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吻痕 (1)

跟以前經常賴在床上, 要媽媽來拽着胳膊才肯起床的許遲不一樣,從十幾歲開始,靳翊就會堅持每天早上五點起來, 鍛煉四十五分鐘, 然後洗個澡, 六點準時開始學習, 一直學到許遲起床,然後一起吃好早飯去學校。

無論刮風下雨,上學放假, 或者頭天有沒有熬夜,他這個習慣都是雷打不動的。

而跟他差不多時間起床的,除了家裏準備早飯的保姆,還有許遲的媽媽。

小時候許遲在家被寵壞了,剛上學那會總是丢三落四的, 經常是女兒上課上到一半,許母就會接到學校老師的電話, 說許遲今天又有什麽東西忘了帶, 問家裏有沒有人可以幫忙送來。

從那個時候起,許母就會每天提早些起來, 檢查一遍女兒的書包和上學要帶的東西,然後再下樓看着保姆準備早飯。

雖然後來許遲慢慢長大, 已經不再那麽粗枝大葉的了, 但許母已經養成了習慣, 還是每天早上都會進女兒的房間看看。

不過關于這些,美美窩在床上睡“懶覺”的許遲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因為許母有習慣, 每晚起夜都要進屋看一眼女兒, 幫忙掖掖被角, 才能安心回自己房間繼續睡覺,所以,許遲睡覺是從來不會鎖門的。

反正家裏的其他保姆也都是阿姨,靳翊從十幾歲開始也就從來不會單獨進她的卧室,于是這樣的習慣便也平安無事地持續到了五年前的一個早上。

當時天氣已經漸漸開始回暖了,靳翊照例早起,出門跑步,回來後剛上樓準備進屋洗澡,就看到許母居然坐在自己卧室的書桌前。

“當時——”

回憶起當年的事情,靳翊不由自主地蹙緊了眉心,将手中那張陳年的粉紅色信紙放在床邊,緩緩推向許遲。

“阿姨就是這麽把信紙交給我的。”

只不過當時,信紙是攤在了書桌上。

靳翊認得許遲的筆跡,但時至今日,他已經不太能回憶起當時的感受,只記得自己腦中空白一片,看着信紙上的六個字——

“靳翊,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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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也經常收到女孩子的情書,是能看懂這句話的,但“喜歡”這樣的字眼,好像仍舊離他很遠很遠。

直到許遲的筆跡,将這種極其陌生的感情赤/裸/裸地拉到了他的面前。

“阿姨,我……”

他剛想要解釋什麽,許母就擡擡手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我剛在囡囡屋裏撿到的,從她書裏掉出來的,阿姨曉得,你可能也什麽都不知道。”

許母說話的時候很溫柔,面帶微笑。

“小翊,從你五歲來許家,一直到現在,說實話,叔叔阿姨對你怎麽樣?”

靳翊筆直地站在許母面前,禮貌地垂着頭。

“很好。”

“其實也沒有很好,阿姨心裏有數的。”許母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十分誠懇,“很抱歉,小翊,這些年,阿姨沒有能夠平等地給你和囡囡一樣多的愛。”

“你可以說叔叔阿姨自私,但是小翊,我們也全力支持了你的興趣愛好,請老師到家裏教你畫畫,讓你從小到大都和囡囡讀一樣的學校,接受一樣的教育。”

“甚至年前你考上那個比利時的大學,阿姨也跟你說過,如果想去進修,叔叔阿姨願意繼續負擔你後續的留學費用。”

“至于其他衣食住行方面,我們更是從來都沒有虧待過你的,對嗎?”

靳翊點點頭道:“是的,阿姨。”

“那阿姨能不能求你件事兒?”許母說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成年後的靳翊身材高大,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個頭還多,但她還是堅持挺着脖子看向靳翊,語帶懇切:“你可不可以——”

“離開囡囡。”

“……阿姨?”

