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風馳電掣  救護車裏, 江灼夜坐在蘇荔身邊，顫抖着用手握住蘇荔  手。

她天生  習慣，越是痛苦時, 臉上越是表現的平靜無波，此時嘴角甚至有些微勾起。

可坐在旁邊的護士看了, 明顯都嘆了口氣，大家都認識這位大明星，也 都能看出來, 她此時嘴角  勾起是在抽搐。

沒人知道江灼夜和 病床上昏迷的女孩是什麽關系，可誰都能感覺到, 這兩個人之間, 一定有着深厚  情誼。

江灼夜已經盡力在掩飾了，可是她周身散發的悲傷氣息，幾乎席卷了整個救護車。

江灼夜握着蘇荔  手，想要用力, 卻又怕弄疼蘇荔。

剛才兩人滾倒在地, 一片混亂中, 江灼夜試圖去保護蘇荔, 卻沒有護住, 讓蘇荔手上、衣服上，都出現劃痕。

雖然沒有流血, 可蘇荔磕到了腦袋, 昏迷後慢慢腫起了一個大包, 拉扯的臉都變了形。

江灼夜自己手腕上有一道深深  口子，流出很多血，草草包紮以後，她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只有心口在疼。

之前在家裏, 她朝蘇荔索要  承諾是什麽？

“一直對我這麽好。”

蘇荔轉頭就用她自己，證明了這件事情。

車子沖過來時，蘇荔本可以自己跑開，但 她下意識做出的行為，是抓住江灼夜一起跑，哪怕帶累自己跑不動也要一起跑。

江灼夜又想起那場大火，她記得自己在火中扭曲而快意的笑，記得那個很愛生病、蒼白瘦弱  女孩，被火舌舔卷身體時，露出惡魔一般的表情，要抓住自己共沉淪……

穿越到這裏來的許多個日夜，江灼夜每晚都夢見那個場景，每晚睡醒後腦袋都像被燒過一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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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世，是被活活燒死  。在自己  精修別墅內，被自己唯一  、青梅竹馬  好友引路，由仇敵金主放火。

火焰中，好友的面色快意而邪惡，她說：

“沒想到吧？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可是那位金主，做事不留漏洞，想要弄死所有知情人，并沒有打開那扇留給 好友的逃生之門。

江灼夜在火焰中，看着好友和自己一起死掉，那是人類窮盡想象力，也 無法想象出的地獄景象。

再次蘇醒後，江灼夜有了另一個身份，她經營着這個身份過了好多年，遇到了蘇荔。

蘇荔相貌和 那位好友并不很像，但 病弱蒼白、無辜  黑色大眼睛，還有單純天真  神 情，都讓江灼夜想起那位好友。

江灼夜一開始，确實是想要把蘇荔徹底控制，扒開她表面純善  外皮，激發這  人都有  黑暗面。

一個從小生病、毫無作為、還被渣女背叛  女人，怎麽可能對這個世界沒有恨意？怎麽可能不變得黑暗污濁？

可是……她扒了很久，蘇荔還是那麽幹淨。

江灼夜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  人，她更加努力  深入，卻發現自己總是無法将 對好友  恨，轉移到蘇荔身上。

她一開始覺得，蘇荔和 那好友是同一類人。

後來發現，蘇荔和 誰都不是一類，蘇荔就是蘇荔，全世界獨一無二  、純潔幹淨  天使。

江灼夜從來沒見過天使，可每一次，蘇荔伸開雙臂站在她面前，每一次蘇荔堅定用那雙桃花眼看着她，承諾自己将 和 她做永遠  好朋友，每一次，江灼夜都仿佛看見了翅膀。

耀眼的、潔白的、明亮而 虛幻的翅膀。

救護車開進醫院，醫生護士将 蘇荔擡下車進入急救室，開始做全身檢查。

“家屬不要過來！”

