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暗戀對象
“知道了。”
九黎随口答應,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這人一向自诩磊落,惺惺作态,九黎不擔心他用這小劍暗算自己,好奇之餘也沒深究的意思。
等顧長淩做好近百個瓶子,九黎一一裝上草汁,已經是入夜時分。
瓶子雖多,但除了兩個一斤裝的大葫蘆和十個一指長短的圓肚瓶,其餘都是拇指小瓶,裏面只裝着六滴蔓草精華,以便一次性取用。
畢竟東西是好,但過猶不及,必得适可而止。
而六滴,是他們現在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原本九黎還有意讓顧長淩多做兩個大葫蘆,後者沒答應。
這石瓶他雖然盡可能地打磨成薄壁,但分量仍舊不輕,前路萬一遇到像被怪蟒追擊的驚險,多一分重量就少一分逃生的機會。
九黎也知道利害,只能飲恨于此了。
裝點好寶物,兩人便又拿來枯草搓繩,用以綁縛攜帶石瓶。
九黎确認枯草無毒,還算得用。顧長淩就打算做些繩索,以備不時之需。
他剛才就試過了,這蔓草生時柔嫩,枯萎後韌勁十足,就是他也得使點真功夫才能扯斷。
三兩下後,顧長淩嫌九黎礙手礙腳,将他趕開了。
九黎沒做過這種粗活,也樂得丢給顧長淩忙活。他仰躺在一旁,看着月桂高懸,星子閃爍的夜空,心生感慨。
“要不是這地方要命的東西太多,當得是個仙境了。”
這裏的夜晚并不冷清,森林中的蟲鳴聲遠遠傳來,林間還有沙沙聲響,十分熱鬧。
夜色漸深,但并不顯得黑。
且不說皓月當空,皎皎生輝,便是腳下這奇異蔓草,竟也在夜色下發出螢光,彙聚一片,驅散了黑夜。
前方血色森林仍然“燃燒”着,比白日裏更加亮眼;而後方巨木林中也時有或橙紅、或金黃、或瑩綠、或銀白的光芒,忽閃忽閃,也不知是出自何物。
忽略其中兇險,此情此景确也美不勝收。
顧長淩一邊搓草繩,一邊潑冷水道:“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呢,趁現在是該多看看。”
“就不能指望你嘴裏吐出象牙!”
九黎扭頭瞪了他一眼,又遺憾道:“要是我大哥在這兒,該有多好。和他一處看看這星月,就算現在就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顧長淩手中一頓,狀似随意道:“傳言不都說衛三更是個啞巴嗎?我好歹還能陪你說說話,他能嗎?”
“啞巴怎麽了?”九黎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我大哥是不會說話,但比起你們這種口蜜腹劍,滿口謊話的僞君子不知道強多少倍!”
顧長淩嘶了一聲,沒好氣道:“我說什麽了,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九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鼻子酸酸的,很不好受。
這一日,先是陷入重圍,被數十正道人士追殺,拼死掙紮,最後還是被冷箭逼入懸崖;這之後更是險象環生,險些葬身蟒腹。
之前稀罕蔓草汁液的奇效,一心撲在上頭還不覺得怎麽,他現在才算是回過滋味來了。
九黎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說:“也不知道大哥怎麽樣了。他現在肯定聽說我墜崖的事了,希望他不要沖動才好。”
他雖然篤信義兄武功蓋世,以一敵百不在話下。可那些僞君子心計百出,陰險狡詐,弄死他,還不知道要怎麽設計對付義兄呢。
他實在沒法樂觀。
顧長淩搓繩的動作頓了一下,随即道:“衛三更命硬着呢。你有這心思,還是多想想怎麽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九黎不快地哼了一聲,“你少得意,我若是活不成了,也要拉着你陪葬。”
顧長淩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被他的誇口逗笑了還是氣着了。
九黎沒理會他,倒是按顧長淩說的,暗暗琢磨起保命的手段。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現在身上什麽倚仗也無,一身毒工無從施展,全賴顧長淩背負才能行動,逃起命來當真是個拖累。
雖然把顧長淩拖累死,九黎也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可要他把小命完全交托在顧長淩手上,沒有半點自保之力,也不是個事啊。
他變得沉默,顧長淩見他一臉沉思,便沒有出聲攪擾,只多留了一分心力,留意四周動靜。
過了許久,顧長淩已經搓完三根草繩了,才聽見九黎開口道:“這地方怪蛇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若能收用草根之毒,前路便多一分把握。只是這裏無食無水,前方也不知是什麽光景,無法久待,不然……”
用毒之道,九黎自信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右。
給他一點時間,他定能将草根之毒化為己用,再配置出解藥來。
只是眼下,實在沒時間讓他靜心研究啊。
顧長淩看向他,挑唇笑道:“你餓了?”
九黎:“……”
他惡狠狠的盯着顧長淩,一字一頓道:“要、你、多、嘴!”
不知道肚子餓不能提醒的嗎?
他刻意冷落快要造反的胃,容易麽!
顧長淩哈哈笑起來,見他摸了碎石頭要砸自己,這才收斂。
咳了一聲,顧長淩正色道:“你需要多少時間?三天可夠?”
