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奪筍(二)

清明假期眨眼就到。

紀知秾回紀家時,厲少峣沒能陪着,他被勒令回家祭祖,知秾還沒有被厲家承認,所以不方便去添堵。

張雲谙一看厲少峣沒有陪着,才松了口氣。

假期第一天,一家人平和地去祭祖。對紀家的先人,聞澈沒有多餘情感,反而在想自己的墓碑前今日是個什麽光景,估計又是被許多鮮花包圍,又可憐原來的紀知秾,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甚至沒人發現,就更不會有人去懷念。他抽了一把花,放在了空曠的草地上,就當是獻給原來的紀知秾。

假期第二天,秦開宇一早上了門,給紀父紀母帶了不少重禮,算是替張雲谙把場面給撐起來了。

于是所有人坐下來商讨婚禮當日的細節,張雲谙很會來事,提了一大堆要求,樣樣都在對标紀知秾被毀掉的那場婚禮。

一年前的婚禮是紀擎山一手操辦,可說是雍容奢華,老爺子雖然沒有親自出面,對知秾的重視卻擺得很明顯,所以紀家那群親戚也不敢怠慢,該到的都到齊了。

然而張雲谙結婚,紀擎山從頭到尾沒有過問過。

他們讨論細節時,紀知秾慵懶地坐在沙發上,手撐着太陽穴,意味深長地盯着滔滔不絕的張雲谙,做個看戲的觀衆,全程沒有多說什麽話。

紀知秾在看張雲谙,秦開宇卻在看紀知秾。

他們見面的機會并不多,時常是隔幾個月才因為一些機緣巧合的緣故匆匆見上一面,然而每一次見面,秦開宇都能被知秾驚豔到,他也不知厲少峣是用了什麽靈丹妙藥在養着這個人,怎麽能越養越好看,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再加上紀知秾這半年事業快速回溫,整個人都變得神采奕奕閃閃發亮,跟兩年前那個總是低着頭的土包子完全不是同一個人,簡直是脫胎換骨的改變。

他坐在紀家人中間,已經沒有那種主人中間插個鄉巴佬的既視感,而是完美融合,甚至在氣場上蓋過了紀天鈞,即使他不發一言,也總在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他天生就有這種魅力。

喋喋不休的張雲谙被安靜的紀知秾襯得完全暗淡了下去。

這半年,張雲谙變得敏感又多疑,什麽事都要占一頭上風才能滿足,生怕被誰比了下去,他逼着秦開宇給他找合作找資源,秦開宇的忍耐力都快被他耗盡了。

他有些後悔,當初要是沒有悔婚,要是沒有抛棄知秾,今日至少耳根子能清淨些,至少每日早晨睡醒,還能看到這麽一張賞心悅目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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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婚禮流程都定完了,張雲谙輕輕碰了碰秦開宇的胳膊,秦開宇這才回過神來,把視線從知秾臉上移開,出于禮貌,象征性地道,“大家還有什麽意見嗎?”

紀如圭一臉落寞,紀如璋搖頭表示沒有。

“我有個問題。”紀知秾開了第一句口,“賓客名單定好了嗎?确定他們都會來嗎?”

“當然。”張雲谙篤定地道:“他們一定會如期出席,我不會像你一樣,一個朋友都請不來。”

紀知秾笑了笑,道:“雲谙,我不是懷疑你的人緣,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婚禮當天要仔細核實到場的賓客,如果有那麽一個人無緣無故缺席了,建議立即報警。”

紀天鈞不解地問:“為什麽要報警?”

“爸爸這麽快就忘了教訓?雲谙當年不就是無緣無故缺席然後就跑去跳海了嗎?”

此語一出,整個客廳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空氣都快結冰了。

紀知秾跟賬房先生一樣認真仔細地翻着舊賬:“幸好雲谙當初親自打了電話來跟我們所有人說他要跳海自殺。”他看向對面的張秦二人,“不然的話,您二位今日豈不是已經陰陽相隔了?”

秦開宇:“......”

“知秾,你翻這筆賬做什麽?”紀如圭果然是第一個急的,“當年是你突然跳出來,才把雲谙逼得要去死,現在你還有臉提,怎麽,是覺得自己很委屈,想在這個時候讨債嗎?”

“二哥倒是說說,我當年怎麽逼他了?婚約是你們強加在我身上的,他們兩個明知有這道婚約還背着我亂來,道德上沒有瑕疵嗎?張雲谙要是真想死,打那通電話做什麽?”

張雲谙又端起那副柔弱的作風,開始泫然欲泣,紀知秾冷哼一聲:“雲谙,你也就在家裏演戲演得像那麽回事兒。”

紀如圭捏緊了拳頭,從沙發上暴起,紀知秾知道他要做什麽,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轉而與紀天鈞說:“爸,你看看哥哥這副樣子,跟要吃了我一樣,難道我一回家,就要被你們合起夥來欺負嗎?”

紀天鈞立刻把紀如圭拉到沙發外,勒令他滾回房間,不許出來。

紀知秾:“這就對了,家裏要是養了一只會咬人的惡狗,那是得用繩索索起來。”

紀母聽出這話裏帶刺,“他是你哥哥!”

