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國慶的最後一天，林星宥和餘生還窩在床上睡覺時，突然接到室友池橋打來的電話。

林星宥迷迷糊糊地接通電話：“怎麽了？”

“老林，起了沒？來宿舍樓下一趟，我們回家給你和你哥帶了點特産。”

“好。”

挂斷電話後，林星宥望着天花板出神了好一會兒才翻身下床。

“去哪？”

剛才還熟睡的餘生突然拉住林星宥的手，帶着睡意問了句。

“池橋他們讓我去學校拿點東西，很快回來。”林星宥俯身親了親餘生的額頭，“你先睡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嗯。”

國慶這幾天一直在外面玩，都沒怎麽休息好，昨晚上也是淩晨才到的成都。

林星宥騎着小電驢到宿舍樓下的時候，三個室友已經在宿舍大門口那裏了，手裏還提着一堆東西，看到林星宥出現後，立刻提着東西下來。

“你們拿的都是什麽？”

“臘肉，還有一些自己家的特産。”

“謝了。”林星宥接過特産放在小電驢上，“晚上過來一起吃飯，我等下給你們發地址。”

“行。”

“老林。”池橋看到林星宥立在頭頂上的呆毛，大笑道：“你是不是起了就過來啊？”

Advertisement

林星宥随便薅了一把頭發，“剛起随便洗了把臉就過來了，都沒來得及刷牙。”

三人見狀也是大笑：“你先回去睡覺吧，下午給我們發地址。”

“嗯。”

林星宥把東西放進冰箱，才回卧室重新換上睡衣，鑽進被窩裏把餘生摟入懷裏。

餘生往林星宥懷裏靠了靠，嘟哝道：“去拿什麽？”

“他們送的特産。我讓他們下午過來一起吃頓飯。”

“嗯，都行。”

睡到下午，起來随便吃了點東西，林星宥才給池橋他們發了位置。

池橋他們到的時候，林星宥正在廚房裏準備當晚的菜。

“看不出來啊，老林。”莊晏城感嘆道：“想不到你廚藝這麽好。”

林星宥笑着應了聲：“你們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好了。”

晚飯結束後，莊晏城三人坐了沒多久就離開了。

莊晏城他們離開後，兩人也洗澡回卧室休息。

……

一直折騰到淩晨，林星宥才抱着人去衛生間清洗。

第二天，餘生如願以償地發了高燒。

林星宥給餘生請了假，又給自己的輔導員發了消息，請假在家裏照顧餘生。

餘生不喜歡醫院，他只好陪着餘生在醫院打完吊水，開好藥又趕緊回去。

“怎麽了？是我不讓你戴的，又不是你不想戴，而且你不是也給我洗幹淨了麽？別哭了。”

然而林星宥還是止不住地哭。

“好了。”餘生伸手替他擦了眼淚，“上來抱着我，我想睡覺。”

“嗯。”

餘生這次發燒并不像以前那樣一天就好了，而是斷斷續續地發了好幾天的低燒，後面幾天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夜裏也什麽意識，含混不清地說了好多胡話。

生病了的餘生嬌氣得很，嫌藥苦，天天鬧小孩子脾氣不肯吃藥，若換作以前，他都是擰着眉頭乖乖把藥吃了。可有人愛，人就會有底氣，肆無忌憚地由着自己的性子來，把以前想撒卻又不能撒的嬌通通撒了個遍。

林星宥也是由着他的性子，為了照顧他，也是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一聽到餘生有什麽動靜，就瞬間清醒過來。

“星星……”

林星宥聽到聲音，立刻握住餘生的手，緊張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

“想喝水……”

“等一下。”林星宥立刻起身出了卧室，在客廳兌了杯溫水進來。

喝了一杯溫水後，餘生的意識差不多恢複了一大半。

“星星，想抱着你睡。”

“嗯。”

在家躺了幾天後，餘生的身體才完全恢複，然而餘生身體剛恢複的當天，林星宥又發燒了，原因是他前一天晚上做了噩夢。

餘生去世了——在他四十歲那年的冬天。

前一晚的南京城下了格外大的雪。

餘生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身旁的林星宥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床的，他睡過的位置已經沒溫度了，此刻，應該在廚房吧。

