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試探

馮婉妍一聽,心頭立時冒上了火氣:“你瘋了?全京都的人誰不知道嫁給他便要數日子等着當寡婦?!”

小孫氏忙伸手要來捂她的嘴:“你傻不傻?他死了你還可以改嫁,可丞相夫人卻不是人人都當得的,你可莫要學得那些眼皮子淺的什麽名門閨秀,以雲相的身份再加上娘娘對你的關照,你便是蹭,也能蹭出個诰命來。”

馮婉妍實在受不了她這個虛榮又自以為聰明的樣子,不耐煩地道:“你以為人家是傻瓜?如你所言,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想要娶妻,讓聖上随意指一個便是了。可見雲玄明他根本就志不在此。再說我原先在東宮時就與他相識,但除了必要的禮儀場合,他是從不多看我們一眼的。何況今時今日人家簡在帝心,我呢,說是皇後娘娘的殿中女官,可毫無品階,不過是一區區翰林學士的庶女,他憑什麽相中我?”

“你別當我不懂你們那些朝堂事,”小孫氏不以為然地道,“我可是知道雲相修禪所以向來喜歡清靜,也很少去別人家中做客的。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在你養傷的時候來,難說是不是有別的意思。我知道你一心想嫁那顧世子,是,你若能進國公府的門固然是好,可現在他那邊不是還沒有準信兒麽?你能等得了他一個兩年,還能再等幾個兩年?總不能真在栖鳳殿裏等到白頭,莫說是我,你阿父也不會答應。婉兒,多給自己留條後路沒錯,阿母可不會害你。”

“不會那麽久。”馮婉妍眸光堅定地說着,唇角亦淡淡彎了一下,“這次因禍得福,倒要感謝世子夫人。”

當日她見顧照之一副不打算追究那制藥之人的樣子便覺得不對勁,因這實在不是他的性格,所以她當時就猜到這藥可能是謝晚芳讓他送來的。她萬想不到這位世子夫人竟然這般愚蠢,不過卻是真正幫了她和顧照之一把。

只是不管馮婉妍怎麽說,硬靠着“進取心”成了翰林學士滕妾的小孫氏卻無論如何舍不得放棄這個機會,于是硬把她從床上給拽了起來,迅速整理了一番形容後便把人給塞到了輪椅上,沿抄手游廊推着就朝書房去了。

馮婉妍無奈,只得硬着頭皮讓候在書房外的下人去禀報了一聲。

之所以說是硬着頭皮,其實都是源自于她心底對雲澄那絲莫名的畏懼,人人都說左相性情溫和,乃世間真翩翩郎君。可她卻知道這個人其實根本沒那麽容易接近,對他而言沒有意義的人和事,他連多看一眼都不會。

猶記得那年在東宮,彼時她在太子妃身邊當差,而他是太子伴讀。論家世,她這個集家中寵愛于一身的翰林學士庶女其實還要好過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又沒了雙親的雲氏郎君。她當時也是有些自負,聽聞他學識深得俞娘子之父俞大學士的贊賞,說他有狀元之才,她便想去與他比比。結果雲澄與她見過禮後三兩句間得知了她的來意,便順手從書案上抽出了一本書遞給她。

然後他說:“馮娘子若想求進益,這個比較适合。”

那是本佛經。

她不解這是何意,問他,他便擡頭淡淡一笑,回了句:“我的意思是,馮娘子若心中有不平之意,或許需要的不是比試,而是養心。”

“更何況,你連我說什麽都聽不懂。”

他好像能用最溫文有禮的方式将一個人打入羞恥的深淵中,這短短三兩句話對她的打擊并不啻于惡言相向。

自那之後,她便對他有了種莫名的畏懼,如今他貴為左丞相,這種感覺自然也是越發加深,以至于哪怕在宮中遇到的時候,他如平常那般只是點頭示禮便徑自走過,她反而覺得松了口氣。

馮大學士聽說讓自己引以為傲的愛女來了,怕她傷勢未愈在外頭又凍着,忙把人給叫了進來,見到推着她過來的小孫氏不免埋怨道:“婉兒受了傷就該好好讓她養着,你也不用心些照顧。”

小孫氏便道:“我也勸着呢,可婉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同你一樣放不下這些文墨之事,說是突然想到個補書的法子要來同老爺你讨量。”說着,仿佛才發現雲澄坐在旁邊一樣,詫異地忙福了一禮,“不知雲相在此,妾身失禮了。”