靳翊聞言,震驚地看着許母,但對方很快又擺了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阿姨知道,這件事情不怪你,但就像阿姨剛才說的,你就當做阿姨是自私好了——”

“囡囡剛剛上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阿姨不能讓任何人或事,在這個時候影響到她。”

許母說得很有道理,高考對每個人來說都至關重要,靳翊根本反駁不了。

反正也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別的事情,都大可以等到高考後再說。

“知道了,阿姨。”他還是懂事地點頭,像從小到大一直做的那樣,默默地接受了安排,“我會收拾一下,明天就搬去學校住校,不會影響小遲學習的。”

但許母很快搖了搖頭。

“不是明天。”許母說着,話鋒一轉突然問道:“小翊啊,阿姨記得你之前考上那個外國大學的時候,還挺高興的,後來怎麽不去了呢?”

靳翊不知該怎麽回答。

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畢竟有在全世界都數一數二的建築設計專業,拿到的offer時,他,甚至一家人都的的确确是很開心的。

當天晚上,許遲就以要再好好看看自己最向往的大學發出的錄取郵件長什麽樣為借口,偷偷擠進了他的房間。

“哥——”當時許遲看完郵件,就靠着靳翊的肩膀,那雙無辜地大眼睛水汪汪的,一臉不舍地看着靳翊,“你是不是要出國留學去了啊?”

“可我長這麽大,還沒有跟你分開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呢……”

“比利時跟國內有多少個小時的時差呀?你會不會給我打視頻電話?”

直到許多年後,許遲都不知道當時靳翊為什麽沒有立刻拿着offer去留學,只有靳翊自己知道,他見不得許遲一臉失落的樣子。

但在當時的情況下,他要怎麽回答許母呢?

說自己舍不得“妹妹”嗎?

靳翊說不出口,只能靜靜地保持着沉默。

“其實阿姨後來也去問過,你考的那個大學,還是很不錯的。”面對靳翊的沉默,許母并沒有生氣,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甚至帶着兩分欣慰,“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在這方面,你一直是不用任何人操心的。”

“不如——”

“就去留學吧。”

“也不用明天了,今天就走。”

“就現在。”

“車子已經在院外等了,你先去酒店住幾天,行李,等白天囡囡上學去了,我會讓家裏阿姨收拾好,給你送過去;等過幾天簽證辦下來,你就可以直接走了。”

“趁着這會囡囡還沒起來。”

“不然看着你走,她該傷心了……”

“……阿姨?”

從小到大,無論自己是不是心甘情願,靳翊默默接受過太多來自命運和他人的安排,他似乎從來也沒有資格為自己反駁什麽——

包括現在。

許父許母對他是有恩的,但這一次,他實在忍不住想要多問一句。

“為什麽?”他心有不甘地看着許母,“一定要這樣嗎?”

“我和小遲根本也就沒有血緣關系,我不會影響她——”

就在這時,許母再度擡手,打斷了他的話。

“小翊啊,從小到大,你都比囡囡成熟、懂事,也從來都不讓人操心。”許母撐着座椅的靠背,緩緩坐下,“你還比她大五歲,見過的,應該也很多了。”

“阿姨來問問你,就你身邊的那些,從高中,甚至更早就開始早戀的同學們,到現在,還有幾對是在一起,能修成正果的?”

“是,你跟囡囡不是親兄妹,但在外面的親戚朋友那裏,我和你叔叔也從來沒有避諱過,我們是把你當半個兒子來養的。”

“所有人都把你們看做是‘兄妹’了,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你讓他們怎麽看待囡囡?”

“她是個女孩子,你不能怪阿姨想得多。”

“你們心血來潮在一起了,如果哪一天再分開,你是可以離開這個家的,但囡囡不可能離開我們,你要她怎麽辦呢?”

“她一個女孩子,要怎麽面對外面那些流言蜚語?還怎麽能擡得起頭來做人?”

“阿姨,我不會……”

靳翊想說,他是不會離開許遲的。

在當時,甚至是五年以後,他都的确是這麽想的,但他也實在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

因為那似乎就已經默認了他跟許遲未來一定會在一起,甚至,好像現在就已經發生過點什麽了。

“沒有什麽會不會的。”許母擺擺手道:“你還年輕,誰能說得準以後的事情。”

“就算你不會,但你能保證囡囡也不會嗎?”

