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遷怒

“阿玖，你和楚韶，什麽時候認識的？”回去的路上車內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看着已經快要到了，秦怡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彼時江玖正看着車窗外在走神，聞言愣了一下，随即皺着眉長長的嘆了口氣：“她啊，也許只有半個月，也許已經十幾年，誰知道呢？”

這話聽着還真奇怪。秦怡聽了頓時一愣，皺着眉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那半個月和十幾年的巨大差距到底是怎麽産生的。不過除了兩個當事人之外，大約也沒人能明白這兩個詞背後代表着什麽。

江玖說完這話之後，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惆悵。秦怡開着車，偶爾側頭看到，臉上的表情也不怎麽好看。這麽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江玖對誰都冷冷淡淡的，現在突然出現了這麽個人，可以讓江玖皺眉，可以讓江玖惆悵。或許，她對江玖來說，真的是不同的。

這個認知很清晰明了，卻并不那麽讓人愉快。秦怡抿了抿唇，更多的話已經問不出口了，只得繼續沉默着開車，沒過多大一會兒功夫，便進了江玖家的小區，最終停在了她家樓下。

兩人下車上樓，江玖拿鑰匙開了門進去。

江玖家依然沒有為客人準備的多一雙拖鞋，她在鞋櫃裏翻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翻了雙鞋套出來，幹笑着遞給秦怡道：“将就一下吧。”

秦怡點點頭，也沒說什麽就接過去了。就在她低頭套鞋套的時候，終于還是聽到了楚韶淡淡的聲音傳來。依然是那句：“你回來了。”

手上的動作略微一頓，秦怡擡頭。對面的女人一如上次初見一般絕美傾城，即使只穿着廉價的家居服，依然于她高貴的氣質無損。她的表情和語調一樣淡淡的，不過看過來的目光卻是柔柔的，其中的情意秦怡自然明白。

默默的重新低頭套好了鞋套，秦怡剛直起身子，就看見身邊的江玖已經換好了拖鞋，正沖着楚韶淺笑：“嗯，我回來了。今天下雨，耽擱了一下，正好秦怡過來找我有事，我就讓她來接了我然後直接回來了，一會兒在家一起吃個飯。”

秦怡聞言沖着楚韶笑了笑，又問了個好，便将眸子垂了下去。她的心裏莫名的有些難受，那事事交待、老夫老妻一樣的對話，讓她覺得自己壓根就是多餘的。

這一刻，那兩人之間的氣氛融洽得誰也插不進去。

果然，楚韶如女主人一般落落大方的把秦怡請進了客廳坐着，江玖給她倒了水。然後大約是覺得和秦怡關系還是不錯的，只随意的招呼了幾句，兩人便十分有默契的去了廚房。

秦怡只在沙發上坐了兩分鐘就坐不住了。她放下手裏印着廣告的一次性紙杯，有意無意的放輕了腳步走到廚房門外向裏看去。

江玖打開了冰箱，從裏面拿出了幾樣小菜，似乎是在和楚韶商量着今晚的菜式。楚韶點頭，她就笑呵呵的把菜放到一旁的洗碗池邊，楚韶搖頭的，她則是乖乖的再次放回了冰箱裏，連一句多餘的疑問都沒有。

随後，洗菜、切菜、炒菜，秦怡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着看了多久，只是看這那兩人配合得默契十足的樣子，便有些不甘得挪不動步子。于是一直站在廚房外面，久久不曾離開，直到江玖炒好了第一道菜，轉身來準備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這才看見了她。

“诶，秦怡，你怎麽站在這兒啊？去客廳裏看看電視什麽的吧，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江玖看着秦怡站在廚房外，有些驚訝，随即如此說到。

秦怡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需要幫忙嗎”這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她沉默着點了點頭，轉身回去了客廳，心裏已經開始覺得自己過來江玖家根本就是找虐。

江玖和楚韶配合的速度果然很快，不到半個小時，便已經做好了三菜一湯，招呼秦怡過來吃飯了。雖然菜很清淡美味，基本上也都挺和秦怡的口味，但看着飯桌上那兩人間依舊親密到外人插不進去的樣子，胃口自然也就沒剩下什麽了。

