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秦嶼買的中等價位票,位置不好不壞。兩人去的挺晚,剛入座比賽哨聲就響起了。秦嶼興致沖沖地望着場內,反是紀明得覺得有點不對勁,轉頭看了一圈,得,旁邊都是身着統一球服的主場球迷。

比賽從一開始就火藥味十足,雙方比分也咬得很緊,交替領先。秦嶼事先和紀明得說過,兩隊算是死敵,連着兩年總決賽本地球隊都輸給了對方。這次雖然是常規賽賽事,但也是卯足了勁要贏。

場上打得激烈,場下這幫球迷也是激情高昂。他們套着自家球隊的球服,手上拿着充氣啦啦棒,時不時站起來揮舞擊打叫好。秦嶼旁邊坐着一個高個子,一看就是球隊鐵粉,從比賽開始就沒歇過。看自家球隊進球,揮舞着兩根啦啦棒大聲叫好;要是對方球隊進球,噓聲還不算,還得再送上幾句國罵。那人的啦啦棒有幾次揮到秦嶼身上,雖然不太痛但也有點煩,秦嶼看了他幾眼,想想算了。

第二節 比賽快結束時,對方後衛生拉硬拽的防守動作硬是沒被裁判看到,導致本隊拖到哨聲響起才匆匆投出最後一球。球沒中,本地球隊以落後5分結束上半場。中場休息時,高個子很氣憤,三句話裏兩句帶髒字,啦啦棒也被當做武器一樣,不時敲幾下洩憤。

等到啦啦棒又一次揮到秦嶼頭上時,紀明得一把抓住,望着轉頭過來的高個子說:“哥們,看個球用不着這麽激動吧,你都打到我朋友好幾次了。”

高個子看了看紀明得,又看了看秦嶼,很沖地說:“會不會看球?會不會看球?這麽被人黑了都他媽沒事一樣。不會看球他媽滾回家去,在這兒礙什麽眼!”

紀明得剛想開口,秦嶼已經撣開他的手,拿住那根啦啦棒,黑着臉朝對方說:“怎麽說話呢?打到人你還有理了?看球最起碼的素質懂不懂,不懂回去讓你媽教你去!”

“我草你媽了戈壁……”高個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似乎想要撲過來。旁邊的同伴叫着他的名字,說算了算了,又朝左後方指了指。兩人都轉頭看去,一個安保人員正站在階梯上朝這邊看。

高個子一把奪過啦啦棒,嘴裏罵罵咧咧地坐下了。秦嶼瞥了他一眼,當作是看一只瘋狗。他坐正了身子,發覺紀明得手搭在他的椅背上,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微皺的眉頭和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卻透露出他很不爽。

秦嶼拍了拍他的手臂:“算了,當做碰到一只瘋狗,避開他一點。”

“我和你換個座位。”

“就這麽點事,換什麽換!”

紀明得一副大男人的做派:“我能看着他再欺負你?”那小子十有八九不會罷休,指不定待會暗戳戳地會做什麽。

秦嶼沒再睬他,目光投向球場說:“看球了!”

紀明得覺得秦嶼越來越不把他當回事。但第三節 比賽已經開始,周圍一片鬧哄哄的聲音,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邊看邊分心注意下。

那高個子果然沒藏什麽好心。上半場還可以說是不小心碰到,下半場一分鐘“不小心”碰到好幾次的節奏,明顯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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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嶼也不是包子。沒兩三分鐘,他一把奪下高個子的啦啦棒,往幾個位置外的臺階一扔,看都沒看對方。

高個子“騰”地一下站起來,嘴上不幹不淨地罵着“我操你媽”,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坐在他旁邊的朋友拉住了他,愣是和另外兩個人把高個子拉到裏面幾個位置去。高個子嘴裏還吼着:“你他媽有本事待會比賽完等着!”