“她才剛十七,哪裏懂什麽叫‘喜歡’。”

“阿姨理解你們年輕小男女情窦初開時的那種悸動的心情,但只靠着這種悸動,就足夠兩個人走完漫長的一輩子了嗎?”

“就算你可以‘深思熟慮’,但誰知道囡囡她是不是‘一時興起’?”

說到這裏,許遲突然想起,那天靳翊醉醺醺地将自己堵在別墅門口,第一次緩緩将那張粉紅色信紙掏出來,在她面前展開時的情景。

“許遲,你最好不要告訴我——”

“你只是一時興起的‘玩玩’而已。”

她直到現在才終于明白,當時靳翊說出這句話,為什麽會紅了眼睛。

其實有時候她也希望自己對靳翊的感情,可以只是“一時興起”而已,那樣的話,她也不用心心念念地等着,盼着,“暗戀”對方那麽多年了。

只是在當時,靳翊的确沒有辦法當着許母的面,說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連自己的未來他都還無力安排,又有什麽資格去定義許遲的感情。

就在許母說話時,許父也悄悄走進了房間,他沒有打算妻子的話,也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

顯然,對于“情書”的事,他也是知情的,而對于靳翊的安排,自然也是他們夫妻倆共同商量後做出的決定。

進門時,他手上拎着一個玻璃的礦泉水瓶,靳翊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許遲平時喝的水,要在進口超市才能買到,一瓶就好幾十塊錢。

其實許父許母是白手起家的普通人,即使在發家後,他們在生活上并不會太鋪張浪費,除了對女兒——

比如這瓶礦泉水。

家裏有專門的小冰箱,裝着這種礦泉水,是專門給許遲喝的,許母會監督着女兒,一天大概要喝6-8瓶,滿足每天的飲水量,天冷的時候,還會熱好了端給許遲。

“從囡囡出生起,我們就盡自己所能,給她最好的生活。”許母接過許父手中的玻璃礦泉水瓶,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但我和你叔叔年紀大了,終有一天是會不在的。”

“就算你和囡囡可以牽手走下去,但你能保證,在我們離開後,仍然繼續維持她現有的生活水準嗎?”

其實她說得不錯,即使之前公司因為經營不善,有過現金流上的問題,但如果不是創始人夫婦的突然離世,導致資方大規模撤資,公司是不至于走上破産這條路的。

他們依然可以維持女兒至出生起就相當高水準的生活。

雖然靳翊也很優秀,但在那個時候,他身上多少還有些藝術家身上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泊氣質;他讀的是建築設計專業,在以後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但那大概率,也最多只能保證他中産水平的生活。

藝術方面的東西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才華并不一定是財富的鑰匙,甚至或許不能夠在生前變現,就好像梵高一樣的天才,也照樣會潦倒一生。

靳翊并不會管理一家公司。

“小翊,你先離開幾年吧。”許母最後道:“不要怪阿姨不講道理。”

“五年吧……”

“這五年,你不要聯系囡囡。”

“五年後,囡囡就該大學畢業了,你也已經進入社會。”

“就當是用這五年時間,讓你們都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未來。”

“如果到時候,時間證明了你們的感情,你也有好好照顧我女兒的能力,那個時候,你願意再回來找囡囡,阿姨也就不攔着了。”

其實離開後,靳翊的确進入了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繼續學習建築設計專業,甚至直到現在,他都不喜歡金融,也不喜歡參與公司管理。

但在和自己的親爺爺相認後,他還是沒有什麽猶豫,就考取了常青藤名校的金融專業碩士,也很快接受安排,進入了Zen學習。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證明,自己是有能力照顧好許遲的。

如果沒有那場空難,現在這個時間,他也差不多該回國了。

因為按照當初他同許母的約定,這個時候,許遲應該要畢業了。

但在那之前,他在Zen的財報中看到了Moller和許家公司的債務糾紛,這才知道了許家去年那場突然的變故。

他當時就打破了五年前和許母的約定,瘋狂地聯系許遲。

“哥,我真的很想你。”