飯後，依舊是江玖收拾殘局，秦怡和楚韶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為了免除尴尬，偶爾也會聊上幾句。這一聊，秦怡又發現了楚韶的變化，雖然兩次談話楚韶都應對得宜，可是相比之下，上次談完她隐約覺得有種怪怪的感覺，雖然說不上來是什麽地方怪。而今天再見，那種莫名的怪異感，卻已經消失無蹤了。

秦怡盯着楚韶看了許久，她之前并沒有太在意那些細節，不過現在倒是來了興趣，想要在楚韶身上找一找，早先那絲隐約的怪異到底出自何處。

楚韶自然不懼人看，淡定的端着茶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秦怡要聊天，她就陪着說幾句，秦怡要打量，她也依然安之若素，真真是将淡定這個詞發揮到了極點。

于是，江玖收拾完碗筷出來時，看見的就是秦怡目光深沉，一瞬不瞬的緊盯着楚韶看樣子。

心裏莫名的情緒翻湧而出，江玖略微蹙了蹙眉，壓下那些本不該出現的情緒，開口打破了那兩人之間的古怪氣氛：“秦怡，之前你說找我有事，到底是什麽事啊？”

秦怡眨了眨眼睛，這才回神，然後就看見江玖繞過她，走到對面楚韶的身邊坐下了。于是早先那探究的心情頓時就沒了，因為江玖這有意無意的動作再次感到心塞的她，也不想再在江玖家裏多耽擱了，便直言道：“阿玖，我這趟來，是因為上次那件裙子。”

這話一出口，江玖的臉色頓時一變。剩下的話秦怡不用說，她也已經猜得七七八八了，因為楚韶早在那一天離開秦家後就說過的，那裙子，她保不住！

“秦怡，別說了。那裙子，我不會出讓的。”說這話時，江玖的臉色是少見的難看。

秦怡聽她這麽說，不禁瞥眼看了楚韶一眼。相交多年，她自然知道江玖在這方面沒有這般敏銳，能在她開口前就将她想要說的話猜個七七八八。更何況那裙子說到底其實是楚韶的東西，她卻這麽堅定的表示不予出讓，也算是從另一方面表現出了兩人的關系匪淺。

一瞬間，秦怡的腦海裏轉過了很多個念頭，不過畢業工作之後的她已是越發的沉穩了，這些自然不會放在臉上。她只是略微垂了垂眸，便再次開口道：“阿玖，別急着拒絕，你先聽我說……”

江玖卻是搖了搖頭，少見的失禮打斷了別人未說完的話：“不用說了。秦怡，我們是朋友，我信你才請你幫忙的，如果這就是幫忙的後果，那或許，是我錯了。”

秦怡聞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江玖，目光中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她們相交四年，她曾經掏心掏肺的對她好，結果對方卻說不該信她？！那話就和刀子一樣，刺得秦怡心頭冒血，看着江玖都不敢相信這人真是她認識相交了四年的那一個。

旁邊的楚韶也聽出不妥來，不僅是因為江玖這話太傷人，更因為江玖這明顯反常的态度。她扭頭仔細的把江玖打量了一番，雖然對方繃着張臉似乎面無表情，但她還是在對方的眼中發現了一絲火光。江玖，在為什麽憤怒着。

江玖在為什麽憤怒？自然還是自己的無能。早在楚韶說她保不住那裙子時，其實就已經在她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這些天她看着楚韶迅速成長，變得越來越優秀，心裏那種或許可以稱之為“自卑”的情緒就已經在生根發芽了。

她覺得，她配不上那麽優秀的楚韶——這情緒出現得突兀又合理，或許在楚韶一臉認真的告訴她，她曾經是她的“丈夫”起，她的潛意識裏就已經把楚韶當做了自己的另一半。而現在那種配不上對方的無力感，讓江玖覺得無可奈何，也隐約的暴躁了起來。

而現在，她不僅“配不上”楚韶，甚至連楚韶的一條裙子也保不住了？！想起當初楚韶談及這個話題時的平靜，她卻無法冷靜下來面對。

所以之前對着秦怡說出那番話，其實不過是她的遷怒而已。雖然話出口的時候江玖就有些後悔了，尤其是在看到秦怡一臉受傷的樣子時，心裏更是後悔得不行。不過這時候她卻倔強的不想道歉，于是只好略緩了緩神色，別過頭不去看對方。