拉開窗簾就看見外面覆蓋了厚厚的、白白的一層雪，他有些興奮地推開窗戶，一陣冷風襲過，搓了搓手又趕緊把窗戶關上，不然讓林星宥看見又該擔心了。

“生哥。”林星宥在卧室門口叫他，“餓了麽？要不要吃飯了？”

“哎？”聽見聲音的餘生轉過身，看着穿着圍裙倚靠着門框的人，疑惑道：“這麽快就要吃午飯了麽？”

“嗯。”林星宥走過去，從衣櫃裏拿了件外衣給餘生披上，推着餘生往衛生間的方向走，“洗漱完吃飯。”

生病後的餘生胃口小了很多，總覺得吃什麽都沒胃口，以前每頓飯都是三四碗飯，現在一碗飯都覺得多，而且總是在找各種借口，能少吃一點是一點，肉眼可見的瘦了很多。

林星宥每次都像哄小孩子一樣的哄他，才勉強吃完一碗飯。

一碗飯吃了半個多小時。

吃完飯後，餘生非要鬧着去外面玩雪。

自從生病以後，林星宥就很少讓他去外面，稍微吹了點風都緊張得不得了。

偶爾出去消食，林星宥都會給人裹上一堆超厚的衣服，然後圍巾，帽子，口罩，手套……怎麽保暖怎麽來。

餘生總是忍不住小聲抱怨：“太重了，我走兩步就累得慌。”

“那我背你走好不好？”

“算了吧，”餘生有些嫌棄：“我都多大的人了還要背，羞不羞啊。”

但通常都是沒走幾步，餘生便去牽林星宥的手，小聲說：“我有點累了，走不動了，背我一下。”

所以到後來基本就是餘生剛拉住林星宥的手，他就很自覺地半蹲在餘生面前。

本來今天林星宥也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畢竟剛下過雪，外面的風又吹得狠，餘生現在這身體狀況，可能出去吹兩下就受不了。

但是餘生今天格外想出去，還信誓旦旦地向林星宥保證：“我出去就看一下，好不好，保證不碰雪。”

林星宥沒辦法，只得點頭答應，然後找了更厚的外套裹在餘生的身上。

餘生又忍不住抱怨：“你這樣裹我都沒辦法玩雪了。”

林星宥擡起頭看他：“不是說好了不碰雪的麽？”

餘生吐了吐舌：“可是現在不碰的話，可能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給餘生穿衣服的手頓了頓，“出去看看就好了，等你身體好點了，有的是機會。”

餘生突然笑了：“是麽？”

“是。”給餘生穿好衣服後，林星宥站直身體，吻了吻他的眼角，“還有好幾十年呢，生哥，我們慢慢來，好麽。”

出去走了沒多遠，餘生就覺得累了，想找個地方坐下歇一歇，但一看四周都是雪，就又放棄了。

“星星，”餘生微微喘氣，看向林星宥，“我好累，背我一下。”

林星宥背着餘生在小區裏游了幾分鐘，餘生就覺得有些無趣了，微微嘆氣：“我們回去吧，沒什麽意思，而且外面太冷了。”

“好。”

回到家後，林星宥拿了拖鞋給餘生換上，然後才給他把口罩、帽子、手套這些脫下來，然後拉起餘生的雙手——冷冰冰的，沒什麽溫度。

林星宥忍不住皺眉：“怎麽才出去一下手就這麽冰。”

餘生笑着說：“不都是這麽冰的麽？傻。等一下就暖和起來了。”

林星宥當然知道一直都是這麽冰，可是最近冰的時間太長了，大部分時間都是冰着的，而且不管怎麽捂都捂不熱，只有晚上抱着睡覺的時候才會稍微熱一點。

“星星，這外套裹得慌，我想脫了。”

林星宥給餘生脫了外套，拿了毯子蓋在他身上，把人抱進懷裏，兩人坐在沙發上看了會電視。看了沒多久，餘生就開始打呵欠：“有點困了，想睡覺。”

生病後的餘生嗜睡得緊，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覺得困得慌，總想着要睡覺。

林星宥關了電視，抱着餘生進了卧室。

然而進卧室後餘生突然又不困了，窩在林星宥懷裏一個勁的鬧他，感受到林星宥下面變化的時候，擡起眼問他：“要做麽？”