那是許遲發給靳翊的最後一句話,她不知道靳翊有沒有收到,但在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的青春已經散場了。

那之後,她換掉了電話號碼。

在靳翊瘋狂聯系她之前。

之後靳翊風風火火地趕着回國,準備好了肩膀,準備給許遲一個依靠,一個懷抱,卻只看到曾經他們一起長大的別墅裏,堆滿了叢生的荒草。

他也是在住進公寓那天,遇到了隔壁的孟嘉浩,才總算得到了一點關于許遲的消息。

當初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尾巴”,好像已經不再需要他了,許遲似乎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這讓他既慶幸,又不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許母當年那句——

一時興起。

他是想過什麽都不管的,等着許遲來求他,可以像小時候一樣依賴他,但又實在見不得對方受哪怕一丁點委屈。

就這樣,他矛盾地躲在幕後,一邊恨許遲可以找任何人幫忙,就是不願意跟他開口,一邊還是忍不住悄悄幫許遲解決了所有問題——

除了許家和Moller之間的債務糾紛。

因為,其實他也會害怕。

他怕糾紛解決後,許遲會出國留學,然後就真的離開他了。

在剛回國的那段時間,他終于也體會到了許遲從小跟在他身後追的那種感覺,但跟許遲不同的是,五年前離開時,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但如果今天他放許遲走了,可能,對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幾乎将他逼瘋。

直到,他收到了消息,許遲最終情願賣掉家裏的別墅,去解決與Moller之間的債務糾紛,也不願意向他低頭。

他終于碰了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碰的酒精。

果然,那些什麽“一醉解千愁”的屁話,都是騙人的。

他坐在別墅門口的樓梯上,越喝越清醒。

回憶不斷在眼前閃過,就像電影一般,生生将五年的時間,扯成了一條慢鏡頭的膠卷。

“哥——”

“哥——”

“哥——”

他好像總是能聽到,許遲在喊他。

有時候笑着,有時候哭着,大聲地質問他,為什麽沒有早點回來。

他循着聲音回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好像也能看到許遲在沖他笑,穿着昂貴的公主裙,站在燦爛的陽光下,臉上挂着一對可愛的酒窩——

就像他一直以來想象中,兩人在五年後重逢的畫面一樣。

只可惜那一幕,大概再也不會出現了。

一開始,他并不知道許家父母是怎麽跟女兒解釋自己的離開的,更不知道有那一通電話的存在,當時那段語音,是他在出國前錄下的——

因為許母說,女兒需要一些安慰。

他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最後變成了那通讓許遲誤會最深的電話。

但即使沒有那通電話,就好像現在,當一切誤會解開,他也看不到許遲的笑容了。

許遲無力地趴在床上,就算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眼淚還是“啪嗒啪嗒”地掉在床單上,留下一圈圈水印;他直到現在都還是無法分辨,讓許遲繼續誤會自己,或是說出全部的真相——

哪一個,對許遲的傷害可以稍微小一點。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從床頭櫃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抽紙,準備幫許遲擦去臉上的眼淚,但許遲卻偏偏頭躲開了。

“怪不得……”

許遲想起之前靳翊在別墅門口,醉意朦胧地嚅嗫着跟自己說出的那句話——

“我明明……應該很讨厭你的……”

她強壓下喉間的哽咽,擡頭望向靳翊。

“怪不得,你會讨厭我。”

其實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後悔過自己喜歡靳翊。

喜歡一個人,原本并沒有錯。

從來,她都沒有堵過靳翊會愛上自己,她只是賭自己不會後悔。

她賭贏了,但那張信紙上那難掩悸動的六個字,也實實在在打碎了靳翊的原本安穩的生活——

在那個早上,只在一個瞬間。

是她親手寫下的。

她親手打碎了那個她原本真心喜歡的那個少年。

“不。”靳翊心疼地搖了搖頭,“我‘讨厭’你,是更早更早的事情。”

“早到你根本就還記不得。”

看着許遲疑惑的眼神,他低頭苦笑,躬下身來,把手中的抽紙輕輕放在許遲的手邊。

“以前,你不是經常問我,為什麽不願意跟你說小時候的事情嗎?”

