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莺燕

“诶诶诶林先生，要不你再考慮一下啊！诶林先生……”小陳讨好的聲音被林楓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林楓從游戲裏出來之後做得第一件事情，就是和怖怖公司攤牌。

想到被人當做備胎，特別還是替江漳那個冰山臉做備胎，林楓覺得自己的悲憤程度絲毫不遜于莺燕。如果可以，他也想變成個厲鬼半夜站在怖怖公司人事主管的床頭，不把這個主管吓得爹媽都不認識，那他就枉叫林楓。

林楓咬牙切齒地拒絕了小陳所有的簽約代言，甚至非常明确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會和怖怖公司合作。不過他還自诩是個有情有義知恩圖報的人，他并沒有把是江漳說漏嘴的這件事告訴她。因此小陳并不知道他遇到了江漳，更不知道他和江漳都發現了怖怖公司找備胎的行為。

林楓一個人翻臉小陳還可以理解，但是在林楓前腳剛走，後腳他就接到江漳拒絕的電話的時候，小陳有一種芝麻沒撿到西瓜也沒了的絕望。

她不敢想象自己這個月的工資能不能上兩位數。

雖然沒了代言，但是出了這口惡氣，林楓突然覺得心情倍感舒暢。從游戲裏出來，林楓發現原本濕漉漉的衣服以及亂糟糟的頭發都恢複了正常，就好像從來沒進入過這場噩夢一樣。

林楓之所以會發現他已經回到了現實，還是因為老馬在他耳邊用河東獅吼的音量喊了他的名字。

林楓的記憶還停留在當時惡靈莺燕看完紙條，在尖叫聲中消失在了黑霧之中，随後他的意識就逐漸模糊了起來。他依稀記得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看到被惡靈莺燕撿起來的紙條從莺燕手裏掉在了地上。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紙條上的內容。

林楓和江漳第一眼看到紙條上的字的時候，他們就明白了，其實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那個特殊時代下不可避免的遺憾和悲劇。

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嘉誠皇的這道密旨究竟是留給誰的，并且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但他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道密旨是嘉誠皇生前留下的最後一道密旨，因為密旨上的字跡非常潦草，顯然是因為寫字的人處于某些原因，雙手在不停地顫抖。

林楓想，或許那時候嘉誠皇已經料到了莺燕和他，甚至是整個王朝的命運。所以他才會在匆忙或者命懸一線的時候，為莺燕留下最後一道保命符。

可惜他還是沒能護住他最愛的那個人。而他最愛的那個人也沒能明白他的心意，反而化作了厲鬼，詛咒了他的子民，甚至是他自己。

嘉誠皇在看到莺燕被五馬分屍的時候一定是崩潰而絕望的吧。

林楓躺在賓館的床上，他看着浏覽器裏搜索出的有關嘉誠皇和莺燕的各種各樣的凄美愛情故事，不禁微微感嘆。也許是因為曾經身臨其境，林楓現在再回頭看嘉誠皇和蘭莺燕這兩個人，心态和情感和原先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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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開了百科旁邊的莺燕戲服的圖片，即使圖片清晰度不是很高，他依然也能感受到戲服的華美。

他的目光落在莺燕戲服的腰帶處。

也不知道江漳這個家夥現在在哪裏。林楓再回到現實之後并沒有再碰到江漳，甚至他在整個皇城景區裏繞了一圈又一圈，也沒有找到一個和江漳身形類似的人。

江漳的消失就和他的出現一樣，令人捉摸不透。林楓在看到腰帶的瞬間，想起了江漳手臂上的傷口。

既然自己從游戲裏出來之後，所有的穿着和樣貌都恢複了原樣，那他手臂上的傷口應該也會自行消失吧。

其實林楓想找到江漳的原因除了擔心江漳手臂上的傷以外，他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比如他為什麽也會被卷入這場游戲，他知道《六一三》嗎，以及他最後為什麽會知道自己曾經聽過班老的那一出戲……

林楓的眼前突然浮現出江漳最後說起莺燕的時候露出的那個複雜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表情一直留在了林楓的腦海裏。

林楓感覺即使自己已經逃離了游戲，再一次又一次的高壓求生之下，他都快養成了一種無間歇思考問題的習慣。這讓他感到一陣疲憊。

林楓想起之前錄的班老表演現場的視頻，如果江漳知道他當時在表演現場，那麽是不是說明，其實江漳那個時候也在酒樓裏？

林楓一喜，連忙打開手機——他發現他的手機在離開之後就恢複了所有功能，看來那時候真的只是游戲不允許他作弊而已。

這是林楓第二次看班老的這出戲，也是他第二次在不知不覺中再一次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夢。