“……不做。”

盡管房間的溫度很高，但林星宥總擔心餘生受不住，所以每次餘生鬧他的結果——就是林星宥一個人去沖冷水澡。

自從餘生生病後，兩人就沒怎麽做過。剛開始的時候，餘生只當是小病，沒怎麽在意，所以做過幾次。可越到後來，餘生稍微接觸到一點冷空氣都覺得冷，林星宥更不敢亂來了，甚至就連給他洗澡都要做好充分的準備，才敢把他抱進浴缸。

餘生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低聲道：“那你去沖一下吧。”

林星宥吻了吻餘生的側臉，說：“我先去沖一下，你要覺得困的話就先睡，不用等我了。”

“嗯。”

沖澡回來的時候，餘生已經睡着了。

林星宥進了被子，小心翼翼地把人往自己懷裏帶，親了親他的額頭，眉心，鼻尖，嘴唇。

喃喃道：“生哥……怎麽辦，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你了。”

其實他和餘生都很清楚，餘生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雖然他總安慰餘生說，還有幾十年，但事實是，餘生能不能捱過今年冬天都很難說，與其說是安慰餘生，不如說是安慰他自己。

餘生已經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能過一天是一天，能多和林星宥在一起，哪怕是一秒，他都覺得是賺的。

下午醒來的時候，外面的雪已經化了一大半了，雖然出了太陽，但餘生還是覺得有點冷，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又往林星宥的懷裏縮了縮。

感受到動靜的林星宥睜開眼，把人摟得更緊了，用下巴蹭了蹭餘生的頭發，“生哥，是不是冷到了？”

餘生“嗯”了聲：“我想親親你，寶寶。”

林星宥低下頭，吻住餘生的嘴唇，幾秒後，剛準備分開就被餘生扣住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直到餘生有點呼吸不過來了，才戀戀不舍地放開。

餘生靠着林星宥喘了一會兒，說：“我剛剛夢見你了，夢見你哭了。要是我真的不在了，你怎麽辦啊？”

“不會的……”林星宥一直重複着這三個字。

什麽不會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說餘生不會不在，自己也不會哭……可這些都是自欺欺人，因為他知道餘生會不在，而他也會哭。

“別哭。”餘生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安撫了一會兒之後，說：“我有點餓了，想吃東西。”

餘生總覺得今天下午的精神狀态很好，自從生病後，他從沒像現在這樣這麽想吃東西。

林星宥大概也察覺到了，生病以後，餘生就沒主動說過“餓”這個字，現下聽到，他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但仍然立刻擦了眼淚，說：“我去給你做，你再躺會兒。”

“嗯。”

林星宥做了幾個清淡的菜，然後回到卧室，拿了外套給餘生披上，然後把他抱到客廳的沙發上。

餘生今天下午吃飯異常的積極，都不用林星宥哄，第一碗飯很快就吃完了，又讓林星宥給他加飯。

林星宥卻一口都吃不下去，看着餘生止不住地流淚。

餘生很快就吃完了第二碗，把空碗遞給林星宥，說：“我吃飽了，你也快點吃。”

林星宥接過碗，拿回廚房，回來随便扒拉了幾口，就把菜全都收回去了。

“怎麽了？”餘生吻了吻林星宥的眼睛，“沒胃口麽？就吃那麽點。”

林星宥努力扯起嘴角：“中午吃太多了，還沒消化。”

“不哭了不哭了，哭什麽呢。抱一下好不好。”

餘生窩在林星宥懷裏碎碎念：

“你怎麽不開心呢？寶寶，我今天下午吃了兩碗飯，都不用你哄，我就乖乖吃了兩碗飯，以後我每頓都會好好吃飯的，所以你也要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這些日子你一定很累吧，都瘦了好多，你也要好好吃飯，趕緊長回來，不然我怕你都背不動我了。”

“不過以後你就不用那麽累了。”

