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因為接連解決了林老爺子、劉美雲、王老板的事情,顧陌城的名聲已經捂不住了,再加上現在局長的事兒,注意到的有心人越來越多,拐彎抹角找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師兄妹二人都有些不勝其煩。

再加上接下來局長那頭可能就要亂起來了,他們再留在望燕臺恐怕不是什麽好事兒,還是暫且避一避的好。

而這卦象更是給井溶帶來了致命一擊:

能跟小師妹單獨相處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他不可能也不允許将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

井溶平時不急不緩的,可遇到這種要命的大事真是雷厲風行,才剛跟顧陌城說了要走,吃過早飯就帶人去了機場。

顧陌城是頭一回正經出門旅游,興奮還來不及,哪兒有什麽意見?飛快的把藥丸給劉美雲發了個同城快遞,坐車上還捧着一本臨時從街邊書店買的《江南旅游手冊》抱佛腳,十分用功。

快到機場了,井溶這才給沈霁打電話,告訴他自己最近有事往南邊去一趟,估計十天半月回不去,別到時候有什麽事兒撲空。

接到電話的時候,沈霁正跟崇義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幹瞪眼,後者眉頭緊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幾乎每分鐘都會低頭看一眼手機。

中間手機屏幕亮了幾回,每一次崇義都如同被注入強心針一樣,雙眼發亮的點開,然而每次都以失望而告終。

焦躁的情緒甚至比喜悅更容易傳染人,沈霁就覺得自己都被帶的心神不定起來。

他忍不住出聲安慰道:“別急啊,不是說差不多得一周嗎?這才幾天?稍安勿躁。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崇義低着頭不說話,幾縷頭發從額前、鬓邊落下,帶了跟平日的整齊截然不同的淩亂美感。

他深呼吸一下,重重搓了把臉,聲音幹澀,難得對人展現出心底最柔軟的一面。

“沈哥,我真是怕。”

沈霁一愣,本能地問道:“你怕什麽!”

崇義雙手交互搓着自己的手腕,心情十分複雜的說:“我怕是,”頓了頓,他竟然又道,“更怕不是。”

沈霁張了張嘴,馬上就明白過來。

怕是,自然是因為假如顧陌城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崇義必然要陷入深深地自責,自責自己竟然這麽多年才知道她的存在,讓她度過了一個完全沒有親人關懷的童年!也許他反而近鄉情怯,事到臨頭,反而更為難過。

怕不是,更簡單,假如不是,那麽他女兒的下落仍然未定,甚至誰也不敢保證是否依舊健康的存在……

之前崇義雖然口頭上一直說着不可能這麽巧合什麽的,可事到如今,他是發自內心的希望得到肯定的結果!

他迫切的想要找到自己的女兒,想要給她自己所能給的最好的,想要嘗試着做一個晚來的好爸爸。

沈霁盯着他看了會兒,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又擡手往他肩頭拍了幾下,“別多想,這幾天結果就出來了。是的話當然好,畢竟錯不在你,她以前的人生你雖然缺席,可還有以後啊,咱竭盡所能的彌補不就行了?”

說完,見崇義眉宇間的愁雲稍微消散,沈霁又再接再厲道:“就算不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咱再繼續找啊,你要實在等不及,咱就先認個幹閨女寵着!”

然而崇義卻死死揪起了眉頭,臉色不善的瞪了他一眼,不贊同道:“這些渾話以後別再提了,好端端的壞了小姑娘的名聲。”

沈霁一怔,這才想起來,如今早不是原先的世道了,幹爹幹閨女的,無風還起三尺浪呢!顧陌城又長得那麽好看,傳出去一準兒鬧個天翻地覆。

沈霁幹咳一聲,有些尴尬的感慨道:“唉,真是世風日下啊!”

廣大人民群衆原先淳樸善良的心都哪兒去了?

