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故妄的話說完, 聽到的人都沉默下來。

卿伶扒着盤子，有些驚訝。

不僅是她，還有古雨嫣, 故此兩人都沒說話。

古雨嫣是知道林鄞之與故妄的那些恩怨, 不相信故妄會真的能讓林鄞之醒來。

而卿伶則是知道，明明那鎖魂陣, 就是故妄特意留下來對付林鄞之的。

他對林鄞之的恨意做不了假，那又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

倒是孫漓不知其中關竅，立刻問：“真的嗎？”

故妄懶懶一笑：“假的。”

他一點也不避諱：“他死了最好。”

所有人：“……”

不知為何, 卿伶總有種“果然, 這才是他”的感覺。

孫漓也無言片刻，有些着急：“故妄，此事做不得玩笑, 林兄等不得。”

一個故妄，一個林兄。

倒是親疏有別。

卿伶擡起眼, 故妄似乎對此不怎麽在意, 對于他來說, 或許別人當着他的面叫他惡鬼他都不會說什麽, 反而會很高興。

故妄擡眼，看向古雨嫣：“我敢救，你們敢讓我救麽？”

這話聽起來，竟有些挑釁的味道。

古雨嫣沉聲道：“你需要給我一個理由。”

她的确不認為故妄會這麽好心救師兄。

每次他與師兄打起來，都像是要了對方的命，如今師兄成了這般，她真的不會趁人之危嗎？

“沒有理由。”故妄收回視線, “愛信不信。”

衆人：“……”

很好, 不愧是你。

古雨嫣吸了口氣, 用力地握着劍一語不發。

卿伶看到了古雨嫣的掙紮，大概能猜到一些。

林鄞之與故妄之間的事情，或許古雨嫣也知道不普通，因為她清楚，這兩人的事她也無從下手，這讓她根本沒法下判斷。

她信不過故妄，但又不得不承認，故妄似乎真的知道，林鄞之為何醒不過來。

“算了。”古雨嫣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孫漓，我們即刻啓程，去南楚門。”

孫漓在故妄和古雨嫣中間看了個來回：“但他不是說能讓林兄醒來……”

古雨嫣搖搖頭：“走吧。”

她不敢冒險，若是南楚門門主也沒有辦法，再冒險一試。

故妄毫不意外，但也不見得生氣。

甚至還很有心情地繼續給卿伶投喂。

卿伶擋住了他的筷子：“我真的吃不下了。”

故妄嗯了一聲，放下筷子，起身就要走。

古雨嫣卻喊住了他：“稍等。”

故妄掀起眼皮：“嗯？”

古雨嫣咬着唇：“可不可以請你一同去？”

看起來似乎做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句話的。

“抱歉，因為之前的事，我暫時無法相信你，但師兄……我不敢讓他任何差錯，若是到時候南楚門宋門主也沒有辦法，就拜托你了。”

故妄淡淡問：“現在就相信了？”

古雨嫣解釋：“師兄曾說過，你與他是…”

她的話音停了一瞬，像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故妄依舊是那副關老子屁事的表情，漫不經心地問：“是什麽？”

古雨嫣頓了頓：“是兄弟。”

她把這話說出來給大家聽到，也是為了讓孫漓他們做個見證，未免以後故妄動手腳。

“哦？”故妄總算是有了點反應，像是有些意外的表情，“他告訴了你這個？”

古雨嫣點頭。

卿伶倒是不意外，古雨嫣跟林鄞之是官方定下來的cp，未來的道侶。

知道此事再正常不過，她更好奇故妄說“林鄞之”不是林鄞之的事，古雨嫣知道嗎？

或許是不知道的，不然還能這麽死心塌地的為了她師兄麽。

古雨嫣有些着急地問：“可以嗎？”

卿伶忍不住想：這不就是“備胎”的另一種說法嗎？

現在信不過故妄，若是治不好再死馬當做火馬醫。

故妄這個狗脾氣，能忍得住？

但出乎她預料的，故妄笑了起來，他把桌上的卿伶拎了起來：“好啊。”

卿伶被他放在掌心，有些茫然：“你真的要去嗎？”

“當然。”故妄含着笑意，“他可是我的好弟弟。”

說完，他似真似假地補充：“要死，也得死在我手裏。”

卿伶：“…”

她回頭看了一眼古雨嫣，果然她臉色更不好看了。

卿伶安慰了她一下：“他說笑的。”

古雨嫣看起來并未被安慰到，而是面色沉重地又回了樓上。

卿伶收回視線，在故妄的掌心挪了下，坐在他的虎口，喊一邊的孫漓：“孫漓，你好。”

她記得古雨嫣是叫他這個名字。

孫漓一低頭就對上了卿伶那雙彎起來的小鹿眼。

會心一擊。

他輕咳一聲：“卿姑娘。”