換到高個子座位上的那人也不是善茬。見秦嶼一直看着球場,睬都沒睬他們,坐下時冷哼了一聲:“搶東西還這麽理直氣壯,你小子牛!哥幾個也不是這麽好欺負的。”

秦嶼忍住氣愣是沒睬他們。紀明得在旁邊朝着那人冷笑了一聲,然後湊到秦嶼耳邊,說了句“幹得好”!

第三節 比賽結束休息期間,沖突終于爆發了。高個子經過秦嶼身邊往外走時,狠狠踩了秦嶼一腳。秦嶼左腳吃痛,但右腳反應很快地踹到對方小腿肚上。那人一個趔趄,幾乎撲到別人身上。眼見自己人被摔了,高個子的那幾個朋友都沖了過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朝秦嶼和紀明得出手。

紀明得本來就不爽,見對方沖過來,伸手一攬秦嶼,按住他肩膀坐下,自己站起來接那些人的招。秦嶼也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對付,屁股還沒沾到座位,就又站了起來揮拳過去。一群人頓時混戰成一團。

安保人員很快就急匆匆過來,拉開這幫人之後,把他們統統帶了出去。

高個子氣勢仍很嚣張,被帶出去還滿口髒話挑釁秦嶼和紀明得。安保人員看這架勢,直接叫了球場附近巡邏的警察過來。

外面天寒地凍,警察索性把五個人統統帶去了派出所。進了派出所問事情時,雙方又互相争執起來。高個子說秦嶼他們先動手,扔了他的啦啦棒。秦嶼說高個子故意用啦啦棒打他。牛皮扯來扯去,扯得警察叔叔火了,說他們這幫人擾亂社會公共秩序,拘留幾天再說。

這下子幾個人都安分了。嘴上雖然還是推诿責任,但氣焰全無,蔫兒吧唧地向警察說好話求饒。紀明得倒是不擔心他們倆被關,他有的是路子能脫身。但打電話讓人幫忙,別人總得問緣由吧。難道對人說他紀明得打架進了派出所,麻煩來撈一下?他深深覺得積了半輩子的名聲怕是今晚要丢了一半了。

秦嶼還在錄口供,臉色看上去平靜。他額頭有一條挺長的抓痕,身上也被打中過幾次,應該都不嚴重。紀明得自己也還好,年輕時學會的那些打架招數雖然很久沒用,直覺反應還是有的。

秦嶼錄完口供,輪到紀明得。他試圖力挽狂瀾自救下。紀明得長袖善舞的本事沒的說,把事情講得有條有理,七分過錯歸對方身上,自己攬了三分不輕不重的責任過來。他這一說,警察叔叔臉色倒是緩和了不少,但關鍵問題不撒手。廢話別多說,拘留室裏呆着去。

紀明得沒辦法,想了想還是打電話給錢律師。也虧得錢律師修養好,聽到紀明得和人打架進了派出所,沒笑出聲來。但他總覺得錢律師後來的語氣都是帶着笑的。

錢律師來的很快,先和警察那邊交涉了下,随後見到紀明得問了下他的意見。紀明得也不是多大氣的人,說治安處罰條例規定關他們幾天就關幾天,咱們依法來。

說着依法來的紀總,轉眼就和秦嶼乘車離開了。彼時已是半夜,寒風刺骨,路上車輛很少。錢律師開着車,笑眯眯地說:“沒想到紀總這把年紀,精力還這麽旺盛。”

紀明得知道這是在打趣他,也沒顯尴尬,很自然地回道:“人不能輕易服老。老錢,你得多和年輕人呆着。”

錢律師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以前看球都買VIP票,這次沒買到?”

