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春天是魔王的獵殺時刻……

月黑風高,夜風嚯嚯。

漾在血水裏的屍體前站着一個少年,背對着沅沅一動也不動。

是沅沅的小童養夫,大根哥。

可能是剛下班,也可能是在加班的路上,比沅沅更先撞見了這具還帶着溫度的屍體。

想到老槐樹下挂滿的手手腳腳和人類知名器官,沅沅牙關開始打顫,磕噠磕噠起來。

少年聽見了動靜,他要動時……

沅沅沖了上來。

沅沅一把握住少年。

嘶,真大……她是說他的手。

少年微怔,只這麽一愣神的功夫,便被人拖跑。

平生第一次被人握住手的郁厘涼也是面無表情地感受平生第一次被動拖走的滋味。

沅沅拔腳狂奔,直到将小童養夫拽到了一個陰暗的假山腹洞裏。

恐怖片裏看見兇殺現場還站在旁邊聊天等死的那是炮灰!迅速離開兇殺現場,才是保命的第一要訣!

沅沅後背緊緊貼着石壁,氣喘籲籲。

她這個時候才有功夫細細打量她的小童養夫。

他似乎還沒從剛才那場恐怖兇殺現場中回過神來,垂眸看着自己與他五指相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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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沅表情逐漸呆滞。

上一次摸人家身體,這一次握人家手,還不小心五指相扣……

如果她告訴他,五根手指扣在一起可以增加阻力,防止他們在奔跑的過程中失散,他能信不?

大概是不信的。

因為要是哪個男人牽了自己的手告訴自己五根手指扣在一起可以增加阻力,她絕對會一記豪油根把他打到哭為止。

沅沅張開手指,輕輕地、輕輕地把自己嵌入對方指間的小爪子剝離。

沅沅選擇假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你放心吧,這裏除了你和我,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郁厘涼垂着眸,反射弧前所未有的漫長。

因為饑餓,他的思維開始變得遲鈍,動作也開始變得遲緩,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剛才殺人的那一幕——

夜風那樣的涼,将那血腥的氣味送入他的鼻息。

少年繡着暗色饕餮紋的翠碧袍角上灑落星星點點的血漬,血色與翠色交映,恰如碧葉間綻放出的簇簇鮮花,猩紅冶豔。

他歪着腦袋,面無表情地低頭看着地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的中年男人。

“七十三。”

泠泠翡玉般的清脆嗓音溫吞地報了個數。

大概是耗費的力氣太多,他舔了舔齒尖,饑餓帶來的欲/望越來越強烈,恍若有什麽東西在那黝黑深淵底下不斷翻湧,就要破土而出……

餓……

真的好餓。

從那幽暗處滲透出的本能,讓他渴望去嘗一嘗從未嘗過的鮮血滋味。

“啊……”

在他的背後忽然響起少女壓抑的短促驚呼。

郁厘涼眼睫一顫,擡眸。

是上上次趕走了他仆人的少女,是上次摸他肚子的少女。

郁厘涼對她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記得她……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真是麻煩……

“……你放心吧,這裏除了你和我,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假山石內,少女清甜的聲音仿佛透過了湖面層層波紋無限放慢地傳到了郁厘涼的耳中。

那樣的柔軟的聲音,容易讓人聯想到一碟甜而不膩的梨花酥。

四下裏沒有其餘的人在。

少年慢慢拈着指尖的血跡,很滿意這樣的環境。

謝謝她幫他确認過了。

他不吭聲,沅沅只有一個人默默用腳趾在心底摳出四室一廳。

定然是還不肯原諒她吧?

“府裏最近一直在死人,你說……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我們倆?”

拉近兩個人之間距離的最好辦法,就是制造恐怖的氛圍。

雖然不能和童養夫看一場現代版的恐怖電影,但他們就在恐怖現場。

匕首冰冷的銀質花紋染上了指尖的血跡。

“也許會呢?”

