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別人看來是碰巧金魚跳進了喬羽的水盆, 還連連喝彩好兆頭，喬羽也沒想到這條金魚的用心險惡，畢竟醫生的動物緣一直很好。

只有遠在山上的黑貓懂。

普通有智慧的動物對喬羽是一種天然的親切感, 這種動物直覺類似于人類之中經常救助動物的人，久而久之動物就知道可以向他求助，天然對他親近。但是對于沒什麽智慧的動物——特指沒腦子的，比如金魚——全然靠直覺和本能生存, 喬羽就像個磁鐵, 沒腦子的金魚會一條接着一條往他的坑裏跳。

貓貓不知道為什麽。

貓貓一點都不妒忌！

貓貓完全不會生氣！

可惡！

貓就是生氣了！

為什麽家裏還要有金魚！

黑貓像個發脾氣的任性小兒子，磕磕絆絆、連滾帶跑溜下山。

喬羽撈了三條金魚又和公主殿下逛了逛, 等黛茜累了，喬羽帶着她坐在了路邊休息的長凳上。除了金魚，他們今天的戰利品就是兩個很有特色的狐貍面具, 喬羽的是黑底紅紋, 黛茜的是白底紅紋，各自斜斜地戴在了額頭邊上。

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很多人從周邊地方趕來，橫濱的喧鬧聲這個時候似乎就跟他們隔着一層膜。

明明剛才他們兩個還在慶典當中, 現在卻覺得慶典已經和他們有一段距離了。那邊喧鬧的聲音隐約傳來，似乎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裏。

“日本比我想象中要好一點。”黛茜踢着腳上的木屐, 磕在地上發出叩叩叩的聲音, 女孩子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喬羽笑着接着她的話往下說：“但是距離美國和英國還差遠了, 對吧？”

黛茜嘟起嘴巴, “和花國也有距離。”

Advertisement

小店主一聽, 大概就知道黛茜想問什麽了。因為這不直白的別扭關心, 讓喬羽笑了起來, “你是因為擔心才特地來看我的嗎？”

“才、才沒有！”公主殿下要是更理直氣壯一點, 說不定喬羽就信了。為了增加可信度, 黛茜小聲補充道：“是媽媽說來玩一下的。”

“這樣嗎，我明白了。”

黛茜聽着這話又覺得不太滿意，還有了一點惱羞成怒，卻不好意思立刻質問、自打嘴巴，只好自己生悶氣。

其他人看見黛茜這樣馬上就轉過來哄她了，偏偏喬羽不，還有點看好戲的意思。

小姑娘左思右想，臉頰都氣得鼓起來了，像個可愛的小青蛙。黛茜身上特意維持的那種貴族富豪氣息頓時蕩然無存，看起來只是一個漂亮的普通可愛女孩子。

喬羽好險憋住了，沒笑出聲，聳動的肩膀還是讓黛茜看出來了端兒。氣得小姑娘舉着拳頭就去錘他，“可惡，讨厭讨厭讨厭……”

戰五渣喬羽挨不過三秒就開始求饒，還沒用多大力氣的黛茜氣鼓鼓的，還有些別扭的小聲問他：“所以為什麽要來這裏？”就算不去英國，回去花國的故鄉也比在這裏好。

喬羽故作神秘：“是呢，為什麽啊。”

黛茜瞪了他一眼。

“因為我其實沒有故鄉了。”喬羽說這話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很平靜。“我也回去看過，這幾年城市發展得太快了，現在我再回到那裏，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模樣。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或許當年我決定離開的時候，就注定了會有這個時刻。”

喬羽說得很輕松，黛茜卻覺得很洩氣。

那一刻，喬羽說自己不傷感是不可能的，但想到還有伯爵、黛茜那樣的人等他回去，那種傷感又被沖淡了不少。

不是有首歌這樣唱嗎：“回不去的是故鄉”*

父母驟然離世的時候，喬羽失去了家也失去了故鄉。

“別這個樣子啊。”喬羽看着黛茜，反而是他這個當事人笑了出來。“其實我還沒那麽難過。”

“今天……我很開心。”黛茜望了他一眼，決定換一個話題。她雙手撐在了身後，仰着頭望向天空。今天的天氣極好，天空從白天陽光燦爛時的蔚藍變成現在的深藍，幾個星星點綴其中。

黛茜深吸了一口氣，還能聞到一點章魚燒蒸騰起來帶着紫菜的味道。公主殿下如果不是臨時找不到話題，絕對不會這樣坦誠的表達，聲音含含糊糊有一點難以察覺的羞澀：“我好久沒有那麽開心了。”

“你會一直開心的，黛茜。”喬羽視線放平，望着來來往往的人，神色放松。

黛茜扭頭看向青年。

慶典的光打下來隐隐綽綽，缥缈的光斑在他的身上來回浮動，像是燈光打在水上、印在河底的光，讓喬羽帶上了一點若即若離的玄幻光芒。黛茜則是沉在河底往上看的人，只能望着在河對岸迷離的美夢。

