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點朱唇

青衣戲一下子少了許多,可是流言蜚語卻是越演越烈。

當年場場青衣,流言說他不過是被金主看中;如今私下給沐轍唱青衣,流言又說他費盡心思讨好貴人還裝着清高。

念橋聽見時,怔了怔,随即垂下眼簾,轉身離開。

那晚他在湖邊坐了一晚,想了很多。

說起來,戲班裏還有好些師兄弟和他一樣都是孤兒,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如此這般,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當年他們一起練功一起被罰一起生活,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呢……

他看着月亮,心裏好像堵了什麽。

第二天一早回去,卻聽有人輕佻嘲諷地說:“念橋昨日徹夜未歸,你們可能猜到他去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有人七嘴八舌地應和。

念橋只當沒聽見,自顧自地描妝。

那人見了,聲音立刻提高了幾度,似是生怕人家聽不到一般:“良宵苦短呀,說不定,人家讨好金主,讨好到床上去來了呢!你沒見人家長得……”

“你說什麽?”念橋終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來。

那人嗤笑一聲:“怎的?敢做不給人說?”

念橋怒極,伸手就要上前,被人攔住。

“放他過來,我還怕他麽?”那人還在叫嚣着。

“怎麽回事?你們都倒騰好了?聚在這裏沒事做?沒事的要我找點事情給你們嗎?”班主走了過來,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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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哄地散開。

班主拍了拍念橋的肩,“別理他們,這群小崽子就是閑的沒事做,待會兒的青衣好好唱。”頓了頓,欲言又止,“那個……你把握好分寸……”

念橋心裏冰涼一片。

關于念橋爬床的流言傳開了。

念橋性子平淡,與人相處頗有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平日裏也不學師兄弟那樣拉幫結派或是唯唯諾諾。因着他算是戲班裏的老人了,衆人待他平和,卻也沒有很是親密的。這次沐轍捧青衣,讓他生生搶了風頭,形勢竟是一邊倒地與他作對,餘下的少許勢單力薄,甚至連略略一句勸阻也不敢。

“牆倒衆人推”,想自嘲一笑,終究笑不出來。

他知道這一切是因為沐轍,因為沐轍的特殊對待,因為沐轍那時的日日青衣,因為……可是每天和沐轍在一起的時光,是他最期待也是最開心的時候……

忽視別人的目光,說的容易,他做不到。但是為了沐轍,他可以假裝,假裝聽不到。就算他們說的再難聽,能怎麽樣呢?都是為了生計,他們不會在戲臺上使絆子。

這樣也挺好的。

日子還長。

話說,今晚唱哪一出呢?

念橋心不在焉地把頭飾一一取下。一雙手忽然出現,遮住了他的眼睛。

念橋一驚,而後有些無奈:“沐轍……”

沐轍在身後低低地笑了起來:“閉上眼睛。我不說,不許睜眼。”

“你……好吧……”念橋輕輕嘆了聲,嘴角卻忍不住勾起。

沐轍松了手,似乎怕他睜眼一般,又取出一物遮住了他的眼睛。那物涼涼的,很軟,哪怕是上好的絲綢也比不上。

而後唇上也是微微一涼。視覺被封閉,唇上的觸感越發明顯,似乎面前的人用指尖細細地抹着他的唇。

念橋心裏一動。

“好了。”沐轍輕笑,取下了蒙眼之物。

銅鏡中的人發飾取下七七八八,臉上妝還未卸,只是口脂換了種顏色,倒是真似一個美嬌娘了。沐轍獻寶似的給他一個青瓷的小瓶:“八寶樓新出的胭脂,特意給你搶的,你可喜歡?”

“喜歡。”

“還有這個。”沐轍将剛剛用來蒙眼的東西拿給他看。那一方看着是朦胧之色,燈光下竟有一種流光溢彩之感。伸手撫過,柔滑至極,又輕若無物。

“這是什麽?”

“鲛紗。可惜只有這麽一小塊。”沐轍有些遺憾,“若是能用它做成水袖,念橋你的水袖舞應該會更好看。”

“呀,這個我聽說過,可貴了呢。”念橋咂舌,手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摸着。

“不貴。別人送我的。”沐轍寵溺地看着他,“這個也是給你的,就猜到你會喜歡。”

念橋愣了一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好。”

鬼使神差,就當這鲛紗是我一輩子為你獨唱青衣的花費吧。

這個要價,高了,低了,夠了。

“那今天給你跳水袖舞吧!”

臺上一人舞,臺下一人賞,吹拉彈唱都沒有。

念橋上了妝,是個美嬌娥的妝;念橋唱着歌,是個俊少年的聲。臺上水袖翩然,明明一個人,卻硬是演出一場才子佳人。

也恰似才子佳人,臺下才子,臺上佳人。

沐轍癡了。

落幕後的茶館只有他們兩人,沐轍眼中只有那水袖,只有念橋。

若是佳人……若是佳人……可是念橋不是……

念橋不是佳人,是戲子,還是個男人。

沐轍回了神。

富貴人家的多少有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男風之事也會有。可是自己畢竟不止是個富貴人家,還是王室。

王室,這個詞看着金貴,內裏卻不是別人想象那麽光鮮。兄弟之争倒也罷了,他現在是個閑散王爺,在一衆兄弟之間算是好的。可是王室也代表着帝王的顏面,平日裏就要更注意不要有錯處被揪住,否則大殿上坐着的那位第一個問罪。

故此,男風這種東西是碰不得了。

沐轍嘆了口氣。

罷了,無事來看看戲,看看美人,看看風情,夠了。

臺上的人還在唱着,水袖飛着,做的還是才子佳人的夢,明知一曲舞罷,夢也該醒了,夢不會成真——可是,還是做着這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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