某位恐怖片主角垂首間冰冷的吐息噴到了沅沅的臉側。

感受到忽如其來的壓迫,沅沅的易尬體質瞬間讓她尬到頭皮發麻。

雖然但是……

她是想在感情上拉近距離,并不是身體上拉近距離。

難道他……

畢竟是有名有份的未婚夫,只要一想到這個身材秀颀窄腰精壯長了八塊腹肌的美人很可能想要對自己醬醬釀釀為所欲為沅沅頓時就紅到了耳根。

“啊……哈哈,人家逗你玩的啦。”

沅沅尴尬又嬌羞地推了他一把,結果少年臉色一白,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沅沅愣了愣,發現掌心多了一片濕濡,在月光下細看,竟然是血。

沅沅:“……”

啊這。

推到他傷口了。

嬌羞失敗.jpg

“那個,你還好嗎?”

少年:“……”

郁厘涼微微蹙眉,語氣輕輕道:“疼。”

疼?

沅沅連忙把少年扶起,對他道:“我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

少年沒動。

就像沅沅印象裏那些害怕人多的社恐朋友,需要被鼓勵才能勇敢邁出一步。

“那個地方也沒有其他人在……”

虛弱的少年目光陰沉地被扶起來了。

扶着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殺人狂魔·反派,沅沅心裏還挺甜蜜。

大晚上的終于叫她找到機會和童養夫和好的契機了。

沅沅将他帶到他自己住的下房,她從桌上摸索出一根蠟燭,“刺啦”點燃。

“大根哥”坐在榻旁,袖子上還在滴答着血。

沅沅卷起他的袖子,才發現他肩膀上有一道血痕。

天太黑了,他磕碰到哪裏也不奇怪。

沅沅看到這道血痕,頓時想到了大魔王。

“大根哥,你今晚上怎麽會在那裏?”

少年聽見她的問話,緩緩回答。

“餓。”

沅沅詫異。

餓到半夜出來找東西吃?

她摸了摸身上,摸出一把……瓜子。

嗅到一股煎炒的香味,少年的目光微微一動。

沅沅遞過去一小把,“吃嗎?”

少年:咔嚓咔嚓——

沅沅松了口氣,給他傷口上撒草灰止血,然後用帕子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的小童養夫怎麽會活得這麽凄慘?

她擡頭朝他看去,陡然發覺他四周連瓜子殼都沒有。

沅沅:“瓜子殼呢?”

少年沒有回答,茫然地望着她,頭上仿佛浮現了一個問號。

沅沅:“……”

他竟然餓得連瓜子殼也一塊吞下去了!

她瞥了一眼他肚子,語氣試探,“大根哥,你每天……都很餓嗎?”

少年扯了扯手臂上奇怪的蝴蝶結,“嗯”了一聲。

但只要再多殺一個人就可以吃梨花酥了……

他頗愛憐地撫着袖子裏的匕首,卻見一只白嫩的小手又遞了把瓜子過來。

燭光下微微俯身的少女眼波瑩潤,唇瓣鮮紅,肌膚白膩如剝殼雞蛋,黛眉秀鼻,猶如畫上走下來的小妖女。

“喏,再給你一點。”

郁厘涼垂下眼眸,接過她手裏的瓜子,被她按住手腕。

他蹙起眉,不高興地緊抿起唇。

就聽見“咔嚓”一聲,她示範給他看。

“你看,瓜子殼不能吃。”

在沅沅的手把手教程下,兩個人并排坐,一起和諧地“咔嚓咔嚓”起來。

退婚的話題到了嘴邊,看着可憐的少年沅沅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大根哥,你生辰在什麽時候?”

沅沅記得,書裏的大根哥在沅沅陪他過完生辰後,他便離開了府裏。

少年:咔嚓咔嚓——

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沒再搭理沅沅。

沅沅:“……”

等他終于嗑完了瓜子,漫長的反射弧終于給了回應,“生辰?”

“是啊,你不過生辰嗎?”

少年搖頭。

“為什麽?”

