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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冷風一吹，秦嶼腦袋裏叮鈴咣當作響。一邊是酒精開始作祟，暈得像剛從過山車下來，一邊又在消化剛才的話。家裏人？家裏人是什麽意思？親戚？他和紀明得沒親戚關系啊？難道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呸呸，什麽亂七八糟……

腦中雲游了一番，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坐在車上。哎，不對！他前後看了看沒見葛老師，急得越過紀明得往外撲：“葛老師呢？葛老師怎麽不見了？我答應師母要送他回家！”

紀明得原本想訓他一頓，被個醉鬼這麽一撲，都不好拉下臉來。他抓住秦嶼的雙手說：“我讓人送他回家了。”

“不行！師母讓我親自送他回家，我要送他回去！”秦嶼又撲過去，像是要開門下車。

這醉鬼是記不得剛才他自己送葛钰钰上車說再見了。紀明得按住他：“你剛才自己送他上車忘了？”

秦嶼楞了一下，艱難地回想了下似乎是這樣。他掙脫紀明得的手，躺到椅背上喃喃自語：“我忘了。”

“剛才在想什麽？”

“想和紀明得是什麽親戚關系。”

紀明得簡直哭笑不得。

“想到了？”

秦嶼搖搖頭。

車廂裏一片沉默。紀明得想起剛才的事，氣頭又上來了。

“就為了區區一千萬，你陪人來喝酒？”

秦嶼又搖搖頭：“葛老師不能喝酒我才陪他來，答應師母要送他回去。”

“送他？我要是不來，你自身都難保！也不看看是什麽場合，叫你吃飯就去。上次就帶你去見幾個朋友，給我發脾氣擺臉色，今天孬成這副樣子？你是不是覺得我比那幫人好說話？”

秦嶼咬住嘴唇沒應他。紀明得這一兜子的話倒下來，他腦袋也清醒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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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明得見他不出聲，心裏愈發有些氣：“我投個石子到水裏還能有響聲，投了一千萬，你連個屁都沒有？哎，今天要是那王八蛋投了，你上他床也沒跑了。現在轉手到我身上，你有什麽不開心？”

腦袋越來越清醒，心也越來越冷。秦嶼低着頭，面無表情地問：“你出一千萬是買我？”

紀明得不過是想讓秦嶼受點教訓，不知怎麽就被誤解成這樣。他火氣越來越旺：“怎麽他能買我不能買？再說了，你覺得你還有賣的資格？他麽上次已經把自己賣給我了。”

話一說完，紀明得瞬間就後悔。但車廂裏靜得針落地都能聽見，這番話響得大概能砸入到秦嶼的心裏。他轉過頭看向窗外，一聲不吭，左手握拳指甲幾乎刺入肉裏。

一千萬不是他的賣身錢。他早就賣過了，一千萬頂多算是金主的賞賜。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筆錢紀明得明明白白是沖着他給的。縱使他千方百計不想接受紀明得的好處，到頭來卻還是被硬塞了。

“我……”

“我……”

兩人同時開了口。

“我不值一千萬，也還不起，你不用投。”秦嶼壓低了聲音，臉依舊朝着窗外沒轉過來。

紀明得按捺住心裏的火氣，捏住秦嶼的下巴想要掰過那張臉，但受到了強烈的抵抗。他一發狠，整個手掌托住秦嶼的下半張臉，逼迫着他轉過來。

秦嶼眼睑下垂，眼眶四周泛紅，淚水挂在睫毛上似乎快要掉下。他用力地抹了一把，然後擡起眼皮子，毫不示怯地對視着紀明得。

又是那副倔強又堅持的樣子。

從前看着有些可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開始覺得有些服氣。

“不投？你不想讓你的葛老師拍這部電影？”

酒醒了七八分，腦子也靈活了起來：“電影拍不拍的成不是我一個小編劇能決定。”

秦嶼越想正直，紀明得越想使壞。他靠在椅背上，頭朝着秦嶼的方向擡起，懶懶地說：“這部電影就你說了算。要麽，拿了我的這一千萬投資；要麽別拍了。你選。”

車子突然颠簸了一下。秦嶼原來坐直的身體猛地向後倒。紀明得伸手想要扶他，被“啪”地一下撣開。秦嶼貼在門邊，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紀明得。看似兇狠的表情，因為喝醉後仍有些泛紅的臉色，反而帶了點可憐。他轉頭看向窗外，再也不說話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很遠。紀明得明明覺得自己出了口氣，心裏反而覺得不爽。他希望秦嶼說幾句好話求他，或者就算說難聽的話諷刺也行，再不濟發脾氣鬧一鬧。