“自卑”又或者“配不上”這種情緒，以前的江玖可是從來沒有過的。那時候的她，也并不是十分的優秀，至少對于近乎完美的楚韶來說并不是。不過一道聖旨來，她除了有些還在雲裏霧裏的感覺之外，根本沒有想到過什麽配不配得上的問題。

之後事情的發展，兩人的感情，都是水到渠成，哪裏需要考慮這麽多？于是，從未經歷過這一段的楚韶，一時間也不知道江玖到底是怎麽了，只能開口說了兩句打圓場的話，不動聲色的安慰臉色泛白的秦怡，順便也提醒江玖不要太過。

楚韶為人從來八面玲珑，即使是情敵的身份，相處下來秦怡也很難對楚韶産生太大的惡感。如今又被她安慰一番，心裏也說不上是別扭還是什麽，總歸情緒是好些了。

江玖同樣別扭，她皺了皺眉，還是低聲道：“抱歉，我就是着急，剛才的話有些過了，小怡你別往心裏去。不過那裙子，我是真不打算讓出去的。那東西，很重要。”

聽到江玖軟聲道歉，秦怡終于也只能長長的嘆了口氣，心裏道一聲“真是欠了她的”，然後便把這件事放下了。她有些無奈的解釋加道歉：“阿玖，這件事或許的确是我思量不周了。我只想到孫老在鑒定方面的權威，卻忘了他對考古的熱情和執着。爺爺說，那裙子他勢在必得，你如果答應賣給他還好，如果不賣的話……”

江玖皺眉，冷靜下來後，她其實也知道這事兒怪不得秦怡。別說秦怡了，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那裙子如此特殊珍貴，能引得孫老都見物起意不願罷手。原本，她們或許都想着，既然要鑒定古董，那自然是找權威人士的好，根本不會想到還有這一出。

秦怡瞥了江玖一眼，見她雖然皺着眉，卻還算冷靜，便接着說了下去：“阿玖，我和你說過的，孫老以前是考古隊的，雖然現在已經退下來了，不過地位猶在。你那裙子說不出合适的出處，沒有收藏的證明，他又是走政、府路線的，到時候找個說辭，給你個五百一千塊，就拿了你的裙子，說是你意外發現後捐獻給國家的，你也沒辦法。”

這番話，确實是肺腑之言了。江玖聽得出來，楚韶也聽得出來，這樣的新聞兩人也沒少見。誰誰誰，在哪兒得到了某春秋戰國時期的古董，捐獻給國家，政、府獎勵了五百塊錢什麽的。這樣的事情偶爾一件兩件或許值得稱道，說那是那人愛國。但見得多了之後誰都明白，私心人人有，哪裏就有那麽多人願意拿着價值千萬的古董捐獻給國家，換五百塊錢的獎勵呢？不過就是一個說辭罷了。

而現在，江玖即将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說辭。

江玖咬着牙，氣得眼睛都要泛紅了，可是之前遷怒了秦怡之後，對方還能這麽掏心掏肺的對她說出這麽番話，這會兒她還真沒那個臉再沖着對方發脾氣。于是只能低着頭，自己咬牙生悶氣，後悔當初的輕率。

很快，江玖就感覺到一只手在自己背上輕輕地撫了撫，似在安撫。江玖回頭，看見的就是楚韶依然淡定從容的臉龐，她一下一下的撫着江玖的後背，聲音淡淡的：“秦小姐，我想問一下，若是這裙子我們同意出讓，孫老能出多少錢？”

秦怡的目光微微一閃，随即幹脆的豎起一根手指：“一千萬。”

楚韶聞言一笑，心裏已經明白了。這一千萬的價格對那條裙子而言，的确算不得高，不過卻在接受的範圍之內，也算是避免她們孤注一擲，幹脆趁着他們還沒動作就把這裙子送去黑市。要知道，政、府也不是全能的，這個社會由古至今都有他們觸及不到的黑暗面。

戰場上朝堂中都能殺伐果決的楚韶在這種小事兒上自然不會猶豫，她輕輕一笑：“那好，明天你就通知孫老過來，這裙子，我們讓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