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他凝視着她的面孔，認真堅持的模樣、委屈撒嬌的模樣、神采飛揚的模樣，還有此刻，小心翼翼甚至帶着幾分卑微的模樣，都是他喜歡的、憐惜的樣子。

傅莳光從不知道，一個早就想好的決定，在真正做出的時候，竟然這麽難。

他感覺自己的心底深處，有綿長卻尖銳的痛，淩遲着血肉，比今天他被那些人圍起來用槍托招呼還要難熬千倍。

可他還是開口：“對不起。”他開始時候以為她被侵犯了，所以打算負責。可是既然不是，原本的那些話，自然都不會再提。

沈傾城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為什麽？”

她哭着問他：“我哪裏不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他不回答，只覺得喉嚨被心痛塞滿，發不出聲音。

她伸手抓住他右手手臂：“不，你如果不喜歡我，那你受傷了為什麽吻我？你在伊城時候為什麽牽我的手？睡覺的時候為什麽抱我？！”

他繼續搖頭：“對不起。”

沈傾城隔着淚簾，直視傅莳光的眼睛：“我不要你道歉！我只想知道原因！”

他擡眼看她，想擦掉她臉上的淚，想告訴她，他愛她，比她以為得還要深，可是，他卻只說了一句：“因為你是我的外甥女。”

她還小，不知道兩個人的感情如果被全世界反對，是不會幸福的。

他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彼此身邊都有牽絆，他不能在日光之下牽她的手、不能在親人的祝福下帶她走進婚姻的殿堂、不能對所有認識他們的人介紹，說她是他的妻子、不能和她生一個聰明健康的寶寶……

開始時候，她可能還不會覺得難過，但是，當看到別的夫妻手牽手散步、當她被家人逼着相親、當她的家人因為她和他的事要和她斷絕關系、當她面對社會衆多輿論、當她就算是得獎了，他都不能在衆目睽睽下給她哪怕一個擁抱……當這些小事從微不足道到逐漸蠶食兩個人之間的甜蜜的時候，她是否能承受那樣的打擊？

沈傾城聽到傅莳光的回答，眼底有微光亮起：“因為我們之間的這個關系，所以你才選擇逃避？”

他想了想，索性一次将所有的都斬斷吧！斷了她的退路，也斷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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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莳光也不知道，自己說下狠話的時候，竟然如此幹脆利落，他聽到自己道：“傾城，我不否認你對我來說，有吸引力。但是，這樣的吸引力只是因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關于昏迷時候吻你，我很抱歉，我當時沒有主觀意識，只是跟随身體的本能沖動，所以做了一些冒犯你的舉動，實在對不起。”他感覺到肩膀上的針仿佛紮入了心底，卻還是用平靜自持的語氣繼續：“因為那些親密舉動，我對你産生了類似愛情的感覺，但是我很清楚，那不是愛情。”

沈傾城怔怔地望着傅莳光，感覺涼意從四肢百骸傳來，渾身好似都浸入了冰水裏。

他繼續道：“給你造成了誤會，都是我的錯，以後，我不會再給你這樣的錯覺。你喜歡我，我很榮幸，但是，這樣的喜歡，可能對我造成困擾。所以，希望你能夠重新正視我們之間的關系。只是軍隊上的人，你也看見了，随時處于危險中，所以我希望你以後談戀愛最好找國內的普通人。如果你将來遇到喜歡的人，記得告訴我，我會祝福你們！”

沈傾城只覺得耳畔嗡嗡作響，傅莳光那些話，她每個字都明白，可是，卻本能地不想去相信。

他真是第一次說那麽長的話：“以後我就是你的小舅，也僅僅只是你的小舅。你在駐地這邊遇到危險，我會第一時間去救你。如果你被人欺負，我也會幫你欺負回來。但是，這些所有，都只是因為，你的母親，是我的姐姐，僅此而已。”

他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仿佛給她澆了個透心涼，沈傾城感覺自己牙關都在輕顫着，她凝視着面前的男人，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到哪怕一絲裂痕。

可惜，她失敗了。

他雕刻般的五官輪廓依舊那麽硬朗深邃，質感的皮膚上絲毫不見任何隐忍，甚至，他還能用平和的目光去看她，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他抽身了，只有她深陷泥淖，無法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裏安靜得落針可聞，沈傾城聽見自己說：“好，我知道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讓他看見她掉哪怕一滴眼淚。

