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向命運發起沖鋒
高考的戰場硝煙彌漫,各種難題、陷阱層出不窮,可我卻早已動搖了心智;
因為我知道,無論自己再怎麽拼殺,都不可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所以第一天的考試,我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
每每離開考場,看着周圍的學生,蜂擁跑向在校外等待他們的家長時,我多麽希望自己的父親,也在其中啊!
只要他說一句:“兒啊,你就大膽的考,只要考上,家裏砸鍋賣鐵也供你!”
我相信自己絕對能重振信心,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實力,完成一次命運的華麗轉變。
可是沒有,父親一連三天都沒來,高考結束後,我感覺靈魂都被抽空了,那種絕望的滋味, 沿着喉嚨一直滑到胃裏,就宛如刀子般,生生割裂出一道傷疤,徹底劈散了我那奄奄一息的希望。
回家之後,我就把自己關進了屋子裏,閉門不出。父親是個粗犷的農民,甚至有些愚笨和腐朽,他是不會對我有任何勸慰的,更不懂什麽「心理疏導」。
這些年我但凡受了氣,哪次他不是讓我忍着、憋着,最後慢慢地自我消化?
辛酸的淚水沿着臉頰緩緩流下,我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拳頭搗在牆上磨破了皮,血就那麽沿着指縫往下滴;
我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認命了!
于是我利用一晚上的時間,将那本《水産養殖技術指南》大體翻閱了一遍,重點的地方還做了筆記;
第二天我便扛起鋤頭,戴着草帽,挽起牛仔褲,頂着六月的驕陽,像個地道的農民一樣,跟父親一起下了魚塘。
上次魚苗的死亡,我分析有兩大原因:第一是暴風雨來臨時,導致魚塘低壓缺氧;
第二是周圍農田的髒水倒灌,很多農藥殘留沖進了魚塘裏。
找到了原因,我和父親便重整旗鼓,先把魚塘的髒水抽幹,然後清理淤泥并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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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又加高池塘周圍的田埂,再灌入清水,播撒有機肥料。
一連多天的體力勞作,我骨頭都快散架了,但我從不抱怨,也不吭聲;
因為當你失去所有希望的時候,便什麽都無所謂了,只是為了活着而活着,像所有窮人一樣。
那天父親坐在池塘邊上抽煙,我摘下草帽走過去,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說:“爸,給我根煙抽吧。”
在我們村,跟我一般大并在家務農的男孩,都已經學會抽煙了,這是成熟的标志。
父親沒有拒絕,而且非要親自給我點煙,這是他對我「長大成人」的肯定,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成人禮」吧。
當父親手裏的火光,點燃我嘴角的煙頭時,無數酸澀的回憶襲來,我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該接替父親挑起生活的重擔了,那個虛無缥缈的「大學夢」,也該徹底抛棄了……
“對不起啊,都是爹沒本事。”父親微微低頭,很窩囊地不看我。
“沒什麽,至少……我曾經努力過……”話剛說完,我的喉嚨就卡住了,一股無法言喻的辛酸沖進鼻子裏,又硬生生被我壓住,強顏歡笑地望着遠處說:“當個農民也挺好。”
不久後高考成績下來了,那時候電話還沒普及,村裏的很多高考生,都蜂擁在村小賣部門口,拿公用電話查詢成績。
每次路過那裏,我都刻意壓低草帽,故作成熟地颠一颠肩上的鋤頭,因為那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魚塘改造的很順利,父親也成功賒欠到了一批魚苗,這是我們家翻身的最後機會;
為保萬無一失,我和父親直接住到了魚塘旁邊,臨時搭建的棚子裏。
棚子又熱又潮,而且還有很多花斑蚊子,父親怕我受苦,就趕着讓我回家睡;
可我不想回去,更不想路過小賣部,我怕自己一時沖動,去查了高考成績,更怕自己那個幼稚的夢想,再死灰複燃。
可電話偏偏還是來了,是我班主任打來的;
小賣部家的皮蛋,跑到魚塘喊了我,說是有我電話;
我問他是誰打的,他一個半大的孩子,也支支吾吾說不清。
去小賣部接了電話,班主任上來就問我,為什麽不趕緊回學校填報志願?!他說我考的很好,過了一本線,勒令我立刻回學校報到。
那一刻,我壓抑已久的情緒,瞬間就如洪水猛獸般爆發,淚水沿着臉頰瘋狂往下流淌!
“老師,家裏沒錢,供不起,我不念了!”
說完我扔下電話就跑,因為跑的急,拖鞋都丢了一只;
黃昏的夕陽下,那個光着一只腳的少年,卻是跑得那樣狼狽,但這就是我的人生,最真實的寫照。
有了科學的養殖技術,我們家的魚塘越來越好,那時我強迫自己什麽都不要想,只是悶頭出力,期盼着第一批魚早日上市,趕緊把家裏的債務償清。
可生活總是一波三折,八月初的時候,村裏的大喇叭廣播,說是有我的信件;
過去拿信時,我才發現那是張「省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封面十分精美!
可是我明明沒有填報志願啊?怎麽可能會收到錄取通知呢?
于是我直接去村頭小賣部,打電話給大學核實;
人家招生辦的回複,說我的确報考了他們學校,而且被錄取了。
回魚塘的路上,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一定是班主任給我報的;
因為這關系到我們班的升學率,也關系到學校的升學率;
我上不上這大學另說,但只要人家錄取了,這就能給我們高中增光添彩,裝飾門面。
回去後我怕父親多心,便用力将信件揉成一團,狠狠扔在了魚塘邊的柴禾堆裏;
去他媽的理想、去他媽的大學吧,人總要面對現實的,或早或晚。
八月末的時候,父親要出門辦點事,應該是為了借錢的事;
畢竟養魚需要飼料、肥料,還有其它一些成本,而那時我們家,已經快揭不開鍋了。
父親是早上走的,可到了傍晚還沒回來;
天空飄着淅淅瀝瀝的小雨,田野上的路非常泥濘;
到了夜裏我的心開始不安,因為從小到大,父親從沒這麽長時間離家,我真怕他出了事。
于是我拿着手電筒,沿着魚塘往東,一直走到出村的路口,才看到一輛自行車倒在了路邊;
快步上前,我看到了躺在泥裏的父親,他的手上,還緊緊攥着一個塑料袋。
“爸!”我慌得趕緊将他拉起來,他面色蒼白地喘着粗氣說:“老啦!年輕的時候,騎自行車到市裏,就跟玩兒似的;現在不行了,這才剛回村口,就累趴下了。”
“您大老遠去市裏幹什麽?”我心疼地看着他問。
父親卻顫着手,一點一點将塑料袋攤開,裏面裝着一沓錢,和一張火車票:“拿着,念書去吧,你的錄取通知書,我早就給拾起來,放到你屋的書包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