“母親,你的病好全了呀?”紀知秾看了女人一眼,“好全了,就不要再亂動氣,身體要緊,況且我只是打個比喻,你替二哥認領什麽呀?”

“你...!”

“好了!你坐下!”紀天鈞把女人拉回沙發上,“他們兄弟倆不合,你這個當媽的就不要在中間瞎摻和了,如圭現在戾氣這麽重,就是你慣出來的。”

秦開宇試圖打圓場,“知秾,當初的事,我可以和你解釋,你想要道歉也行,我沒想到你還沒放下這樁事...”

“打住。你別來做中央空調。”紀知秾看他這副虛僞的嘴臉就惡心,“放心,我不會跟雲谙一樣,在你們結婚的時候用跳海去威脅誰,我真就是好心提個醒,萬一您二位還有什麽情史相互隐瞞,到時候婚禮上會鬧得很難看。”

“他這是在污蔑我...”張雲谙趴在秦開宇懷裏哭着控訴。

秦開宇只好哄着,腦中卻飛速劃過從前有過牽扯的那群小明星,确認都斷得幹淨了才安下心。

他從前也玩得很開,後來為了和紀家結親才漸漸收斂。

紀知秾這句話給他警了個醒,但他萬萬不會想到,其實這句話是說給張雲谙聽的。

假期第三日,一大早,秦小火就開了車來接知秾回去,車駛出別墅不遠,前面的路口忽然打橫停了一輛黑色轎車,紀知秾不明就裏,直至看到車裏下來的人是秦開宇。

秦開宇今早找了個借口,說要回公司處理事務,把張雲谙撇在家裏,追上了紀知秾的車。

他刻意來堵路,紀知秾只好下車和他聊聊。

“秦先生的車出故障了?”

“不,我特意來攔你,我們談談吧。”

“談什麽?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吧?”

秦開宇看他這樣排斥自己,覺得新鮮有趣:“以前如果我主動跟你說話,你會很開心地抱住我。”

“......你現在想讓我抱你不成?”

“如果你願意,我不介意。”

紀知秾笑了笑,指了指不遠處站着的秦小火:“知道他是誰嗎?”

秦開宇:“你的司機。”

“準确來說,他是厲少峣派給我的保镖,他一拳頭下去,能把人的鼻梁骨打碎。”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你要是再對我出言不遜,小心你的鼻梁骨。”

知秾說完就要走,秦開宇連忙拉住他的胳膊:“知秾,我沒有對你不敬的意思,我就是想問問,你真地那麽介懷當初我悔婚那件事嗎?”

他甩開秦開宇的手:“說不介懷是假的。”

聞澈心道,你的悔婚,間接害死了紀知秾,誰也沒資格替紀知秾原諒秦開宇,更沒法真正去釋懷。

秦開宇卻以為這話裏的意思是知秾對他還有感情,就試圖解釋起來:“我當日,是被雲谙那通電話吓壞了,後來把他救下之後,才得知婚禮現場,所有人都把你抛下了,你心髒病發,進醫院搶救時都找不到家屬簽字,我知道後,真的挺愧疚的。”

“你愧疚?我醒來後,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對不起,而是是第一時間來跟我撇清關系,這就是秦先生的愧疚?”

秦開宇理虧不已,反問他:“你現在怎麽變得咄咄逼人了,從前不這樣的。”

“被你們那樣耍,我要還是個傻白甜,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從前的事情,确實是我欠考慮,我以為你跟厲少峣在一起就是已經放下過去了,沒想到,昨天你提及這件事時,情緒還是很激動。”

“我激動只是因為憤怒,沒有別的原因,你千萬別自作多情。”

秦開宇卻像聽不懂人話一樣:“我在想,如果當初沒有悔婚就好了.”

他沒有悔婚,紀知秾就不會死,紀知秾不死,聞澈也不會有重生的機會。

聞澈倒是不知道要回什麽了。

“但是我看你現在紅光滿面,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厲少峣應該待你不錯,看你過得好,我也替你高興。”

秦開宇話鋒一轉:“不過厲少峣也不簡單,你知不知道,他哥哥是因為他才死的?”

這麽低級的離間手段,聞澈光是聽他說個開頭就知道他揣着什麽壞心思,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打斷:“秦開宇,別在我面前裝了,給我潑髒水還不夠,還想污蔑阿峣?”

他顯然是知道了許多內情。

秦開宇急着辯解:“之前德宇确實對你不厚道,但這半年來,我也沒有再幹涉你的事業。”

“那是因為你忌憚厲少峣,因為你不敢,不是因為你不想。”紀知秾無情地揭穿他,“你今天會覺得悔婚不對,會覺得你對不起我,也不是良心發現,只是見色起意。”

“......”全部說中。

“你這張人皮下裝着什麽龌龊的心思,我一清二楚,我不來揭穿你,你也不要來膈應我。”

“也別覺得我對你餘情未了,說了多少遍了,我真的看不上你。厲少峣是珠玉,你卻連塊板磚都不如。”

“還是祝你跟張雲谙百年好合吧,你不知道,你的雲谙,給你準備了多大的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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