其實太小的事情,靳翊也記不得了,只是聽後來帶着他的阿姨說,在他出生前,就沒有見過他的爸爸,也不知道是跑了還是死了,而他的媽媽也在他還不到兩歲的時候就因為車禍去世了。

因為有一筆不菲的車禍賠償款,老家突然蹦出來很多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媽媽的親戚,争着想要做他的監護人,他的戶口也是在那個時候,落到了母親老家一個什麽舅舅的名下。

不過這些,他也是後來才聽帶着自己的阿姨說的,在他的記憶中,自己只是在鄉下農村,被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

所有人都想得到那筆賠償款,但沒有人真的願意收留他這個拖油瓶。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差不多四歲,錢已經被争搶他的那些所謂“親戚”瓜分得差不多了,他也順理成章地被掃地出門。

那會他已經開始有了記憶,但還不懂這些成年人間複雜的事情,只是依稀記得,他總是被拎着走在在農村的土路上,因為年紀小,個子也小小的,總是會吃一嘴的灰,被人從這家趕到那家。

有時候大人之間會發生争吵,但他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只是害怕地縮在一邊,直到有人将人領走,關進一個黑黑的小草棚裏,四面都是破朽的木頭栅欄。

天越來越冷了,他凍得手腳通紅,晚上睡在裏面,覺得後背直鑽風。

好在後來有一個阿姨在回鄉過年的時候,聽說了他的事情。

阿姨是當初和他母親一起在淺淞做保姆時認識的,因為兩人都是同鄉,又共事多年,所以一直很要好,見他滿手凍瘡,餓得皮包骨頭,這才心軟收留了他。

在過完年後,他就跟着阿姨回到了淺淞。

阿姨還要去外面幹活,有時候方便的話,也會把他帶在身邊;就是那個時候,在一戶阿姨做清潔的人家,他看到家裏男主人的兒子在畫畫。

那些由線條,色彩組成的美好是,是他童年裏是不曾存在的鮮亮。

他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喜歡上畫畫的,但也只敢遠遠地偷看兩眼,根本不敢說什麽。

那會他也就四歲左右,就已經開始知道,他不可以随意表達自己的情緒。

厭惡或是喜歡,他都不敢。

那會跟着阿姨,生活雖然不富裕,但起碼是可以吃飽穿暖的,他害怕自己的好惡會給阿姨惹麻煩,更怕自己不招人喜歡,會被送回農村老家去——

像之前那樣被人踢來踢去,最後關在柴房裏,一天只有一頓飯。

後來阿姨找到了許家的活,每周一次,去幫忙清理院外草坪被除掉的雜草。

許父許母很好說話,知道阿姨身邊還帶着個孩子,居然主動同意阿姨把孩子帶來;有時候阿姨在院外忙得顧不上時,他們還會把靳翊帶到屋裏,給他吃好吃的,又打開電視給他看。

見孩子盯着電視上教小朋友畫畫的節目看得兩眼發直,夫妻倆還給孩子買來了畫紙畫筆,後來甚至請了個老師來,教他畫畫。

從那時起,阿姨每天不管去哪個雇主家裏幹活前,都會把他送到許家去。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其實那個時候,為了多賺點錢給老家自己的親兒子蓋房娶老婆,阿姨已經聯系好了,要到國外去做保姆和保潔,只是見不得他這個曾經好姐妹的兒子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才一直為難着。

但正好就在此時,無兒無女的許遲父母看着孩子乖巧聰明,起了想要收養他的想法。

有一天晚上,阿姨把他帶回家裏,跟他說了一晚上,以後在許家要乖乖聽話,這樣才可以繼續留在城裏學畫畫,不然他就得回到鄉下去,被那群偏光他母親賠償款的親戚踢來踢去,吃着狗都不吃的食物,過着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他照例被送到許家,但那天他晚上,阿姨就沒有再來接他了。

