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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琳怎麽也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要主動聯系陳逸。
果然,那邊沒什麽好态度,電話撥了三遍才被接起,第一句話就是:“你确定你沒有打錯。”
“沒有,”張若琳開門見山,“你是不是知道我爸的事。”
對面沒有馬上回答,反問:“怎樣算知道?”
“他在哪?”
“不确定。”
張若琳說:“那就是有消息了?”
陳逸:“不知道算不算消息。”
他的回答總是模棱兩可,她有點急了,音調忽然拔高:“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陳逸:“這就叫不好好說話,看來我平時對你是真的很不錯。”
張若琳語塞,緩了緩,“剛才對不起,我是真的很着急。”
對面沉默幾秒,鼻息嘆氣,“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三兩句話說不清楚。”
“那見面說,”她捂緊了手機,“你還在巫市吧?”
“在,”陳逸笑了聲,“你負擔得起一生一世的承諾了?”
【如果有一天,我們都能負擔得起一生一世的諾言了,還彼此不忘,那就見面吧……】
自己眉目認真、信誓旦旦的模樣浮現在眼前,張若琳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在房間裏徘徊踱步,最後選擇四兩撥千斤,忍耐道:“我請你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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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逸好似并不驚訝,很快回道:“行,明晚8點,新巫夜市。”
“好。”
收線後,張若琳回憶他說的時間地點,8點,晚餐太晚宵夜太早,夜市?他什麽時候好這口了?她有點想不通。
但有一點她無比确定,這一次是真的把陳逸氣得不輕。
用陸灼灼的話說:【提褲不認人,簡直是把陳大少爺的自尊心摁在床上摩擦。】
張若琳搖搖頭,把陳逸從她腦海裏甩出去,洗漱準備休息。
而此時的新巫夜市才剛上人,封閉道路旁支着兩排小攤,全是巫市小吃,煙火氣十足。
天氣嚴寒也擋不住食客的熱情,人群熙攘,陳逸在其間鶴立雞群,他只穿了件黑色呢大衣,在一衆羽絨服中間顯得格外單薄。
他挂斷電話,兩手抄袋,孑然獨行,每一個攤點都看一看,最後停在一家炸洋芋攤前。
攤前貼着一張紙:只收現金。
老板沒有像別的攤主一樣站着攬客,而是坐在攤後邊的小桌邊,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麽。
怪不得生意不好。
“來個大份。”他沖裏喊。
聞言擡起頭,“诶,來啦!”
來人穿着厚重的黑色棉服,表面因為油污浸染已經發亮,露出的領口能看見裏邊層層疊疊套了好幾層破舊毛衣,腰間綁着黑色腰包,裏邊是亂七八糟的零錢。
曾經那樣整潔講究的一個人……陳逸斂眸,握緊了兜裏的手機。
土豆都是炸過的,再下鍋一會兒就算好了,老板撈起土豆,勺子一挖,各類配料就精準地落入碗中,動作熟練。
“微辣重辣?”老板擡眼問,笑臉堆起層層溝壑。
陳逸回過神,“不要辣。”
“不要辣?”老板笑起來,從方言換成普通話:“小夥子來旅游的?”
陳逸用巫市方言回答:“來探親。”
“巫市少有不吃辣的,哈哈,”老板弄好了,“在這吃還帶走?”
陳逸看了眼攤子後的小桌,“在這吃吧。”
“好嘞!”
老板把桌子椅子又擦了一遍才請陳逸落座,自己怕打擾他,到另一張桌子去坐,仍舊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陳逸吃了兩口,稱贊說:“是小時候的味道。”
“是嗎?”那老板回過頭,“那就好那就好。”
陳逸:“老板,過來坐吧,我看您是在寫詩嗎?”
老板合上本子坐過來,“算不得詩,一點生活感悟罷了。”
陳逸:“可以拜讀拜讀嗎?”
“這怎麽好意思獻醜?”
“藝術來源于生活,您一看就是經歷豐富的人。”
老板眼裏有點點星光,把本子遞給陳逸,“豐富談不上,這把年紀,經歷總歸是有些的,閑着也是閑着,聊以□□罷了。”
陳逸翻開浸着油漬的本子。
《我把鑰匙扔進風裏》
我把鑰匙扔進風裏
放歸半生的記憶
托付大海
穿過晝與夜的流
無眠的魚
搖着自由的鳍
我把鑰匙扔進風裏
珍藏半生的箴言
托付大地
走過深或淺的壑
紮實的根
伸入故鄉的土地
《太陽祭》
夜
來了
夜來了
一道巨大的黑色的牆
從光燦燦的晝裏
緩緩垂下
千萬人舉着燭光
匍匐着
仰望
突然失去的光明
《市場》
市場上真是熱鬧
蘿蔔、白菜、八爪魚
洋貨、國貨、奇貨
經過數百年腌制的
人生格言,處事要方
還有風靡中國
現場勾兌的
底層文學調味醬
哦,人擠如蟻
……
……
“寫得很好。”陳逸一篇一篇翻閱,他并不懂詩,仍舊能感受到流動在隐晦文字裏的無奈和希冀,甚至能夠分辨哪一些是他在獄中寫的,哪一些又是出獄後的感慨。
“謬贊了,”老板的手搓着膝蓋,似乎對這樣的點評有些緊張,“不過是文字排列組合。”
正說着,攤前站着好幾個女孩,“老板,要幾個小份!”說着還交頭接耳,目光分明注視着攤點後邊的陳逸。
老板了然,對陳逸低聲說:“小夥子,看來你給我帶來了客源啊!”