他撓了撓頭,改口道:“實在不行,那我就認了,反正我不沒有麽……”

崇義給他逗樂了,嘴角微翹,搖了搖頭,起身去酒櫃那兒抽了一支紅酒,悶聲不吭的倒滿了一整只酒杯,面無表情的喝幹,才對沈霁說:“行了,三天後電影選角色,你我都要到場,別胡思亂想,把精力集中起來。”

這部即将拍攝的電影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意義重大,容不得一絲閃失,也确實不适合在這個檔口糾結。

沈霁瞅了他一眼,覺得這人悶的性格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足以改變自己接下來人生的大事擺在跟前,這會兒他竟又波瀾不驚了,自己倒是急得慌……假如沒親眼看到他牛喝水一樣灌完一大杯将近小半瓶紅酒,還真就以為是個冷血動物了。

沈霁也仰着頭用力搓了搓臉,這才覺得精神了點兒,又跟對方最終确認選角的标準。

崇義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只要他肯,就會專注的可怕,背後地震了都不帶察覺的。

兩人這一讨論就是一上午,一直到了午飯飯桌上,崇義在貌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嘴。

“誰走了?”

沈霁愣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指的是井溶的電話內容。

“哦,井老弟和小姑娘去南邊旅游了,先打個招呼,別到時候萬一有什麽事兒跑空了。”

天下的小姑娘千千萬,可能跟井溶挂鈎的就那麽一個,因此一聽到這幾個字,崇義就有一瞬間的愣神,盡管這細微的表情只是稍縱即逝,可還是被多年的好友給注意到了。

沈霁擺弄下手中的叉子,胡亂往嘴裏塞了塊牛排,小聲說:“別急別急,最晚後天不就出結果了麽,是的話咱們立馬兒殺過去!我先給我大侄女兒買幾個兩斤重的大金镯子當見面禮!”

正好這幾天選完角色後,他們馬上也要去南邊進行拍攝前的集訓,順路的很!

所以現在唯一需要确定的問題就是:顧陌城到底是不是崇義的親生女兒!

顯然崇義也想到了這最關鍵的信息,接下來再也沒發一言,只是低頭吃牛排,不過放到嘴裏總覺得有些味同嚼蠟。

時間啊,為什麽過得這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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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也就是飛機上睡一覺的功夫,可再出來,眼前的世界都換了。

北方水少,空氣幹燥,植被方面總不如南方大手筆。

蘇子市歷史悠久,曾有無數文人騷客在此停駐,留下無數動人事跡;它風景宜人,地理和氣候得天獨厚,擁有多得令人嫉妒的美麗聖地,是著名的人文、風景旅游雙城市,其中最著名的景區就包括顧陌城眼前的蘇子湖。

現在才不過六月上旬,可湖中荷花已經開了不少,紅的粉的白的,在重重疊疊的蓮葉簇擁下,聘聘婷婷,空氣中都充滿了淡淡的清香。

這會兒還不是旅游旺季,游人不多,湖邊大都是出來散步的本地居民,老老少少湊做一堆兒,有說有笑,氣氛十分融洽,讓人打心眼兒裏舒服。

蘇子湖面積開闊,幾乎占據了整個蘇子市的四分之一,中間分成數個小湖,以十八座橋堤相互連接,一步一景。

而這蘇子湖的主湖區背靠西山,西山上又有兩座赫赫有名的寺院遙遙相對,名喚南北雙寺,寺內各有一座高塔,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歷經風雨戰火不倒。

南北二塔純木建構,南塔九層,北塔因為當時以南為尊的風格,只建了八層。都是八寶飛檐,飛檐尖端挂着精美的金鈴铛,每當微風襲來便會發出細細碎碎的響動,清脆悅耳。

蘇子湖春夏秋冬四季都美如畫,可一天之中最美的莫過于黃昏。

金烏西墜,綿延起伏的西山也被籠上一層淡淡的光暈,線條柔和。

天邊是火一般豔麗動人的晚霞,如同被絕世的書畫大師随意潑灑,天然成就一幅佳作。而南北雙塔便是這畫中動人的風景之一,如立在天地間的一對璧人。

遠處連綿的群山和山上的風景都連同晚霞一起投入湖中,水天一色,此時若是能泛舟湖面,當真美極了!

