨木橋,要各自走好。”
最後深深望了一眼安容苑中她曾抱着她說好高興的屋子,顧安年褪下白色的外裳,露出裏面鮮豔的紅色錦衣,轉身毅然離開。
荒涼院子裏只有這一抹鮮紅躍動,在淅瀝的雨聲中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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