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假月光(一)

裴頌這件事上,知秾做了自己能力範圍內能做的所有事,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他出院後,在家裏休息了一周,這一周,厲少峣沒有回過家,知秾打電話問,接電話的一直是陳清,說辭也十分官方:在開會,不方便。

紀知秾分別挑了中午12點半和晚上10點這種正常公司都已經休息的時間段打過去,厲少峣的說辭也沒有變:開會。

開不完的會,從前天天在家裏膩歪,倒沒見他這麽忙過。

敷衍人也不能這麽敷衍。

他不回家,偌大的房子就空了許多,雙人床顯得太大,夏天的被子也變得冷冰冰的。

又一個電話被敷衍挂斷後,紀知秾失眠了,桌上的時鐘跳到12:01,厲少峣已經冷落了他五天。

當初被曝出視頻弄得裏外不堪時,他才只生了三天氣。

這次卻因為自己說了幾句聞澈的壞話,被冷落了整整五天!

合着诋毀聞澈的嚴重程度大于那次的事件?

真弄不明白厲少峣心裏那杠子秤到底是怎麽偏移的。

他翻身側躺,凝視落地窗外的淡白月色,又想起楊依那日說的話,越品越覺得古怪。

翻來覆去兩個小時,終于煩躁地起身,撈過床頭的杯子猛灌了兩口冷白開,而後下床,把二樓的燈全部打開。

二樓有一間主卧,一間次卧,兩間書房,兩間衣帽間,走廊縱痕在各個空間之中,視野平坦開闊。

他們的書房是隔開的,紀知秾那間書房使用率不高,事業有些起色後,堆在桌上的多是劇方送來的劇本,而在家辦公卻是厲少峣婚後的常态。

不管知秾承不承認,他們剛結婚那段時間,确實像極了蜜戀期,是晚上抱在一起還不夠,早起還要粘着,很有“君王不早朝”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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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少峣還曾一本正經地在他耳邊胡說八道:“如果你能生孩子,估計現在已經養上胎了。”

孩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蜜戀期留下的最大成果就是知秾可以随意進出這間堆滿厲氏機密的書房,僅僅只需要他在智能門鎖上按個指紋。

被商業間諜觊觎許久的書房就這麽對他敞開了大門。

他甚至知道厲少峣所有電腦的密碼,但他的目光卻先鎖在了書架,上面除了書籍還有許多充當裝飾的獎杯和藝術擺件。

看着滿目的外文書籍和經濟學著作,聞澈忽然覺得自己的猜測十分好笑,他爬得再高,也不過是個娛樂大衆的藝人,與他相關的書刊,無非是些上不了正式臺面的時尚雜志,不足以和這些名人著作置在一起。

他暗責自己又在犯糊塗,居然如此自以為是,以為功成名就的厲少峣會在意一個死去多年的戲子。

這五天的冷落,應該只是因為自己暴露了涵養不夠的那一面,他開始心生厭棄,順帶勾起了婚前那點舊事,由此心生嫌惡,避之不見,這個理由合情合理。

他不想再自讨沒趣,準備離開時,眼角餘光忽然掃到一抹藍色,并不是因為這本書的顏色多亮眼,而是在一整排書籍中,它的外殼最顯舊,一看就是被主人不斷翻閱而造成的痕跡。

知秾單純想知道厲少峣在這方面的愛好,他抽出這本書,沉甸甸的一本,書名叫《博弈聖經》,

粗掃了一眼序章,講是粒子基因的映射均衡和單方占優的博弈取勝理論,每個字他都認識,連在一起又完全看不懂,他不服氣地翻了幾頁,忽然有張東西掉落,原以為是書簽,撿起來一看,居然是張拍立得。

他在這張照片裏,看到了六年前的聞澈。

那場晚宴結束,嘉賓各自離場,19歲的厲少峣追出來,從背後拉住聞澈的衣角,眼中兜了一窩螢火蟲般明亮,他大膽地牽上聞澈的手,仰着頭,高原紅上凹處兩個小酒窩。

“聞哥哥,我可以和你拍張合照嗎?”

陸遠空在不遠處的轎車旁喊了聞澈一聲,催促他快點。

聞澈還是停下了腳步,俯身摸了摸厲少峣又糙又軟的臉頰,笑着道:“當然可以。”

當時随行的人手裏只有一臺拍立得,于是就有了這麽一張照片。

彼時只有170的小少峣在185的聞澈身邊顯得嬌小一只,當時楊依還調侃說要不是厲少峣穿着昂貴的小西裝,旁人會以為這是去哪個高原地區做公益和當地村民留下的合影。

這絕對是厲少峣的黑歷史留影,但他保存得很好,因為照片裏的聞澈,笑得明媚燦爛,足以使人一眼心動。

而六年前的聞澈,左眼眼角确實有一顆天生的淚痣。

這不是陸筠這個角色賦予聞澈的特質,這是聞澈賦予陸筠的特質。

厲少峣要求紀知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同一個位置點上一顆相似的淚痣。

他以為自己替的是陸筠,現在才敢想,或許自己替的是聞澈飾演的陸筠,厲少峣愛的不是紙片人,他愛的是...

這本書被翻了這麽多遍,竟是為了看書,還是為了看六年前的聞澈?