若是等不得晚霞,陰雨天也別有一番動人景象。

一定要是小雨,細如針尖牛毛的雨絲勾連整片天地,朦朦胧胧的,如紗,似霧,擊打在水面上,窸窸窣窣的響,撓的人心尖兒癢癢的。

要是有一陣風吹來,好像整個世界都要被刮走了,又吹得那碧葉荷塘刷拉拉響成一片,湖面上的漣漪一波一波的蕩了開去。

長了這麽大,顧陌城從未見過這樣的美景,一時都看呆了,只覺得兩只眼睛都不夠用。

井溶看了看時間,說:“十一點多了,咱們先去吃飯,下午慢慢逛,傍晚再去坐船。”

顧陌城連連點頭,又滿懷期待,不過還是強迫自己裝作漫不經心的問:“師兄,咱們住在哪兒啊?”

這兒這麽美,她一定要天天看才甘心!

她心裏藏不住事兒,對井溶又格外放松,但凡想點兒什麽就都堆在臉上,井溶哪兒有猜不到的?

不過他存心要逗她,故意為難道:“咱們來的匆忙,好多酒店都住滿了,可能得往外頭去。”

“啊?”顧陌城難掩失落的說,又戀戀不舍的瞅了瞅湖中荷塘,“那,那是不是特別遠啊?”

井溶一本正經的點頭,“是,特別遠。”

旁邊的老黑和另一個助理就舉頭望天,心道您就惡趣味吧,別等會兒把人給弄哭了就成。

見顧陌城一張小臉兒都要揪起來了,井溶才心滿意足的笑出聲,按着她的腦袋往湖邊的一片別墅區一送,笑說:“逗你玩兒呢,酒店來的路上就定好了,等會兒先讓老黑去辦理入住。”

老黑:“……”

您可真是不心疼我,就不能先吃了飯嗎?

顧陌城一聽這話登時喜笑顏開,又瞧了瞧那度假村的位置,越發心花怒放起來。

這位置也忒絕佳了吧?!

就在湖邊上!

哪怕過幾天她懶得出門了,只要坐在陽臺上,一擡頭就能看見遠處的湖光山色了!

“師兄,你真好!”她雙手合十,發自肺腑的贊美道。

井溶難掩得意的挑了挑眉毛,“那是。”

黑子先跟人去度假村辦理入住放行李,這兩個人就沿着湖邊走了幾分鐘,目标直指本地最負盛名的老字號餐廳:玉樓。

玉樓位于蘇子湖畔,地理位置極其優越,不過也因為過百年的歷史局限,還特別注重格局擺設,導致剩餘空間不是特別大:一共就只有兩層,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過四十來張桌子,用餐高峰期根本不夠坐。

所以,甭管白天黑夜、節假日還是平常日,但凡想在玉樓吃飯,不提前半個小時去排號還是不可能的。

然而井溶是肯花半個鐘頭傻站在外面曬太陽的人麽?

于是他很自然的派了助理出去,不過短短幾分鐘,對方手裏就拿着兩張號牌去而複返。

顧陌城足足花了大半分鐘才回過神來:黃牛黨!

光明正大的頂着一衆食客們飽含着幽怨又無可奈何的眼神進去坐下之後,顧陌城再看井溶的視線就有點複雜了。

“師兄,你這樣是堂而皇之的擾亂正常市場秩序!”

井溶面無表情的給她倒了茶,不答反問:“那咱就再出去站半個小時的?”

顧陌城立刻嚴肅道:“……我們很有必要給一些腦子靈活的人創造額外的就業機會!”

這都什麽歪理邪說?井溶搖頭失笑,把菜單遞給她,“想吃什麽自己點。”

哪行哪業都有黃牛,這早就成了一個衆人皆知的秘密,可偏偏誰都拿他們沒法子。

說打擊,怎麽打擊?

難道還不許人家正常排隊領號了?就算轉給別人,也有理由:

我們有急事,吃不成了,送人了還不許嗎?

所以,現下黃牛就幾乎成了一項衆所周知的快捷通道:只要你肯多花點錢,保準省了時間!