郁厘涼語氣平靜,“我母親的忌日在那天。”

“……啊,節哀。”

“父親又給我找了個母親。”

沅沅:“……”

是後媽?

想到前幾天有人在群毆他,沅沅詫異,“所以,是你後媽派人去打你的?”

少年沒有回答。

沅沅自動腦補出一堆當代深受廣大爺奶姨媽歡迎的氣到腦溢血系列苦情戲。

沅沅登時怒其不争道:“大根哥,你得反抗!”

少年一臉純良無害,似乎天生不知道“反抗”兩個字怎麽寫。

沅沅深吸口氣,把自己浸淫多年電視劇小說的套路傳授給他。

她舉例說明:“比如說,她讓你倒茶,你就給她倒開水,燙她一層皮,她讓你做事,你就摔爛東西,浪費她財産,她敢罵你,你就胖揍她自己的孩子,讓她苦不堪言!”

比起天真無邪的少年,她簡直極盡惡毒。

“學廢了沒有?”

少年可憐的遭遇,仿佛瞬間拉近了沅沅與他之間的距離。

少年乖乖點頭,“學廢了。”

沅沅:“……”

不要模仿她的口音喂……

郁厘涼說,但是他今年應該會過生辰。

沅沅才暗暗松了口氣。

很好,大根哥的人設還在。

既然今晚不方便提起退婚的事情,那麽只好再等一等了。

好在下人和下人們的房間都靠在一處,沅沅從這裏回去并不算遠。

屋裏的燭焰被風吹得連連跳躍,幾瞬之後,屋裏才又多出個玄衣男子。

郁厘涼盯了他半天,始終沒有開口。

對方額角沁出冷汗,亦是不敢先行言語。

半晌,直到郁厘涼微微啓唇,“再殺一個,吃梨花酥。”

“絕對不行。”

對方毫不猶豫地拒絕,随即便看見郁厘涼幽眸中泛出濃郁陰鸷的情緒。

對方咬緊牙關,跪在了少年的面前。

“殿下,陛下已經數次派人召您回宮,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吃的越多,力氣只會流失的越快。

他只會越吃越餓,哪怕到了撐死那一刻都不會得到餍足。

一旦明白這個道理,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不吃。

古人說食色性也。

可見食欲本身也是一種欲望,在人饑餓到極致的時候,這種欲望下驅使人做出來瘋狂的事情比情/欲只會可怕百倍。

渴望食物的過程中,求生幾乎成了一種本能。

範湍聽說,曾經和郁厘涼一樣遭遇的人,到了最後會變成一個徹底失去理智生食活人的魔鬼。

郁厘涼自然該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中的利害。

這帖名為“饕餮”的毒,侵蝕了他七年之久。

解藥就在衛國公府。

範湍以為他會發怒,可他這次卻并沒有。

良久,少年瞥着窗外漆黑靜夜,詢問于他,“做別人的童養夫,很好?”

範湍微怔之後,含冰帶霜的臉上浮現幾許輕視。

“殿下,倘若是方才那個女子,她是個……”

他頓了頓,試圖從博大精深的語言中找出了兩個準确的形容字眼。

“蕩/婦。”

範湍身為郁厘涼的侍衛,當然不會去留意一個丫鬟做過什麽,但他一直在留意衛國公府的三個公子。

就在前不久,這個丫鬟去了三公子的房裏給對方跳了一支青樓裏獨有的豔舞。

府裏能勾搭的男人,她幾乎都勾搭過。

可見她之所以會把二皇子錯認為未婚夫,并不是因為她真的頭腦迷糊,相反,她只是借此借口故意接近于二皇子。

“蕩/婦……”

毫無意義地跟着下屬重複了一遍。

郁厘涼垂着腦袋慢悠悠攤開手指,掌心裏還躺着最後一枚瓜子。

在範湍的注視下,那枚瓜子在兩截白玉般的指節間輕輕一合,頃刻化為粉塵。

少年烏黑的眸底幽沉暝寂,沒有一絲情緒的波瀾。

哦……

是蕩/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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