從那天開始,他留在了許家。

這也就是為什麽,後來許遲的母親要求他離開時,雖然心裏不願意,但他最後還是選擇接受了安排,還一直信守着承諾,沒有聯系過許遲。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被動地接受着各種各樣的安排,跟以前在鄉下,他要睡在誰家的柴房還是牛棚都不能自己選擇的日子比起來,許家給他的安排,已經是很好的了。

就像許母說的那樣,無論如何,是許家改變了他的人生。

甚至在剛到許家的那段日子裏,他還很短暫地叫過許遲父母一段時間“爸爸”和“媽媽”。

那會許父許母是有想過去辦收養手續的,但因為靳翊的老家很遠,而許母剛好那段時間身體不太舒服,便暫時擱置了。

一個多月之後,許母的身體始終不見好轉,終于被許父送去了醫院檢查,這才發現,原來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

那個時候,靳翊還差一點才滿五歲。

因為擔心自己的精力沒有辦法照顧好兩個孩子,夫妻倆商量着,要把靳翊送走。

而這一切,都被開開心心捧着自己今天才畫好的畫,準備給剛從醫院裏回來的“媽媽”一個驚喜的小靳翊聽見了。

那個時候,他也只有五歲。

他知道“媽媽”病了,所以不怪家裏的人不記得他的生日,只是呆呆地站在門外。

那時的他小小的,還不是很理解房間裏正發生着什麽,但隐約能覺察到,“媽媽”的肚子裏,有了另一個小寶寶。

而這個孩子,将會“搶走”他現在好不容易才擁有的一切。

其實他并不想分走太多的,但他也不想被送回鄉下,關在小黑屋裏,像一只沒有人要的流浪狗一樣,過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生活。

他想留在城裏畫畫。

但五歲的他還什麽都做不了。

他絞盡自己的小腦袋瓜,盡可能表現地乖巧懂事,不敢給許父許母添一丁點麻煩,只希望他們不要送走自己。

那會許遲的父母都還猶豫着,但就從那個時候開始,靳翊開始重新喊他們“叔叔”和“阿姨”,一直到今天。

雖然父母原本就是許遲的父母,但在那個時候,在一個寄人籬下了許久的五歲孩子看來,是許遲搶走了自己的“爸爸媽媽”。

“那我爸媽……”許遲看着靳翊,眼神複雜,“他們……”

“知道嗎?”

靳翊默默搖了搖頭。

“在今天之前,這件事,都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對不起……”許遲脫口而出道,“那你是應該……要讨厭我的……”

就算父母原本就是自己的父母,但她也是在沒有辦法要求一個五歲的孩子懂事到毫無怨言的地步。

但靳翊還是搖頭。

他撿起剛才放在許遲手邊,但對方卻一直都沒有碰過的抽紙,輕輕拭去了許遲眼角的淚水。

“別哭了。”他難得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心疼的微笑。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他伸出手來比劃着,“你才這麽大……”

“但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會對我笑了。”

當時因為高齡,加上原本身體就不好,許母在懷孕七個月左右,就已經住進了醫院安胎,自然也就沒有功夫再想要送走靳翊的事情。

加上後來在月子中心坐足了雙滿月,許父也整天往醫院跑,整整有接近半年的時間,靳翊都是一個人在家,由保姆照顧着。

一直到半年後的一天上午,他正在樓上畫着畫,大老遠就聽到了小嬰兒的哭聲。

“那個時候——”擦幹眼淚後,他寵溺地捏了把許遲的小臉,“我真的覺得你讨厭極了。”

時隔半年,許父許母終于一起回來了,無論喜不喜歡,他都要乖乖下樓迎接,自然,也一眼就看到了許母懷裏抱着的小肉團子。

可能是因為剛回家不适應,當時的許遲一直哭,作為新手父母的夫妻倆擔心得不行,但又想親力親為地照顧好女兒,便跟着月嫂又是換尿布,又是沖奶粉,好一陣手忙腳亂,根本顧不上一旁的靳翊。