而且黃牛黨也不傻,為了保持長期穩定可持續發展,他們并不會做殺雞取卵的傻事兒,每天搶號的數量那都是有限的,也得保證高消費人群的權益不是?

這麽幾方都做了讓步之後,這種本來不合理也不合法的行為竟就這樣在微妙的和諧氣氛下保存了下來,真是令人唏噓。

顧陌城問了店員,在對方的推薦下點了一個招牌紅燒肉,一個糖醋小排,又要了一份沙拉,井溶又加了一個龍井蝦仁和一個清蒸魚。

店裏的客人雖然多,可整體運作速度很快,不多會兒就有人來上菜了。

紅燒肉切成一寸見方的塊,加了黃酒炖得稀爛,略一戳就顫巍巍搖晃晃,筷子都不好夾的。

顧陌城十分喜愛這種肥瘦相間的肉塊,夾了一快按在米飯裏,美滋滋的看它的醬汁将周圍的米粒都染了色,浸了香,這才啊嗚吃了一口。

真好吃啊!

糖醋小排也極為鮮嫩,骨頭一碰就拖出來了,甜滋滋,酸溜溜,酸甜可口,一點兒也不膩,連井溶都十分贊賞。

顧陌城真的是全心全意的吃,調動了所有味蕾和感官來欣賞這頓飯,而對面的井溶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心裏一直揣着事兒。

說老實話,他很清楚顧陌城對抛棄她的親生父母的排斥,之前或明或暗的提過幾次,小姑娘的反應都頗為激烈,如果現在攤牌,十有八九又要遭。

可他先後兩次蔔卦,卦象始終如一,眼見事情已成定局,即便今天不說,還能拖到什麽時候?

拖得了三兩天,也拖不過三兩年!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百般拖延,倒不如快刀斬亂麻,也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不然到時候等人真的找上門來,一時間也未必接受得了。

這麽想着,井溶就在心裏暗自嘆了口氣,然後一顆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胸口一陣細細密密的疼痛迅速蔓延,流竄到四肢百骸,他的嘴唇明顯泛白,白中透出淡淡的青色……

井溶苦笑一聲,熟練地取出護心丹吞了幾顆,正在喝水就被隐約覺察到不對勁的顧陌城抓了個正着。

顧陌城慢慢瞪大了眼睛,立刻丢下筷子跨到他身邊,不由分說的把脈、紮針,好一通急救。

整個過程中,井溶都沒說一句話,只是嘴角挂着一絲淺淺的笑,眼神柔和,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瞧。

我的小姑娘多好看呀,可是很快,她就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啦……

忙活完了的顧陌城不由得緊張道:“師兄,你這幾年的情況都很穩定呀,怎麽突然就發作了?這幾天你的飲食我也盯着的,還是說你偷偷背着我……”

“小師妹,”井溶突然打斷她,将人拉到自己身邊,“你坐下,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講。”

顧陌城老老實實坐好,微微仰着臉兒看他,可等了許久還沒等到下文。

“師兄,師兄?”她連叫了兩聲井溶才回過神來,“你要跟我說什麽呀?”

井溶緩緩眨了眨眼睛,擡起手來,一下下摸着她烏黑的長發,臉上忽然湧現出混雜着不舍、追憶和某種決心的複雜表情。

“一眨眼,你也長這麽大啦,現在回想起來,好像你還是那麽小小一團,那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家夥……”

顧陌城本能的覺察到了什麽,不由得用力抓住他的衣袖,緊張道:“師兄,你別這樣,我,我害怕。”

她,她怎麽覺得師兄像是在交代遺言?!電視上不都這麽演的嗎?!

在這一瞬間,顧陌城腦袋裏像開了一個洞,不可抑制的瘋狂聯想起來。

是呀,他,他剛才還久違的發病了,多麽反常!

再一開口,顧陌城就不自覺帶了哭腔,“師兄,我們不旅游了,這就回去,我幫你制藥,你千萬別放棄!我們再去問器官捐獻名單的情況,你放心,你一定等得到的,你千萬別丢下我!”