九黎怔了下,明白了他話中意思,把手裏的石頭丢開,傲然道:“一日足矣。”
顧長淩點了點頭,“既如此,你先睡吧。養足精神,也好研毒。”
頓了頓,他又道:“待天亮之後,我先帶你去前頭探探路,填飽肚子再回來。這地方,也是一處難得的避難之所了。”
九黎想了想,問道:“你守一夜?”
“嗯。”
顧長淩就沒想過和他輪流守夜,說道:“你且安心睡。若是遇上我都應付不了的情況,你醒着也幫不上忙。”
九黎聽了,心裏很不服氣,但也沒法反駁,怏怏不快地倒回石面上。
閉上眼睛,他強迫自己忽略腹中饑餓,養神去了。
養着,養着,耳邊的蟲鳴和風聲漸弱,九黎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
顧長淩聽見他平緩的呼吸,停下手中動作,靜靜地看了他許久。而後,看向他之前倒酒的地方,輕輕勾了勾嘴角。
占了蔓草的光,飛禽走獸都繞着這地方走,這一夜相安無事。
九黎醒來,發現天光已經大亮,日頭早上高空,不由一驚。
他忙坐起來,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顧長淩:“竟到巳時了!你怎麽不叫醒我?”
說着,他忍不住擡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喃喃道:“我怎麽睡得這麽死,奇也怪哉。”
這樣強烈的陽光竟沒驚動他……
唔,顧長淩站起身走開,陽光更刺眼了。
顧長淩低頭看他,說:“醒了就走吧,你可真夠能睡的。”
九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裏暗道,這家夥腦子是不是不好使。在這鬼地方怎麽死的還不知道呢,居然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不過,九黎實在是餓了,也懶得和他計較。
上下檢查了一遍,應急用的拇指藍玉瓶還在身上,剩下的都在顧長淩身上,便擡起手道:“那還等什麽,走啊。”
顧長淩将他背起來,先用草繩給兩人綁了幾道。
确保兩手對敵時也不至于弄丢了背上的人,他這才提氣,運起輕功,踩着草頭往前飛掠而去。
九黎暗自稱奇,昨日以實木借力還不覺得,今日顧長淩露這一手,當真是踏草無痕,一株蔓草都沒損傷,可見他腳下功夫了得。
這家夥可真夠藏拙的啊,就該讓那個總在他面前自吹自擂、說自己輕功天下第一的盜鬼領教一下。
……哼,也就比他大哥稍遜半籌了。
這處草皮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顧長淩帶着九黎飛越了片刻,就到了血色森林前。
九黎仰頭,看着枝繁葉茂的大樹。
這樹高大挺拔,連綿成林,樹冠如蓋,蔚為壯觀。但好歹不像身後巨木森林的樹木那般高挑,仰頭就能看到樹頂。
樹皮粗糙呈赭紅色,葉大而紅,豔豔似火,葉片為菱形,更有一分鋒銳之意。
地上不見落葉,卻竟也是紅色的,紅葉蒸空,似要将天也染紅。
如夢如幻,全然不似人間之景。
九黎心中一嘆,道:“我沒聞到瘴氣,這樹的味道還有點提神清腦的效用,應是無礙。不過此地林木單調——顧長淩,你發現沒有?不管是後頭的黑巨樹,還是蔓草,紅樹,長的都很齊整,很有規律。就是不知是此地草木習性若此,還是……有人刻意為之了。”
若這地方當真是人力開辟出來的,那就太不可思議了。
而且比起天生天養,更加危險。
顧長淩聽出他的未盡之意,心裏更警醒三分,點頭道:“我們先在外圍看看。”
“好。”
九黎也是這個意思,兩人便各自打起精神,謹慎地進了血色森林。
啾啾。
嚕嚕。
森林裏植木單調,動物卻不少,一走進來就聽見蟲鳴鳥叫,還有不知品種的動物發出的聲音,頗為惬意。
但最密集的,卻是一種“咔嚓咔嚓”的聲響。
顧長淩腳步一頓,和九黎一起擡頭看向聲源處。
只見,一只通體火紅的小獸藏在樹上。它形若松鼠,不過巴掌大小,毛色和樹葉幾乎同色,渾然一體。
二人都沒第一時間發現它的存在,就是這個緣故。
那小獸正在進食——它的食物正是紅色樹葉,一口接一口地啃着,津津有味。
九黎注意到,小獸吃葉子像是在啃金屬,啃噬間發出咔嚓脆響,還有細碎的樹葉顆粒稀稀落落地掉下來。
九黎擡手接住少許,手感像是紅色的寶石碎末。
怪不得血色森林的地表都是紅色的,定就是這種小獸進食留下的殘渣造成的了。
由此想來,林中如這般的小獸數目不會少……
顧長淩也想到了這點,心下更加警惕。
而被二人的目光驚動,小獸吓得“吱”了一聲,一下子蹿上樹冠上更茂密的葉叢中躲了起來。
當是時,森林驀地響起一陣沙沙聲,一只又一只大小不一的紅毛獸從附近幾棵紅葉樹冠中探出頭來,幾十雙紅寶石一樣的獸眼齊齊向闖入者盯過去——
“……”
“……”
饒是顧長淩,也覺得後背一涼,更莫說九黎了。
他心裏暗道一聲,完了,這是捅了馬蜂窩了啊!
這玩意兒不吃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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