故妄見多了卿伶的表情，知道她若是如此，便是有什麽主意了。

他微微收起虎口，不動聲色地卡住了她的身子。

卿伶毫無所覺，她仰着頭問孫漓：“你們少門主現在在哪？”

孫漓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少門主送您…的去了禁涯，也要回南楚。”

卿伶：“那你可不可以給他傳個話，讓他把我帶上。”

孫漓：“……”

故妄挑了下眉：“帶上？”

卿伶如實回答：“我也想跟你去。”

但若是她回禁涯拿回肉身，少不了會耽誤，更何況她不覺得故妄會陪她去，或者等她。

故妄虎口松開了些，這次終于沒有問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而是很快就答應了：“好啊。”

卿伶微微疑惑，居然不需要她再解釋了。

對上她的視線，故妄挑唇：“賭約到期之前，你不是不會離開我？”

“我便如你所願。”

還有句話他沒說：不用卿伶主動提出來一起去，他也不會放她走。

是她說的想要跟着他。

那沒有他的允許，她哪裏也不許去。

卿伶總覺得他說的話怪怪的，但又無從反駁。

孫漓不懂他們之間在打什麽啞迷，他拿出玉簡：“我會給少門主說明，那二位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就動身吧。”

故妄不置可否，轉身帶着卿伶走向了角落，幾個廚子一直候在那裏。

卿伶看到他的動作，心頓時提了起來，她真的吃不下了。

她趕緊拉住了故妄的拇指：“你要做什麽？”

故妄垂眸看了她一眼，沒搭理，而是問那幾個廚子：“你們這兒有點心麽？”

卿伶：“诶？”

幾個廚子忙點頭：“有有有！我們都給仙人們備着呢！”

故妄毫不客氣道：“都拿過來。”

等廚子們離開，卿伶擡起頭：“你拿點心做什麽？”

故妄沉吟一聲：“喂豬。”

卿伶：“什麽？”

故妄笑着揉了下她的腦袋。

那些點心，故妄并沒有拿給卿伶吃，而是都放進了自己的儲物戒裏。

卿伶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禁疑惑，他喂了豬？

大家的動作很快，沒多久就準備好了馬車，出門時，正好遇到了無頃長老一行人。

故妄将卿伶放在了袖中的乾坤袋裏，在無頃長老面前站定：“師父。”

無頃長老看了一眼他的狀态，嗯了一聲：“要去哪裏？”

古雨嫣很快站出來，提前開了口，将故妄要去南楚門的事說了一遍。

就連卿伶都看出來了，這是在無頃長老面前先說明情況，也算多了一層保障。

故妄輕嗤了聲，但也沒有阻攔她。

聽罷，無頃長老點了下頭：“也好，這是你造的孽。”

故妄沒說話。

無頃長老又道：“過來。”

看樣子是單獨有話要說。

卿伶很自覺地要離開，卻被故妄按了回去。

無頃長老看了一眼他的袖子，自然注意到了不同。

不過想起了之前無塵山的相遇，加之故妄行事一向由他自己做主，便也沒管。

“南楚門以北的汀幽澤內，有條幻靈蛇。”無頃長老道，“那蛇雖然劇毒無比，但汀幽澤離南楚門近，也多靈藥，幻靈蛇長久受到滋養，毒性藥性都極強，若是取來，蛇丹對你有好處。”

言下之意，是想要故妄取來幻靈蛇的蛇丹。

汀幽澤……

卿伶聞言猛地一怔。

那不是故妄被魔族人找到，抓回了魔族，而後遇到他母親的劇情嗎？

故妄聞言，沒多大反應，只應了聲：“好。”

無頃長老擡起手，一抹金光從他的指尖溢出來，又滲進了故妄的眉心。

他眉心的朱砂隐隐發着紅光，片刻後才平靜下來。

卿伶待在故妄的袖子裏，看不到外面，但明顯感覺到，故妄身體緊繃了一下，雙手也捏成了拳。

無頃長老嘆了口氣：“妄兒，切莫固執。”

故妄手松開：“師父沒有其他事，我便告退了。”

“去吧。”

故妄轉身的一瞬間，卿伶忽然顫了顫，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籠罩了她，讓她周身發冷。

這種感覺，好像是共情，但卻又不是。

她突然想到，前不久她的神魂進了蕭月的身體，此時這情緒不是她的，那難道是那時候的後遺症？

卿伶從故妄的袖子裏探出了半個身子，回頭一看。

無頃長老手裏拿着之前裝上蕭月的盒子，她離蕭月這麽近，才能感受到她的情緒。

卿伶抿了抿唇，又縮了回去。

她跟故妄單獨在一個馬車，這馬非同尋常，外表雖然看不出來，但卻是仙門世家常用的靈獸，速度很快，也有靈性。

故妄回來後就沒說話，卿伶也一直被他塞在袖子裏沒拿出來。

裏面又黑又悶，卿伶不太喜歡。

她扯扯故妄的袖子：“我要出來了。”