原本還沉浸在百感交集情緒中的井溶被她這麽一打斷竟然呆住了,過了将近半分鐘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說什麽。

誰說我要放棄了?

任憑再令人感動的氛圍,經過這麽一打岔也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井溶萬般無奈的捏了捏額頭,哭笑不得的再次打斷自家小師妹已經不知跑偏到哪兒去的想象,“我好得很,真的很好,也從沒想過放棄。”

然而顧陌城不信,反而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瞧啊,這就是她的師兄,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死撐着不肯承認的師兄,一定是怕自己擔心!她師兄怎麽就這麽溫柔體貼,哪怕苦了自己也不肯叫人操心的!

顧陌城吸了吸鼻子,眼淚汪汪的抱着井溶的胳膊道:“師兄,真的,我都明白的,藥方我已經在努力改進了……”

井溶聽得眼皮子直跳,幾次想插嘴都插不進去,只好等她爆豆子似的說完了才一字一頓,帶點兒咬牙切齒的說:“再說一遍,我好得很!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也惜命的很,趕緊把你小腦瓜子裏天馬行空的亂七八糟停下!”

從喉嚨裏擠完這些話只好,他又用一種十分微妙的語氣和若無其事的表情補充說:“至于改良藥方什麽的,我覺得現在吃的這個方子就挺好,不用着急。”

他真的不急!

鬼知道為什麽自家小師妹每改良一次藥方,丹藥的味道就成幾何倍數增長的可怕!

見井溶這麽堅持,臉上也沒有一點兒勉強,顧陌城才好歹信了,也覺得挺尴尬。

她幹咳幾聲,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左右亂看了會兒,這才小臉兒微紅的問道:“那,那師兄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麽來着?”

井溶都快給她氣糊塗了,又不輕不重的掐了幾下她的腮幫子,這才消了氣,正色道:“你的父親應該很快就找過來了,你,你提前做下準備吧。”

他原本以為這些話會很難說出口,可現在看來,也就那麽回事兒。

然而顧陌城卻沒有這麽輕易接受。

她臉上還保持着剛才不好意思的讨好的笑,一只手還捂着才被掐過的臉頰,然後就這麽僵住了。

井溶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着她,同時心中飛速閃過之前曾經做過的預想,随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

顧陌城臉上的笑容在他的注視下一點點消失。

“師兄,你不要我了,是嗎?”

井溶一怔,沒想到她給出了一個出乎自己意料的反應。

“我永遠都是你師兄,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會不要你的。”

話音剛落,顧陌城的嘴角和眼淚就一塊下來了,“那你還要趕我走?!”

井溶急忙遞了手絹過去,“別胡思亂想。”

“你就是!”顧陌城卻不買賬,啪的一下打開的他手,抽抽噎噎道,“我不要什麽爸媽,當初他們既然丢垃圾一樣丢了我,現在還找什麽?就當我死了!”

井溶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或許,或許他們是有苦衷的。”

顧陌城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師兄你呢,你會覺得你爸媽有苦衷嗎?師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井溶被她問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那不一樣。”

“我看就一樣!”顧陌城大聲喊了一句,索性飯也不吃了,起身跑了出去。

井溶趕緊跟上,又喊老黑付賬,就見顧陌城竟然徑直沖着蘇子湖去了,登時吓得魂飛魄散。

“小師妹,你幹什麽?!”

顧陌城扭頭一看,見他急的臉都白了,本來要繼續賭氣的,可又怕他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再次發病,雖然還是氣鼓鼓的,可到底本能的放慢了腳步。

“你管我幹嘛?反正我家裏人要來了,你正好甩了我這個包袱,還喊什麽!”

這話簡直錐心,井溶就覺得自己的心髒一抽,好像有誰拿着刀子狠狠戳了一下。

見他神色巨變,顧陌城也意識到自己過分遷怒了,張了張嘴,不知該迎上去還是繼續跑好了。

就這麽猶豫的功夫,井溶已經追了上來。

他一把攥住顧陌城的手腕,二話不說就往遠離湖邊的位置拉,自始至終都沉着臉。

顧陌城踉跄了幾步,還有些莫名其妙,不過轉念就想明白了。

她用力甩了下胳膊,沒甩開,漲紅着臉喊道:“我才沒有想不開!”