絕不是這樣冷漠，仿佛厭惡地連話都不想和他說。

冷戰持續了好幾天，秦嶼一直沒怎麽睬他。每天早上，他走的比紀明得早，晚上又回來的比他晚。紀明得一開始還挺生氣，後來覺得又有些無奈。

說完全不睬也不對。紀明得主動問什麽，秦嶼也會答，偶爾也照樣做飯，只是兩人之間的距離又回到了最初，像是兩個僅僅認識的人而已。

紀明得覺得有點愁，拉了樊波出來喝酒。

樊波一進門就揶揄了他一句：“哎，我可聽說了啊，紀總家裏都有人了。怎麽我沒收到過喜帖？”

紀明得接過服務員點好的雪茄，哼了一聲：“我還不是顧忌他的面子。”要說是他紀明得的人，十有八九也都當秦嶼是賣的看。他豈會不知道秦嶼死要面子，最怕別人看輕。

樊波“啧啧啧”了幾聲：“老紀，你要真用心去騙人，沒有騙不來的。再說你還舍得投錢。昨天那小妞跟我說你一出手就扔了一千萬，話裏那個酸味差點把我淹死！”

“這不應該的麽？就我身邊的那些人，哪個我都好好養着，可沒虧待過誰。”

“那是，一出手就千萬級，一堆堆的都想往你床上送。葛钰钰那個戲，我看頂多也就個不賺不賠的買賣，你還真舍得下本錢哄人開心。”

紀明得輕輕哼了一聲，心想賠本花錢還不定哄得了人開心，都已經擺了多少天臉色？！

他聞了聞雪茄：“現在這幫小孩兒本事沒見長，脾氣倒是越來越大。要什麽給什麽，結果還給我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難弄！”

說的是一幫小孩兒，指的不就是他家裏那一個。

樊波自然明白，笑着道：“怎麽你花了這麽多心思，還沒搞定？”

紀明得也沒顧忌顏面，順口吐露了幾句。樊波難得是他們這幫人中收心結婚正經過了幾年日子的，結婚前花天酒地的生活就不提了。

“一開始就挑明了說以後要套房子，不樂意靠我混。我扔了一千萬還不高興，你說這不是有病麽？”

“以後要？”聽着新鮮。

“等分了要。”

樊波端着酒杯笑了：“老紀，你是被人迷住了吧，這話都信？就他們那些人，哪個不是跟在身邊的時候要這要那，生怕你不兌現，還真沒見過現在放着不要說以後要的。人估計也是不好意思直說，你還當真了。說不定眼看房子現在還沒到手，心裏怨你呢！”

這話猶如醍醐灌頂，聽上去非常有道理。秦嶼怨他沒給房子有可能，但之前兩人都好好的，秦嶼明裏暗裏沒提過一句房子的話。

“要不是這原因呢？”紀明得突兀地問。

“那就壓根沒想要你這房子。至于圖你什麽我也不好說，只要不是背後有人給你挖坑就行。不過我看他樣子挺正，指不定人家還圖些別的氣節尊嚴這玩意。”

樊波不以為然的口氣，似乎并不相信金錢面前真有人能守得住這些虛的。他自己的婚姻，要說兩人對眼也是對眼，但婚前婚後財産分得清清楚楚，該給的給該守的守，免不了帶上幾分算計。

紀明得抽了口雪茄不說話，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樊波翹着腿坐在對面，好心勸慰：“老紀，現在的小孩可比以前有想法多了，我都搞不清他們在想什麽。要惹得你不順意，換個就得了。三條腿的王八難找，想爬上你床的還不分分鐘排長隊。”

紀明得笑罵了句“去你的”，然後眯着眼睛看向某個地方：“我有時候還挺佩服他。想得通透，活得明白。最主要吧……”他看向樊波，“不怨天尤人。”圈子裏太多人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心态失衡。眼看着去年一起演小配角的夥伴，今年成了最新熱點，賺得盆滿缽滿，多少人扔了自己的底線。

秦嶼一開始擺出正氣凜然的樣子，紀明得完全是嗤之以鼻。但後來，他自己都弄不清怎麽慢慢就有了些佩服。等現在回頭一看，秦嶼仍舊沒變，反而是他一步步地往後退，一步步地接納了這個滿身是刺、始終未被馴服的人。

時也，命也。

樊波把酒杯一放，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你呀，就随了你們家文化人的習性。小時候家屬樓裏天天看着那幫高風亮節的大教授們，自己沒當成，跑到娛樂圈裏攪了一池渾水，還不忘找個這樣的。”

似乎還有些道理。紀明得輕笑了下：“要這麽說，能找到還算運氣不錯。”

樊波同情地看着他：“你覺得‘你家’小秦會覺得運氣好？”

一句話刺到心裏。紀明得手扶着額頭，深深覺得比之前更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