出于孩子的好奇心,當時雖然心煩,但靳翊還是上前,看了看那個襁褓中的嬰兒。

許遲立刻就不哭了。

她居然沖着靳翊笑,小臉粉嘟嘟的,讓人看着就想捏一把。

只可惜當時的靳翊不敢,一直到剛剛,才終于“得手”。

後來,因為看着女兒好像真的很喜歡“哥哥”,而靳翊也實在是讓人太省心了,有保姆照顧一日三餐,也很快進了小學,根本不需要旁人費工夫照顧,夫妻倆想着女兒能有個伴也好,便慢慢絕了要把靳翊送走的念頭。

只是他們也沒有再讓靳翊改口,沒有去辦任何手續,就一直這麽“叔叔阿姨”地叫着,讓靳翊住在家裏。

那時候靳翊覺得自己是應該要讨厭許遲的,畢竟是她的到來,分走了他原來就不多的父愛和母愛。

他故意不搭理許遲,在每天放學的路上走得很快,但又總是忍不住,要回頭看看身後的“小團子”有沒有跟上來。

長大後他一直在想,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讨厭許遲的,甚至到後來,他真的拿這個“妹妹”沒有一點辦法。

看上去他好像冷着一張臉,但其實每次面對許遲的要求,他都是沒有原則地照單全收。

或許,就是在那段最平淡溫馨的年少時光裏,是那個酒窩裏盛着蜜糖的小女孩,一次次笑着撲進他的懷裏,治好了自童年起就紮在他心窩裏,流淌在他血液和DNA中的那種漂泊與不安。

他用冷漠的冰殼保護着自己,直到被身邊的小太陽暖出一條條裂縫。

在一開始,他對許遲的感情,或許也是平平無奇的,他完全沒有想過,這種感情會在分開後,變得那樣熱烈和執着。

可他對許遲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讨厭變成喜歡的呢?

“可能就是……”他手指輕輕摩挲着許遲的臉頰,“你第一眼就沖我‘咯咯’笑的時候吧。”

看着許遲,他寵溺地笑笑,搖了搖頭。

“你那會……可傻了……”

“為什麽……”

許遲終于再也忍不住,撲上去一把抱住了靳翊。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許遲緊緊摟着靳翊的腰,終于喊出了那一聲:“哥……”

其實,她更想要抱一抱當年那個只有五歲,抱着自己的畫,站在父母房間門外,惶恐不安的小男孩。

在五年後,靳翊終于等到了當初的女孩再次撲進自己懷裏。

他摟着許遲,不禁眼眶一熱。

“現在你全都知道了——”他低頭,心疼地看着許遲,“真的會比較開心嗎?”

盡管已經把臉埋在了靳翊懷裏,但在這一刻,大雨還是輕易就淋濕了許遲的雙眼。

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前,她一直以為那五年的時間,就是隔開她與靳翊的山與海。

也許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但起碼曾經隔海相望的時候,她還有資格去恨那個曾經“抛棄”了自己的人。

可是現在,她還可以責怪誰呢?

她喜歡靳翊沒有錯,但父母對女兒的保護難道就錯了嗎?

就像許母對靳翊說的那樣,以後的事情,沒有人能夠說清,他們也只是不想拿女兒的未來去冒險買一個萬一。

作為被“犧牲”掉的那一個,靳翊或許還有資格指責,但作為被保護的那一方,許遲根本沒有任何立場。

如果沒有之後的那場空難,那許遲也許仍然還是當初那個不谙世事,天真單純,無憂無慮的許家大小姐,她會乖乖地等在原地,等着靳翊順利回來,等到一個Happy ending。

可是“也許”,終究也只是“也許”。

她甚至都沒有資格去埋怨命運。

因為比起靳翊,命運給她的實在是太多了。

如果沒有這該死的命運,她和靳翊之間,原本應該毫無交集。

真相,或許可以讓她原諒靳翊當初的選擇,但終究,有些東西,似乎仍舊無可消弭。

這也是靳翊一直最擔心的事情。

他太知道父母在許遲心目中的分量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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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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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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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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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