井溶還是心有餘悸的,沒想不開你沖着湖跑什麽?

顧陌城要知道他心裏想什麽的話,絕對又得冤枉哭了。

她只是突然得知這樣大的消息,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只覺得不能繼續呆在原地,這才把腿跑了。誰知這餐館就在湖邊上,進門的地方還有一條十來米的石子路,除非她從後窗戶那兒直接跳下去,不然她不沖着湖跑往哪兒跑?!

兩人這會兒都沒了吃飯的心情,就在湖邊的露天咖啡廳坐下,兩只手還死死抓在一起。

過來幫忙點單的服務生就覺得這倆人之間的氣氛詭異,說是情侶吧,哪兒有滿身殺氣的?可說不是吧,這年紀和姿勢又都對的上……

經過剛才那麽一打岔,兩個人都稍微冷靜了點。

井溶先開口說:“小師妹,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這是既定的事實,既然對方會積極主動的來找你,說明事情還有轉機,實情也許并不想我們想象的那麽糟糕。”

顧陌城還不服氣,“可是師兄你”

“我們不一樣。”說到自己,井溶的眼神瞬間冷漠無比,“我母親早就死了,而我的父親,呵,也許他巴不得我死了。”

他的人生是這樣的,可小師妹不同,或許她可以獲得更多的幸福。

顧陌城緊緊抿着嘴唇,臉上還有兩道未幹的淚痕。

井溶又嘆了不知今天第幾口氣,微微站起身來,親自替她擦了,然後柔聲道:“無論如何,我和師父都建議你先不要這樣排斥,可以先接觸看看。如果對方真的有苦衷,也是真的想要彌補那自然最好,也省的落下遺憾。可若是他不懷好意,難道你覺得師兄我是幹擺着好看的嗎?”

并非他誇下海口,只要他想,哪怕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有辦法叫人生不如死!

現在顧陌城心裏亂極了,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平心而論,她确實還是有點羨慕別人有爸媽的,可同時又有些難以磨滅的恨意。恨為什麽既然生了自己,卻又不管不問……

如今她跟師父和師兄過得好好的,最苦最難得日子都挺過來了,竟然又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一個什麽見鬼的父親來!?

她才不稀罕!

但是,是真的不稀罕嗎?

顧陌城不禁對自己産生了深深的懷疑,中間還夾雜着不知從哪兒來的羞愧。

假如她走了,師父和師兄可怎麽辦呀?

“師兄,我不想走,”顧陌城哽咽道,“我不要離開你和師父,嗚嗚,我不要媽媽了,也不要爸爸了,你們別趕我走好不好?”

說着,就泣不成聲了。

井溶挪了過去,将人輕輕抱到懷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她的脊背,“傻姑娘,我和師父永遠都不會不要你的,你也大了,就算認了爸爸,只要你想,也還是可以繼續跟着我和師父的呀……”

如此這般的安慰了好久,顧陌城好歹才勉強收住了眼淚,不過顯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尚未完全消化和接受。

她紅腫着兩只眼睛,哼哼道:“我,我得想想。”

見她終于肯松口,井溶也跟着松了口氣,當即點頭笑道:“自然要想想的。”

鬧了這半天,太陽都快下山了,井溶有心找點兒什麽事兒幫她恢複心情,便笑着問道:“眼下時間正好,師兄帶你去坐船吧。”

顧陌城悶悶的點了點頭,雖然瞧着還是慘兮兮的,可終究有了點興致,暫時也不去想了。

夕陽下的蘇子湖畔無一例外的被罩了一層橙紅色的光暈,便是冷硬的石頭,此時也顯得溫柔而多情,當真美麗極了。

美景當前,饒是顧陌城也暫時忘記了不痛快,專心致志的欣賞起來,嘴角也不自覺挂了笑。

這種小船都是按照固定路線行進的,前後一個來回頂多十來分鐘,井溶有心帶着顧陌城散心,早就多交了錢,這會兒都半個多小時了,還在湖上晃悠。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不遠處的西山上傳來悠揚的鐘聲,一波一波在平靜的湖面悠悠蕩了開去,令人心曠神怡。