護士伸手攔住江灼夜，出于好心指了指旁邊的一個位置。

江灼夜并沒有過去，她就呆呆  站在被攔下  地方，呆呆望着在自己面前關閉的門。

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想，只有心髒一頓一頓的抽痛，還讓她有點感覺。

急救進行了半個小時，房門打開，江灼夜眼睛微亮，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直到親耳聽到醫生  話：

“患者只是輕微的腦震蕩，現在需要靜養觀察，身體太弱可能得住院幾天……”

江灼夜一口壓在喉嚨裏很久  氣，終于緩緩吐了出來。

她顫抖着雙手，跟着醫生去交費、拿藥，渾渾噩噩的做完這些之後，她跟着醫護走進病房，看着護工們将蘇荔放好在床上。

蘇荔已經換上病號服，病容明顯，眼睛緊閉着，眉毛皺在一起。

江灼夜站在醫護後面靜靜  看着，看到所有人完成工作，看到單人病房裏空無一人。

她遠遠看着蘇荔緊皺的眉頭，心裏忽然想：

都是因為我嗎？

江灼夜以前從不會這樣，她做事從不後悔。但 現在，似乎有名為悔過  感情，在心底悄悄醞釀，水一般漫過她的心髒。

她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招惹蘇荔呢？這樣幹淨  人，為什麽要和 自己纏在一塊？

江灼夜忽然不敢想象蘇荔睜眼時的場景了，她怕看見蘇荔永遠充滿信任的眼睛，因為蘇荔永遠以真心待她，可她根本沒拿出過真心。

現在哪怕再捧出血淋淋  心髒，江灼夜也 覺得可笑，整件事情  動機從開始就是錯  ，她想逃了。

她心髒緩緩疼痛，自己向自己承認，想逃，逃過這一份真誠，逃過自己難以壓抑  心動。

心動到，她只是看着病床上極度蒼白的女孩，都在手心發軟，脊梁縮緊，從心口向身體各處輸送又酸又脹  橘子汽水，氣泡在血管裏不斷延展開來。

江灼夜一邊想逃，一邊控制不住地走近病床，伸出手指去撫平蘇荔緊皺的眉頭。

感覺像是，從手指尖開了柔嫩的花。

江灼夜手指輕撫蘇荔眉毛，又觸碰了一下蘇荔  臉頰，指尖和 心尖一同顫抖，感覺極度奇妙。

她忽然倒退，連續倒退好幾步，靠到了牆邊，大口喘着氣。

忽然有護士推門進來：

“你好，請問可以幫忙通知家屬嗎？還有住院的單子需要你拿身份證登記一下。”

江灼夜收斂起情緒，來到走廊，打電話通知李真真，最後沙啞  嗓音說了一句：

“對不起，阿姨。”

李真真遇到大事很冷靜，了解情況和醫院地址後，一句廢話沒有就挂掉了。

江灼夜輕飄飄  道歉掉落在空氣裏，沒人接住，她反倒對着空氣又做了句口型：對不起。

身份證和 其他需要  證件還在家裏，江灼夜打車回家，也 沒什麽心思遮掩自己  臉，一路上司機激動的不停搭讪，江灼夜一句也不回 答。

她回到家裏，廚房洗碗機裏還放着洗好的碗筷，玄關上有被兩個人弄亂的小東西，垃圾桶裏還有吃剩的蘋果核。

一切熟悉  令人心痛，江灼夜快速掠過這些東西，像是被一針一針  紮過心髒，不敢停留。

她終于看見沙發上，還扔着那一卷蘇荔送給 自己  聖誕節禮物。

那畫面上筆觸可愛細膩，樣子充滿創意，每一個小人物的動作都是精心設計過  ，表情也 各有不同。

江灼夜又忍不住将那卷白紙翻開，沒仔細看，手一抖又把那張紙扔下，迅速又拾起來，帶進了書房。

她找了書櫃中間最隐秘  一個位置，将 那張紙輕輕放進去，真正的關好玻璃櫃門。

去抽屜裏拿了重要證件，江灼夜就要轉身離開時，眼角餘光忽然看見桌面上擺着一個東西。

不是她日常會放在那裏  物品。

江灼夜走進去看，那是一只天青色的瓷碗，全部是碎片，內層被膠帶密密麻麻  粘起來，看着挺醜  ，但 确實也 粘  挺牢固的。

江灼夜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砸過這個瓷碗了，對她來說這些東西都只是發洩壓力用的工具，瓷器砸起來聲音響脆，四處迸濺  效果又很漂亮，有  殘忍  美感。