雲澄淡淡笑了一笑,沒說什麽。

馮婉妍看在眼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就是這種态度。

看似寬容有禮,其實根本就沒有把小孫氏當回事,連場面上的客套話都省了。偏偏被他輕視的人還毫無自覺,認為左相平易近人,一點不擺官威。

馮婉妍向來是知道外間對自己生母頗有微詞的,這些年她奮發上進,卯着勁脫穎而出成了皇後的殿中女官、京都名姝,為的就是想擺脫親生母親給她帶來的陰影,但也恰恰因她看重這個,所以對此格外敏感。

她不由微紅了耳根,不想小孫氏留在這裏丢人現眼,耐着性子和聲道:“阿母不必擔心,你不是說還在竈上給阿父煨了湯麽?還是快去看看吧。”

小孫氏以為她是突然開了竅,也不反駁,高高興興地順着她的話去了。

若是往日馮文昭也就把女兒留下來了,但之前雲澄才剛剛起了個話頭準備詢問他對開科取士的意見,他意外之餘忽感可能是左丞相要降大任于自己,正欲一展才學,此時又哪裏顧得上讨論什麽補書之法,于是正要開口讓馮婉妍先随侍女去西次間休息,不料雲澄卻說了話。

“馮女使的傷可好些了?”他忽然問。

馮婉妍一愣,忙道:“好多了,謝雲相挂懷。”

她本以為雲澄不過口頭上随意客套一句,這已屬前所未有,誰知他竟又似無意地道:“那就好,我原還想着要替人說個媒,如今卻是有些不合時宜。”

馮家父女一怔。

馮婉妍更是本能地心口發緊。

馮文昭不由問道:“相公這是何意?”

“馮女使才貌出衆,自是君子好逑。”雲澄道,“我伯父的次子亦是少年才俊,兩位年紀也相差無幾,想來應有話題可聊。”

馮婉妍心中大震。

大盛朝風俗開放素無苛求男女早婚之俗,原本自己在皇後身邊當差光是憑着這女官身份也可将婚事再拖得一時,這幾年至少是不必擔心的。可若是雲澄開口保媒就不一樣了,何況要說的還是他親伯父的嫡子,且不說她父親很可能為了巴結左丞相直接就答應下來,就是到了聖上那裏,也不過雲澄一句話的事。

事情來的太突然,她一時揣摩不明雲澄的用意,慌亂之下也不及多想便直接脫口而出道:“謝雲相擡愛,只是皇後娘娘曾說過希望下官再多陪她兩年,下官如今心無旁骛,也只一心想好好侍奉娘娘。”

馮文昭覺得她拒絕得太過迫不及待,不由皺了皺眉,拱手對雲澄歉意道:“小女不懂事,請雲相見諒。”

“無妨。”雲澄像是真的不過随口一言般,神色間平和如常,“婚姻大事自是急不得,我也不過偶見郎才女貌方如此一想罷了。”

言罷果真不再說這個話題,由得馮文昭把女兒支使開,兩人重又談起正事來。

馮婉妍一出門便不由長長松了口氣,然後喚了近身侍女上前,低聲問道:“世子常來探望我的消息可傳出去了?”

侍女回道:“娘子放心,如今已有風聲了。”

她點點頭,這才暫時放下了心。

***

雲澄離開的時候又見到了一次小孫氏,這回她手裏端着兩盞湯,還熱情地問他要不要嘗一嘗,他淡笑着搖頭回了聲“不必”,便徑直由馮文昭親自送着出了馮府。

跟在身邊的花林此時終于得以問出了心中疑惑:“相公真打算給四郎君和馮女使說媒麽?”

雲澄接過江流遞來的暖爐握在手中,笑了一笑:“不過随口一說,試試她而已。”

花林有些愕然,自家相公可從來對這些紅塵俗事不感興趣的啊,拿保媒來試馮女使,能有什麽好試的呢?

江流隐約知道些近來流傳的風聲,加上圍獵那天是他跟在雲澄身邊,于是很快便冒出了個想法:“相公是……幫安國公世子夫人試她?”

雲澄不置可否,只是說道:“方才我說要保媒,她不止不動心還惶恐不已,可見心裏是在等着人。而所謂‘等’,則必是因對方給了期待,想來應是顧世子承諾過她什麽。但以馮婉妍的性格,是不會滿足于只做妾室的。”

“那她不做妾室還能怎樣?”花林不以為然地說,“安國公世子早就有夫人了,還是聖旨賜婚,不能休也不能離的。”

雲澄一時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來。

“還有一個可能,前朝功臣曾有先例。”他忽然想到什麽,神情中微流露出些許意外和感慨,“只是,若顧世子真的這麽做,就未免有些愚蠢了……”

江流和花林不由望向他:“相公是指?”

“二妻并嫡。”雲澄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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