一支支荷花開的正好,時不時有蜜蜂嗡嗡的飛過,還有蜻蜓混雜其中,暖融融的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清香。

井溶這會兒也是使出渾身解數要逗自家小師妹玩笑,當即或編或撿的找了好些傳說、典故講給她聽,結果連船夫都聽得入了迷。

今天不是節假日,願意花錢坐船的游客并不多,難得遇上他們這個大客戶,船主也十分興奮,專門挑着荷花多的地方去,讓顧陌城過足了瘾。

他們正怡然自得,卻忽然聽到遠處一陣喧嘩聲由遠而近,中間還夾雜着不時迸發的尖叫和肆無忌憚的嬉鬧。

這份吵鬧好似潔白雪地裏突然多了幾團泥巴,瞬間打破蘇子湖的寧靜,不僅驚的幾只飛鳥撲簌簌飛走,就是顧陌城也給他們吓了一跳。

來的是兩條小船,一邊坐着三個人,一邊坐着兩個人,都是約麽20歲上下的年輕人,穿着打扮十分時髦,此刻正鬼哭狼嚎的亂叫着。

眼看到了荷花集中的地方,其中一個女孩子飛快的将自己身上的救生衣扒了下來,又讓同伴幫自己拍照,吓得掌舵人和船尾的救生員驚呼連連,慌忙叫她穿上。

“小姑娘,救生衣脫不得呀!這不是好玩的!”

“快別亂動,一個掉下去,不是好笑的!”

像做這種具有一定危險性旅游項目的人,最怕遇到這種任性的客人,一旦出了事,賠錢事小,出人命事大!

兩條船上四個工作人員吓得臉都白了,七嘴八舌的勸,然而那個女孩十分任性,充耳不聞,又咔嚓咔嚓的拍了幾十張照片,這才在同伴的勸說下,重新披上了救生衣,就這樣,還不忘撇着嘴抱怨:

“這都什麽年代的,什麽破玩意兒呀!一點也不好看。人家英國的救生衣這個好看多了,真的是太落後了……”

她一邊叽叽喳喳的說着,一邊指揮着工作人員往花多的地方劃船,不一會兒就來到顧陌城這一帶。

“哎,這朵花好看!”

說着,她就把手邊一朵雪白的蓮花折了下來,随手插在耳邊,擺了個挺妖嬈的姿勢,說:“哎哎,像不像在海邊度假?”

幾個同伴哄然大笑,同船的一個女孩兒道:“媛媛,得了吧,這麽大一朵都快趕上你半個腦袋了!”

“也是,”媛媛也笑了起來,順手将花丢垃圾一樣丢回湖中,又開始環視四周,并很快發現新目标,指揮另一條船上的一個男孩道,“哎,順子,你給我摘你手邊那朵紅的,就是剛開了幾個瓣的那個大花苞!”

不過短短幾秒鐘,她就已經掐了兩朵,而第二朵也被以有瑕疵為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丢棄了。

四名工作人員這會兒才回過神來,又苦着臉提醒道:“美女,咱們這兒不許掐花,要罰款的。您真要喜歡荷花的話,等上了岸,右邊的街上就有專門的荷花市場,什麽樣的都有,比湖裏的還幹淨。”

“哎,我說你們怎麽這麽煩呢?”媛媛不耐煩地說,“不就是想要錢嗎?我有的是錢!我就想掐這兒的花,新鮮,怎麽啦?”

這麽說的當兒,她就又洩憤似的飛快的摘了四五朵,然後看都不看,就開始跟同伴相互丢着玩。

“對呀,真小氣!”

“哈哈哈,不都說國內同胞都特別熱情嗎?怎麽咱們出去留了幾年學,回來看越發的摳門了?”

“瞧他們緊張的那樣,不就是摘幾朵破花嘛,有什麽了不起的!要多少錢都給你們呗!”