眼前這個用膠帶粘起來的破瓷碗，真  很醜。

但 是江灼夜看着這個碗，不由自主伸手過去，把碗捧起來，放在手心裏端詳。

膠帶粘  也 不平整，有些碎片還沒有找到，幾個瓷片之間經常會空出一小塊。

江灼夜站在空曠的書房中間，捧着這個被認真修複過  瓷碗，像捧着自己支離破碎、卻重獲希望  心。

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傍晚  醫院病房裏，蘇荔醒來時，看見  是李真真和 蘇栎、蘇檬，還有蘇儒剛。

全家都站在自己面前，各個臉色嚴肅，看見蘇荔醒了，馬上圍過來。

李真真和 蘇檬眼淚直掉，蘇栎也眼圈紅紅  ，李真真抱着蘇荔肩膀：

“我  乖崽，我  寶貝哦……外面的世界怎麽這麽危險啊！寶貝受了太多苦了啊……”

蘇檬擦掉眼淚惡狠狠  ：

“別被我查出是誰幹的，我扒了他皮！”

蘇栎雖然是男人，卻也有一雙蘇家相似  桃花大眼，此時故作穩重  點點頭：

“小妹，把你知道  情況都告訴我們，哥哥給你報仇。”

蘇儒剛從窗邊走過來，威嚴的發出一家之主的聲音：

“等警察來了，你一定要配合調查，還有你那位朋友呢？她也必須被調查！”

蘇荔也 想問，江灼夜呢，江灼夜有沒有受傷啊？

她張口，嗓音幹啞  不成樣子：

“江……”

蘇檬趕緊端來一杯溫水，看着小妹喝下去。

李真真善解人意的說：

“江灼夜啊……她好像是有事，我來的時候就沒看到她，護士說回家去了。”

蘇荔放下心來，能回家去，就證明江灼夜沒什麽事。

她自己除了頭痛也 沒覺得有別的什麽，就開始商量出院，結果全家人都不同意，還七嘴八舌開始給 蘇荔安排營養餐。

蘇荔攔都攔不住，只能無奈躺倒，喝了幾口淡到要命的蔬菜湯，才終于送走了爸媽和 哥哥。

蘇檬作為姐姐留下來照顧蘇荔，當然暑假也 請了最高 級的兩個護工，蘇檬不需要做什麽，就在一邊和蘇荔聊天，詢問她朋友江灼夜  事情。

“你說，江灼夜前一陣子和 陳家那個陳穎，有過沖突是吧？陳穎那人我知道，沒腦子，環旭也已經成了空架子，我去調查她。”

蘇檬雷厲風行去走廊外打電話了，蘇荔想要讓她幫自己拿一下手機，結果蘇檬根本沒聽見。

蘇荔只能百無聊賴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忽然有人輕輕推門，蘇荔轉頭一看，眼睛就放出光亮：

“你來啦！你沒事吧？”

來人正是江灼夜。

不過是短短半下午時間，江灼夜看上去卻好像憔悴許多，迎着蘇荔  笑容，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嗯，我沒事，這次……是我連累你了，對不起。”

蘇荔說：

“又不是你撞  我，幹嘛又對不起啊？沒事啦，我就是看到了，肯定要扯着你  啊。”

江灼夜低下頭去，聲音很低：

“以後，別為我冒險，別把我放在心上，行嗎？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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