故妄沒吭聲，卿伶自己數了十秒，然後爬了出來。

這才看到故妄靠在馬車上，閉着眼，似乎睡着了。

他眉心的朱砂隐隐發着光，紅得很是瘆人。

眉心也冒着細汗。

卿伶心裏一緊，費勁地爬到他的肩膀上：“故妄？”

故妄眉心壓了壓，卻沒睜眼。

卿伶便抵着他的脖子，用手貼在他的脖子上，将自己剩餘不多的靈力輸了進去。

好半晌，故妄才緩緩睜開了眼，眸色幽深：“你做什麽？”

卿伶收回手：“我看你有點不舒服。”

故妄把她揪了下來，斂着眸淡淡道：“這點魂也不想要了。”

卿伶：“我有數。”

她問：“你怎麽了？”

故妄看她半晌，脖子上似乎還有微弱的涼意，片刻後，他往後一靠，道：“血脈躁動。”

居然沒有隐瞞。

卿伶還沒說話，故妄又道：“你不是都看過了麽？”

好像也是。

在禁涯鬼界，在無塵山，在金淵神境，她好像都看過了。

但這次他好像異常地平靜。

故妄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看到了嗎？”

卿伶點頭。

故妄笑了下，眼底卻沒有笑意，加之他有些蒼白的臉色，有些詭異，他輕聲問：“你猜，若是這個東西沒了，會發生什麽？”

卿伶默默地想：你會入魔，會失去人性，會毀了這個世界，生靈塗炭。

卿伶反問：“會發生什麽？”

故妄看着她的眼睛，眯了眯眼，低低笑道：“我也不知道。”

“或許，只不過是變個天。”

豈止是變個天。

但聽他的語氣，卿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好像對于自己會變成什麽樣，是有預感的。

卿伶默默道：“不會的。”

故妄轉着佛珠，臉上笑意越發明顯，另一只手輕輕撥了一下她的鈴铛：“誰知道呢。”

鈴铛聲才剛響起來，馬車忽然停了。

卿伶：“到了？”

故妄：“城都沒出。”

他虛虛合着眼道，根本不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卿伶依舊被蕭月的悲意影響着，她忍不住想要看看外面。

只不過馬車的窗戶很高，車門有仙門的靈印壓着，關得很嚴，她也推不開。

于是只能看向故妄：“我能看一下嗎？”

故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忽而擡起手，扔了個佛珠在她懷裏。

下一瞬，卿伶周身壓着的那股悲傷全然退了去。

故妄懶懶問：“還看？”

卿伶抱着佛珠，抿了抿唇：“嗯。”

即便沒有了，她還是忽視不了。

故妄輕嘲：“倒是個聰明的東西。”

他擡起手，将卿伶拎了起來，又打開了窗，把她扔在了窗沿上挂着。

卿伶蹬了蹬腿，才勉強坐在了上面。

也看清了外面此時發生了什麽。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因為前面躺了個人，臉埋在地上，看不清神色。

有人問：“不會是死了吧？”

孫漓蹲在地上，探了一下那人的脈搏：“身子很虛，若是不立刻救治，怕是撐不過去了。”

古雨嫣也在一旁，她伸手将地上的人扶了起來。

看到那張臉時，卿伶心裏猛地一跳。

難怪蕭月會那麽難過。

這分明是共情時她看到的那個少年。

被蘇家夫妻趕出來的那個，蕭月的親兒子。

那個漂亮的小孩，此時瘦得不成人樣，看起來沒有一點活氣。

古雨嫣聲音聽起來有些擔憂：“不然我們先把他帶上車。”

醫者仁心，孫漓也正有此意：“好。”

這樣既不耽誤回南楚，也不耽誤救治。

眼看着少年被孫漓抱上了古雨嫣他們的馬車，卿伶沒忍住探頭也看了過去。

這時的馬車忽然動了一下，卿伶一個沒坐穩，直接從窗沿栽了下去。

卿伶：“故妄！！”

故妄眼前一花，原本坐在那裏的小人不見了，只聽到鈴铛聲不停在響。

還有卿伶驚訝的喊聲。

他身形微微一動，而後忽然又停住，眸色微深。

卿伶聲音有些緊張：“故妄……”

頓了片刻，故妄才傾身看過去，卿伶沒掉到地上，南楚門的馬車一向奢華，她挂在了馬車旁邊的金飾上。

只要一動，就會掉下去。

卿伶瞪着眼睛，緊緊抱着馬車金飾，見故妄終于看到她了，她松了口氣：“能不能幫幫我？”

故妄壓着眸底的顏色，笑了聲：“不是想看？這樣豈不是看得更清楚？”

作者有話說：

阿伶：？？？

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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