她不想自己的眼淚太廉價，就因為他一句‘最怕你哭’，她就能悸動到靈魂裏。

漸漸控制了情緒，她開口：“對不起，之前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打攪你了。”

她說完，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薇薇說，我反正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所以你不用有壓力，我會把你忘了的，以後，你就只是我的小舅，或者是駐地裏我們的傅少校，再不是其他。”

她說着，看時間差不多了，去給他拔針。

可是，才剛剛将視線落在他的肩膀，她就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了。

傅莳光感覺有水滴落在他的肩上，明明感覺很輕，卻仿佛落到了他的心裏。

他努力控制着情緒，身體繃得很緊，不去抱她，不去安慰她，甚至對她所有的情緒袖手旁觀。

他忽而想起，幾天前他們在伊城那個地下賓館，她坐在床邊給他念故事的情景。

如果時光可以停止，他很想就永遠停止在那天，她給他念故事，他給她洗頭。他牽着她的手在布滿陰雲的城市街頭散步，晚上抱着她入睡……

可惜，再多的美好，也有曲終人散的一天，無法回頭。

沈傾城拔完最後一根針，好容易才将眼睛裏的淚水憋回去，她收了針，轉過身，沖傅莳光道：“但是你的傷需要每天施針，所以，明天早上我會去給你施針，每天早晚都不能廢。”

他應道：“好。”

她将他的衣服遞給他：“等你好了，再過陣子伊國這邊戰事可能也會緩和了。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終，等到戰事結束，我才會申請調回臺裏，以後，可能真的不做戰地記者了。”

他聽得心頭抽動，卻依舊默默不語。

她笑笑：“到時候，你的軍銜肯定升上去了，以後如果臺裏安排去你們凱旋的軍隊采訪，別嫌棄我只是個小記者啊！”

他喉嚨一哽，應道：“不會。”

她笑笑：“晚安。”

他艱難地扣着襯衣的扣子，她看了幾秒，走過去幫他：“你是病人嘛，需要多照顧的。”

說着，沈傾城彎身幫傅莳光一顆顆扣着。

而就在這時，她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鈴聲是她最近剛換的一首歌。

“在沒風的地方找太陽，在你冷的地方做暖陽。人事紛紛，你總太天真。往後的餘生，我只要你。”

傅莳光和沈傾城的目光都往屏幕看去，上面顯示了三個字：北銘哥。

鈴聲還在繼續：“往後餘生，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貧也是你。榮華是你，心底溫柔是你。目光所致，也是你。”

她沒動，他也沒有說話，只有音樂在靜谧的房間裏清唱：“想帶你去看晴空萬裏，想大聲告訴你我為你着迷。往事匆匆，你總會被感動。往後的餘生，我只要你……”

略帶沙啞的歌聲，在這個不足8平米的房間裏回響着，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一幕幕畫面。

她想起，當初她設置這首歌的時候，想到的都是他。往後餘生，多麽美好的字眼，可是，她卻沒想到，此刻響在他們的耳畔，卻是這樣的光景。

心頭的頹然和傷痛仿佛潮水般，随着歌聲翻湧，傅莳光終究還是開了口：“你接吧，我走了。”

沈傾城應道：“好。”

他站起身的時候，她正好滑了接聽。

他拉開門，腳步往外，聽到她叫了一聲‘北銘哥’。

他想，他真的是親手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推走了，徹底又堅決，再不回來。傅莳光轉身，合上了門。

沈傾城在叫了一聲‘北銘哥’後，又意識到自己是被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影響了，壞了稱呼。于是，她又重新道：“姐夫。”

電話那頭，顧北銘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傾城，你沒事了？我看到新聞上……”

沈傾城打斷他的話：“姐夫，我沒事了，我被部隊的人救了。”

顧北銘松了口氣，然後道：“別叫我姐夫，我要和你姐姐離婚了。”

沈傾城一愣，心底的傷痛被這個震驚的消息沖散了些許，她不由問：“發生什麽事了？”

顧北銘似乎低低地笑了一聲，可是那笑卻聽起來好像在哭：“傾城，我和她的孩子，原來早就沒了。”

沈傾城更加震驚：“什麽意思？你們訂婚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可顧北銘根本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傾城，你能給我講講以前的事嗎？我上大學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沈傾城被他的話弄得很懵，不由問：“什麽以前是什麽樣的人？你沒失憶吧？”

“我沒有失憶，但是比失憶還糟。”顧北銘苦笑道：“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