紀明得瞥了秦嶼一眼:“這不有人請客,沒好拂了人家的意。”又補充了一句:“也是倒黴碰上這樣的事,本來看得還挺好。”

錢律師沒再說話了。紀老板是和人玩情調,一不小心玩偏了。

秦嶼聽着有些自責。事情雖不是他惹的,但鬧到派出所,總歸他也有點責任。要沒紀明得,估計要在派出所呆24小時了。

他正這麽想着,就見紀明得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側着頭溫和地說:“這麽小的事,不用擔心。我和他們交代過,這事不會上新聞。”

秦嶼心裏的擔憂全讓紀明得猜着了。不單猜着,還貼心地幫他解決,心裏多少有點起伏。他剛剛經歷了一陣折騰,有些疲憊。此時有人幫着處理妥當,心裏一軟,就覺得紀明得這人還是很體貼的。

他朝紀明得說了聲“謝謝”,似乎還想說什麽,又沒想好。擡眼見紀明得微笑着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我太沖動了,給你惹麻煩。”

紀明得俗氣地回了句:“跟我還說什麽謝謝!”他擡手摸了摸秦嶼額頭那道長長的抓痕,微皺眉頭說:“我讓方醫生過來一趟。”

秦嶼搖了下頭:“不用,我沒什麽事。”

紀明得還是給方醫生打了電話。兩人回到翰林苑沒多久,方醫生就到了。給秦嶼檢查了下,說沒什麽大礙。剛要走,秦嶼對着紀明得說:“你不檢查一下?”

“不用,那幾個毛頭小子花拳繡腿,沒多大能耐。”完全不在乎的口吻。

方醫生也勸道:“既然來了就看一下。”

紀明得還是沒同意,直言:“又不是老骨頭,這麽點事還受不住,你回去吧。”

方醫生被趕回去後,紀明得轉身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放到茶幾上,自己坐進單人沙發。秦嶼額頭上的抓痕在燈光照射下,顯得特別刺眼。紀明得心想,剛才應該問方醫生拿點藥膏塗塗。他回過神見秦嶼正襟危坐若有所思,心裏一動。這人沒了剛才的服帖,反倒像是每次深思熟慮之後“我有話和你說”的樣子,不好應付。

“你,”聲音有點啞,秦嶼調整了一下,“你不需要找方醫生過來。”

紀明得換了個坐姿,問:“為什麽?”

秦嶼有些猶豫,像是不太願意說。過了一會還是沒忍住:“這麽點小傷不需要看醫生。況且你也不會真覺得我需要看醫生。”

“這話怎麽說?我關心你。”

紀明得看似真心誠意,秦嶼平時也懶得戳破他,不回應就過去了。但今天卻不太樂意。不管之前真真假假,紀明得今天總歸是幫他打架又善後,他多少有些感激。秦嶼這人,自己動了那麽點真情,便容不得別人的虛情假意,不好聽的話就出來了:“你是真關心我,還是想讓我知道你關心我?”

話問得太刺耳,紀明得聽得不爽。感情這回事,向來是三分真三分假,大家開開心心就好。正兒八經談戀愛都較不得那麽真,更何況秦嶼和他的關系還差得遠。既然他難得真心想要哄哄人,秦嶼接受就好,何必弄得大家難堪。

秦嶼見紀明得的臉拉下來,可能覺得自己這句話有點過,又解釋道:“其實你沒必要做這些哄我。我知道自己的位置,該做的都會做,別的也就沒有了。”言下之意,你再怎麽哄我,都不會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紀明得微眯着眼睛看秦嶼,想着什麽時候拿個訂書機,把這張嘴給訂上了。他放下腿,手臂撐在膝蓋上,盯着對方玩味地說:“你為什麽覺得我找方醫生來是在哄你?要是我說,我是真心關心你呢?”

真心?秦嶼有些啼笑皆非。

“那我謝謝你‘真心’關心我的傷。”

完全敷衍的口吻。

“你不相信我。”紀明得很有些不悅。

眼見話題越扯越遠,秦嶼站起來前說了最後一句:“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離談信任還太遠。”

一句話就把紀明得隔離到了千裏之外。紀明得原先并不在意秦嶼的想法,只想着能把這人馴得床上床下都安安分分就好。可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他不僅希望秦嶼能順從,還希望更多。

可更多是什麽?

紀明得斜躺在沙發裏,雙腿交疊在茶幾上,頭一次發覺自己在這種事上犯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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