“我以前總是在想，他們為什麽不要我？是我不夠聽話麽，還是我不夠懂事啊？為什麽生了我卻又推卸責任，一個個都不想養我。為什麽對我這麽不公平，我明明也是他們的孩子啊。不過還好，遇到了洛三生，遇到了唐幸，還有遇到了你——我的星星。”

“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那些讓我耿耿于懷的所有不開心、不公平，在遇到你之後，我都覺得算不上什麽，不值一提。我甚至希望之前許的那些生日願望都不作數，希望我不止活到四十歲，希望如果有下輩子，還能和你在一起。”

“星星。”餘生突然嘆氣，說，“不過又好可惜啊，看不到成立100周年的新中國了，好想在2049年的國慶節，和你一起去北京，一起看升國旗，可惜都看不到了。”

“看得到的，我們明天就去，明天就去好不好。等到2049年，再去一次。”

餘生微笑着應聲：“好。如果我能捱過今年的冬天，你就讓我出去玩雪，好不好？”

林星宥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下輩子可不可以還和我在一起？”

林星宥拼命搖頭：“我不要下輩子，我就要這輩子，我就要你的下半輩子。”

“可是……我沒有下半輩子了啊，我這輩子都沒有了啊。所以，等下輩子好不好？等下輩子，我好好愛你。”

餘生仔細算了算，和林星宥在一起一共二十三年——占了他有限而又短暫的四十歲人生的一大半，也算是他這輩子的下半輩子都和林星宥在一起了，沒有什麽不滿足的。

餘生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林星宥，仿佛看到了那個十六歲的少年，那天他也是哭得這樣傷心。那時，餘生就想，以後一定不能再讓他哭得這麽傷心了，可最後他的每次哭泣都是因為自己，下輩子一定不能再讓他難過了。

餘生緩緩擡起手，想替他擦眼淚，可最終，什麽都沒擦到。

大滴大滴的淚水不斷地掉在自己的臉上，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

林星宥看着懷裏的人緩緩下垂的手，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哭了出來。

都說人死後，最後喪失的是聽覺。

應該是吧，不然他為什麽只聽到了林星宥的哭聲。

你要快樂啊，我的星星。以後再也不能哄你了。

餘生最終永遠留在了那個四十歲的冬天。

“星星。”

“星星。”

是餘生的聲音。

餘生在叫自己，一聲比一聲還焦急。

被驚醒的林星宥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摸了一遍，确認是真實存在的人之後，一把将人緊緊抱住，才放心地長舒一口氣。

餘生安撫性地拍着林星宥的背，一下又一下。

抱了好久。

“怎麽了，做噩夢了麽？哭得滿臉的眼淚。”看着滿臉淚痕的林星宥，餘生覺得又好笑又心疼。

“我……”剛哭過的林星宥又開始哭，斷斷續續道：“我夢到、夢到你不要我了，夢到你沒了，就我一個人了。你別、別不要我，別丢下我一個人，好不好？我一個人活着好孤獨啊。我都、都那麽聽話了，你為什麽還想着、想着不要我，想着離開我？你明明那麽愛我的，你怎麽舍得、舍得讓我這麽難過，你怎麽舍得啊？”

“都知道是夢了你還哭成這樣……”餘生無聲地嘆氣，意識到大概是自己前幾天生病時說了些喪氣話，才讓林星宥做噩夢。他伸手替林星宥擦了眼淚，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還在這呢，不會不要你的，我明明那麽愛你，怎麽會舍得不要你，怎麽會舍得讓你難過，乖啊，是我不好，別哭了，星星。”

林星宥苦苦哀求道：“你不要只活到四十歲好不好？你答應我，答應我啊，為了我。”

“我答應你，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好不好。”

得到保證的林星宥才乖乖止住了哭聲，“你不準騙我。你要是騙我，我就……”

我又能怎麽樣呢？一輩子都不原諒你麽？一輩子都不和你見面麽？可是我怎麽可能做得到？我怎麽舍得？我也舍不得讓你那麽難過啊，我也舍不得你啊。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用那兩本小紅本本把餘生留在自己身邊。

“不騙不騙。”餘生把林星宥摟入懷裏，哄了半天才把人哄睡着，待人睡着後，才伸手關了臺燈。

第二天醒來，餘生發現身旁的林星宥渾身滾燙，又請了假在家裏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