說着笑呵呵去炸洋芋。
幾個女孩來到後邊,其中一個被擠到最前邊當發言人,有點支支吾吾地問陳逸:“你好,我們能坐這裏嗎?”
陳逸擡眼,看了眼旁邊的桌子,“那邊有位子。”
那女生紅了臉,有點氣餒,旁邊一位直接拉着姐妹坐了下來,笑說:“我們就坐這裏吧,人多熱鬧。”
陳逸不再多言,低頭繼續看本子。
“帥哥,你是新巫人嗎?”第一個說話的女生坐在對面,低聲問道。
不怪她們第一句就這麽問,他這氣質屬實不像小城裏的。
“不是。”陳逸淡淡答。
得到回答的女孩顯然更有勇氣了,又問道:“那你是來旅游的嗎,這個季節算是淡季呢。”
“來探親。”陳逸又答。
這下,三個女生眼對眼,眼神裏都傳達着同一信息:有戲!
這時洋芋炸好了,老板把東西送上來,給三個女生拿了竹筷。
“探親呀?你有親戚在這邊嗎,那是不是會經常過來?”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
陳逸把本子阖上遞給老板,嘴角帶着笑意:“嗯應該會。”
聞言,幾個女生明顯滿心歡喜,正要再問什麽,就聽陳逸說:“來看岳父。”
這……
這?
莫不是她們判斷失誤?
這帥哥,有那麽大年紀嗎?英年早婚?
“結婚了呀,哈,”女生笑臉僵住,讪讪說,“真好。”
老板也驚訝道:“小夥子這麽帥,我們巫市哪個姑娘這麽好的運氣哦!”
“是我運氣好。”陳逸說,溫和的笑容始終挂在臉上。
“你妻子沒跟你來嗎?”女生不死心,有點不相信。
陳逸起身,語氣倏然變得溫柔:“在家鬧脾氣,她喜歡吃這個,我來碰碰運氣,這家很正宗,老板,再打包一份吧,要重辣。”
“诶,好,好。”老板忙不疊去炸洋芋,嘴裏念念有詞,“真是幸福啊!”
陳逸提着一碗炸洋芋回了酒店,只吃了一口就吐掉,猛喝水。
這也太辣了!她到底是怎麽吃下去的?
他刷了個牙,感覺辣勁才過去一點,窩在沙發上訂了第二天回上海的機票。
機票信息進來時,陳逸輕笑了聲,似在自嘲——有人可是棄他如敝履,他卻還要維護她輕狂的諾言。
張若琳從未如此期待白晝過去,夜晚快點來臨,晚上七點她已經等在夜市口。
這時候人不多,攤主也才支起攤點,臨近八點才陸續有了食客,可八點過一刻,她仍舊沒有看見陳逸的影子。
電話撥過去兩次,在她耐心所剩無幾時才被接起,她問:“你人呢?”
陳逸:“我有事,回上海了。”
張若琳又驚又氣,“什麽?你回上海了?”
陳逸語氣沒有半點歉意:“不好意思,忘了告訴你。”
張若琳忍住怒氣,直奔主題:“那我爸爸的事……”
“他原先在中堅安保公司供職,住在員工宿舍,但沒有室友,只幹了一個月就離職了,不知去向,無人知曉。”陳逸交代。
“就這樣?”這和她掌握的信息有什麽區別?況且,“幾句話就說明白的事情為什麽非要面談?”
而且還爽約!
陳逸:“我喜歡。”
她都有點沒脾氣了,無語得不知道要怎麽說話,氣喘籲籲半晌才憤然道:“王、八、蛋!”
挂斷電話,張若琳叉腰原地轉來轉去,怒氣找不到發洩口,煩躁得她想摔手機。
當然,她不敢。沒這個任性的資本,她只能化悲憤為食欲。
這幾天憂心忡忡,她也沒有好好吃飯,來都來了,巫市的小吃怎麽能不吃。
她一攤一攤看過去,要了幾串炸豆皮,邊走邊找洋芋攤子。
小時候她最喜歡吃炸洋芋,最好是狼牙芋,雖然都是炸土豆,但狼牙形狀的更入味,她總喜歡加很多辣椒,特別香。
陳逸就完全不感冒,覺得那玩意又糊嗓子又沒味道。
她反駁說,不加辣椒活該沒味道。
她在北京吃到過炸洋芋,但配料怎麽也不是那個味。
走過半條街,她終于看見一家狼牙芋,在一衆亮閃閃的招牌中格外黯淡,老板是不是連熒光燈都裝不起?
她快步來到攤前,心想,這店主生意是有多差勁,人都不在。
看了眼“只收現金”的牌子,她笑了笑,這樣怎麽能有生意呢?還好她總是随身攜帶現金。
“老板,要大份炸洋芋!”她沖裏喊。
“诶,來啦!”聲音從隔壁店傳來。
她聞聲望去,看見老板從隔壁店小桌前轉過身,習慣性在胸前搓搓手,朝這邊走過來。
張若琳的手機“乓”的一聲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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