他是黛茜公主殿下少女時期最美的夢。

黛茜不知道怎麽的在這個瞬間有種想哭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他們都長大了，她再也不是那個穿着漂亮小裙子來寵物店找他的小孩子了。

其實黛茜來之前心情并不好，人生在世哪有可能事事順心，連她媽媽都做不到，更別說她了。見到喬羽之後，黛茜隐約察覺到了媽媽建議來要來的用心，就是因為這樣才讓黛茜更想哭了。

明明她已經很久沒哭了。

堅強的公主情不自禁地就在喬羽面前丢盔棄甲，她仰着頭，努力維持自己的最後的體面。她把面具拉正，遮蓋住了自己的臉龐，聲音也悶悶的：“你也是，喬喬，你要一直開心。”

世界上有很多殘酷的事，但喬羽你一定要一直開心。

“如果不開心，也一定要告訴我！”

“不對，你肯定能一直開心的……”

喬羽柔柔地笑起來，眼睛流轉着灼灼光輝，宛如昙花綻放的一瞬間。

他沒有伸手摟過姑娘，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已經逐漸蛻變的黛茜不是需要躲在騎士身後的公主了。“謝謝你。”

少女獨自在英國留學回來的第一年。

青年遠赴東洋，在日本獨立生存的第一年。

他們在這個特殊的時刻獲得了來自彼此的溫柔祝福。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喬羽聽見女孩子的鼻音，卻裝作自己什麽都沒發現，“在美國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遇到你。”

面對全然陌生的環境，黛茜在不知不覺中領着他走過一段很長的路，帶着他适應在美國的生活。

這是作為成年人的伯爵做不到的，只有同樣還是個孩子的黛茜才能做到的事。

黛茜眼淚終于能憋回去，她戴着面具笑起來。“那是我的榮幸。”

他們或許沒有像是菲茨傑拉德夫妻那樣的緣分，卻在恰當的時候成就了彼此，茫然不知時扶持對方走過一段艱難歲月。

喬羽也笑了起來。

就在他們相似而笑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在草叢裏沙沙沙地沖過來。喬羽聽見聲音把手裏的金魚袋一下提起來，只見一個黑影斜斜地沖出來。

喬羽定睛一看，就認出來是家裏那只又弱又渣的黑貓。

貓咪控制不住俯沖的力度奔出去老遠，停下來馬上就不死心地往回沖，一頭撞到了醫生的腿上，就像是守株待兔裏那只蠢兔子。它撞上了喬羽之後順着爬上了他的大腿，氣呼呼地要去夠拿袋印着藍色花紋的金魚袋，在夠到之前被醫生精準地抓住了後頸皮。

被抓住了也不死心，黑貓伸長了爪子勢要勾破金魚袋的樣子。

喬羽也不知道黑貓跟金魚是什麽仇什麽怨，他一手抓着黑貓，一手把金魚袋遞給黛茜。空出來的手也沒停下來，轉過來就把貓貓給拍了一遍。

身手笨拙的貓咪連滾帶爬沖下山，一路上不知道占了多少土和灰，只是毛色黑，在光線暗的這裏看不出來，除此之外的樹枝樹葉之類的黏在毛上卻很明顯，喬羽還在它的後腿摸到了兩粒長刺的種子。

醫生架着貓把它舉起來，果不其然地看在自己的和服上都是貓亂踩出來的灰印子。

喬羽看見了，貓也看見了。

意識到自己闖禍的貓顧不上那袋子金魚，它撇着飛機耳，後爪蜷起來夾着尾巴，綠色的大眼睛視線游移不定，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反正就是不看正對着它的喬羽。

喬羽抓着貓順着它下來的方向看上去，也不知道他看到還是沒看到，反正躲在山腰上盯着他們的兩只貓覺得自己的後頸涼飕飕的。

黑貓想要趁着喬羽不注意掙脫逃跑，那點子力氣在喬羽看來就抓癢癢差不多。還沒能喬羽鎮壓，貓咪自己先累了。

今天光是下午就被狠揍了一頓，又是走路又是爬山，還從山上沖了下來，黑貓早就累了。

體力廢X2。

醫生夾着髒兮兮的黑貓就走。

“喵、喵嗚！”黑貓不樂意，蹬了兩下腿，被喬羽一巴掌拍在屁-股上。

熊孩子瞪大了眼睛都不知道反抗了。

它的腿抽了抽，沒敢再動。貓咪被教訓之後氣焰就起不來了，它委委屈屈地喵了一聲，蒼翠的眼眸可憐兮兮望着喬羽。

小店主完全不為所動。

如果中也喵在，可能它們就會很有共同話題了。小中也這個時候就能告訴黑貓喬羽到底有多鐵石心腸，打貓屁屁有多疼。說不定它們兩只貓還能一起嘀嘀咕咕交流一下挨揍裝可憐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