媛媛的另外幾個同伴也十分不以為意,有樣學樣的掐花,還有的故意去禍害那些剛長出來的嫩荷葉,又抽又打,不多會兒就一片狼藉。

這幾名工作人員在劃船之餘,還會定期對湖面進行清理,以及對水中的植物進行維護,因此對這些荷花感情很深,這會兒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這麽糟蹋,真的心疼死了。

不說他們,就是顧陌城也看的心疼死了。

她從小是山上長大的,周圍沒什麽人,對于花花草草的感情很深,愛惜的不得了,現在見一群人無緣無故的禍害,就有點受不了,忍了又忍才好聲好氣的提醒說:

“打擾一下,這裏真的有規定,不許掐花,你們本來已經違規了。再說了,你們摘了花又不好好珍惜,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幾個年輕人沒想到有人會出言制止,先是一愣,繼而哄然大笑。

一個男孩子大概是見顧陌城長的漂亮,說話倒挺客氣,只是語氣顯得有些輕佻:“呦,小美女,沒想到你還是個正義的使者呢,要懲罰我怎麽着?都随你便!”

說完,閉着眼睛雙臂張開,擺出一副任君采撷的無賴模樣。

衆人笑得越發厲害。

井溶本來見顧陌城漸漸有了笑模樣正高興呢,誰知道冷不丁殺出來這夥混蛋,早就恨不得将他們一個個丢到水裏去,這會兒又見他們竟然還敢出聲調戲,眼睛裏簡直要射出冰碴子。

“跟這些聽不懂人話的畜牲說什麽呢?沒得髒了自己。”

要是在地上,早就教訓他們了!

此言一出,那兩條小船上的年輕人登時變色,都兇神惡煞的瞪着他。

“你他媽的嘴裏不幹不淨的說什麽呢?”

井溶嫌棄跟他們對話掉價,直接掏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就示意船夫往回劃。

那船夫本來見情況不妙就想勸他們走,這會兒正好了,當即甩開膀子使出吃奶的力氣劃槳,小船在水面如标槍一般飛速前行。

顧陌城還有些氣不過,又扭頭狠狠地瞪了他們幾眼。

媛媛哪裏吃得了這樣的虧?見他們得了便宜想走就不幹了,也招呼自己的船夫追上去。

這些船夫就是在這工作,哪願意惹這樣的麻煩?一個跑得快,兩個追的不上心,中間的距離越來越大。

那個叫順子的年輕人眼睛毒,不幹了,沖着船夫吆喝道:“唉,我說你們是跟他們一夥的吧?王八游的都比你快!”

媛媛聞言瞪了他們幾眼,很不耐煩的喊道:“快點劃呀,吃沒吃飯!慢死了!”

誰也不是犯賤,船夫早就後悔接這個單子,這會兒又聽他們說話這麽沒輕沒重的,心裏也窩了火,手底下劃得越發的慢了,又不卑不亢的解釋道:“話不好這麽說,人家上頭就兩個人,你們三個人!這速度能一樣嗎?”

那個媛媛明顯給人寵壞了,哪兒接受這樣的解釋,眼看着顧陌城他們都快靠岸了,急了,竟然從船上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要奪槳。

這幾個工作人員這會兒才是真的要吓尿了!

要知道這種小船本來穩定性就差,人坐在上面動作幅度稍微大一點都容易東搖西擺的,這會兒她一站起來,整條船都開始劇烈搖晃。

跟她同船的另外兩個姑娘吓得嗷嗷直叫,一只手死死扒住船舷,另一只手拼命去抓她,驚慌失措的讓她坐下。

順子一看也怕了,這會兒哪還顧得上什麽追人?連忙大聲喊起來:“媛媛,你快坐下,別逞能!這不是鬧着玩的!”

哪只越亂了,越亂,媛媛早在船一開始搖晃的時候就吓呆了,非但沒如別人所願的安靜坐下來,反而開始跳着腳尖叫!

她穿的竟然還是尖尖細細的高跟鞋!

這可真是要了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叮咚,作者提示,新地圖已開啓,主角們請準備搞事……不,是準備迎接新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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