答案呼之欲出。

——

第二天,紀知秾如約出席了線下某處影院的路演,他眼下頂着遮不掉的黑眼圈,卻精神奕奕,狀态比之前任何一場路演都要好。

楊依在臺下摸不着頭腦,她知道夫夫二人在冷戰,還擔心知秾情緒會不高,要不是這場路演推不得,她本來是打算再讓知秾休息兩天的,沒想到紀知秾今天的精神頭這麽好,像是昨晚吃了什麽仙丹一樣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活力,楊依都懷疑現在給他個蹦床,他能一躍跳出三米高。

婚後吵架這麽讓人開興的嗎?

無論如何,這場路演異常順利,結束後,還有粉絲上來送花。

知秾一眼就認出那個後援會會長,這位東北姐們這回不送東北大米了,改走小清新的路線,送了知秾一大捧新鮮芍藥花。

每一朵芍藥都開得富貴雍容,不愧為花中小胖子。

“雖然諧音梗扣錢,但你跟你家這位可要好好的啊!”後援會會長指了指芍藥花,如是說。

知秾秒懂,此芍藥是彼少峣。

坐進車裏後,楊依樂滋滋地八卦:“你還不知道吧,你的粉絲有一大半都是你和厲總的CP粉呢。”

“挺好的。”紀知秾抱着那捧芍藥花,笑着道:“他們磕到真的了。”

“真得不能再真了。”楊依試探地說:“小夫夫吵架也是生活情趣嘛,厲總昨天回家住了嗎?”

“...沒有,他一周沒回家了,電話也不接。”像是在抱怨,但紀知秾的嘴角又是上揚的,“他不回家,我就去找他吧,小孩子嘛,就是需要被人哄着,我去哄哄就好了。”

車直接往厲氏集團大樓開去。

當初趁着澄清醜聞宣布結婚鬧得沸沸揚揚的好處之一就是,厲氏集團上至董事會高管,下至保潔員,都知道老總的愛人姓甚名誰長什麽樣。

紀知秾沒有提前知會,也沒有任何預約,但他走到大樓門口時,保安不僅沒敢攔,還主動替他開了門,一走進大樓,來往的員工就認出了這位,前臺的行政飛速通過系統上報給頂樓的同事,而後殷勤地将知秾請到老總專用的電梯前,為他按下了36樓,直達老總辦公室。

走進電梯前,知秾同這位姑娘說了謝謝,小姑娘面上鎮定,電梯門一合上,她就回到工位上嗷嗷叫,不得不說,這位雖然有不少故事,但這張臉絕對是無可挑剔的啊!她以前也以為老總夫人是個運氣加成的小廢物,現在看來,在運氣以外,還有美貌加成!

在知秾到達頂樓前,所有見過他真人的員工的心路歷程都和這位前臺行政差不離。

紀知秾手上沒帶別的東西,就抱着那一捧芍藥,他知道芍藥可以成為他和厲少峣之間順利溝通的第一把鑰匙。

36樓一到,電梯自動開門,陳清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就候在電梯門口,見到知秾時,面上帶着和往常一樣的笑容,“紀先生,您來怎麽也不打個電話提前說一下呢?”

“打電話有用嗎?你們老總永遠都在開會,不如我親自來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麽,忙得一個星期不回家。”紀知秾轉身走進辦公區域,陳清一路緊随,腳步急促,虛張着手想攔他又不敢。

“紀先生,總裁現在還不方便和您見面,他...他在開會!”

紀知秾駐足看了陳清一眼,此時他已經站在了辦公區域的中心,周圍的員工假裝忙着手裏的事,其實或用眼睛或用耳朵在留意着這邊的動靜。

被人圍觀是紀知秾生活的常态,他無所謂,也不會覺得不自在,但他能明顯察覺到,這裏的氣氛不對,連陳清臉上的職業笑容都帶着一絲牽強。

他的視線躍過陳清,梭巡至落地窗隔開的所有會議室,裏面空空蕩蕩,

“我就想見見他,也不行嗎?”

“.......”陳清再圓滑,此刻也卡殼得不知該怎麽回答了。

紀知秾繞開他,徑自往總裁辦公室走去,辦公室的門沒關,他進去時,厲少峣正在會客,客人細白的手正搭在他的手心裏。

頂樓的采光最好,紀知秾甚至能看清那位客人的手指正正碰到了厲少峣無名指的婚戒。

他來得不合時宜,兩人都被打擾了。

厲少峣見他過來,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

客人聞言轉身,見到知秾後,臉上綻出笑容,主動走到知秾面前,伸出手道:“你就是知秾吧?有段時間常在熱搜上看到你。”

紀知秾上熱搜最常的那段時間,無非就是半年前那件事。

“...你是?”

客人道:“我姓于,單名随,你叫我于随就好。”

托那張照片的福,知秾把酒宴那晚的事情都想起來了,精确到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

他從厲伯父口中知道于随,知道這位厲家最開始就挑中準備聯姻的于家公子。

于随的左眼眼尾,也帶着顆明晃晃的淚痣。

明知是個尴尬處境,厲少峣沒有朝知秾走來,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想解釋什麽。

紀知秾嗓子被什麽堵住似的,把手中的那捧芍藥花背到身後,難堪地道:

“打擾了,我來得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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