林楓感覺自己有些發困，他的眼皮逐漸耷拉了下來。他的頭突然猛地一點，讓他驚醒了過來。他突然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并不是剛剛所在的賓館，而是一間草房。房子非常的簡陋，甚至破舊到了一種林楓難以想象的程度，如果不是裏面擺着一張木板床和幾堆柴火，林楓甚至一開始還懷疑這是不是什麽豬圈之類的。

林楓心裏一驚，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婦女極度痛苦的呻吟聲。就在他快步上前查看情況的時候，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急匆匆地推開門沖了進來，他徑直從林楓身體裏穿過，直接跪到了床沿。

果然。林楓就知道他又在做夢了。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生了！”他看見男人死死地握住床上婦女的手，和婦女一樣嘶聲力竭地吼着。

林楓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以及男人的裝束，他心裏忽然有了一個不太好的預感。

就像是為了告訴林楓他猜的沒錯一樣，下一刻他就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聲。他看到男人激動得滿臉淚水，顫抖着雙手捧起一個渾身上下沾滿鮮血的嬰兒。林楓一下就看到了嬰兒的正臉——那是一個非常純淨，非常美麗的小女嬰。林楓承認，這個孩子是他目前見過最漂亮的女嬰。

“生了！生了！”男人興奮地叫着，他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轉頭向窗邊看去，然後對着床上的妻子道，“是春燕！春燕！莺兒你快看！是春燕來了！它肯定是來恭喜咱們蘭家有後了！”

林楓聽到一陣燕子的啼鳴聲，于此同時，他聽到男人對他那個叫做莺兒的妻子說：“就叫她莺燕吧，蘭莺燕。”

蘭莺燕。

林楓看着這喜極而泣的一家，以及眼前一臉無辜的女嬰，他心情極度複雜地嘆了一口氣。他發現自己依然只能看着這一場喜劇在歲月的推移中慢慢變成了悲劇。他還是像上次那樣，什麽都做不了。

畫面突然一轉，林楓發現自己站在了離開游戲時所在的皇城朝門處。眼前的皇城比他參觀的皇城遺址更加氣派恢宏，林楓想都不要想就知道，這應該就是真正的，那個時代的皇朝王宮。

林楓看到在百官的簇擁之下，一道明黃的身影從大殿之中踱步而出。

當林楓看清珠簾之下嘉誠皇的樣子的時候，他微微一愣。

這不是當時文淵閣裏遇到的那個鬼魂老人嗎？

此時的鬼魂老人，或者說是嘉誠皇，他長袖一揮，轉身落座龍椅，文武百官盡皆跪下，一時間皇宮內萬歲之聲響徹雲霄。這樣威武的嘉誠皇和林楓在文淵閣裏見到那位落魄頹廢的鬼魂老人完全不同。但是從樣貌上判斷，林楓很肯定這絕對就是鬼魂老人。

尤其是他想起那只多臉藏獒。《六一三》上寫，這是嘉誠皇特意圈養的，也難怪多臉藏獒唯獨對鬼魂老人言聽計從。

林楓忽然間就理解了嘉誠皇的所有舉動。嘉誠皇應該就是特意在文淵閣引導他們找到他當年留下的那道密旨。恐怕最後讓多臉藏獒從惡靈莺燕手中把他們救下來的也是嘉誠皇。

他想讓他們超度莺燕。

林楓的思緒被一陣熱烈的掌聲拉了回來，他看到嘉誠皇從龍椅上站起身，邁步朝着朝門走去。而此時莺燕已經跳完了那曲讓她一夜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莺燕戲》，她跪在紅毯中央，嘉誠皇俯身，輕輕地把她扶了起來。

林楓看着他們倆目光相接。他不敢想象鬼魂嘉誠皇看到惡靈莺燕的時候內心是有多麽的悔恨和自責，他會不會後悔，如果不是這一次的相遇，也許所有的史書都會改寫。

惡靈莺燕也不會是惡靈莺燕。

歷史就是歷史，它永遠都只能成為歷史。林楓看着畫面不斷閃過，畫面中向林楓快速地展現了莺燕從一名伶人如何一步步成為一名傾世寵妃。他見到嘉誠皇和莺燕在莺燕宮前的木欄邊一起并肩賞月，看到兩人在鴛鴦池中嬉戲打鬧，在文淵閣內促膝長談。

他聽到嘉誠皇對莺燕說：“這天下，哪怕是九五至尊之榮，此生不敵燕卿一笑。”

“奴願永生不出皇門一步，日夜伴君身側。”莺燕幸福地笑着，倚在嘉誠皇的懷裏，“只願君上能銘記今日之言。”

“朕，一言九鼎。”

畫面的最後，林楓再次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他只能聽見嘉誠皇最後的這一句話，接下來他什麽都看不見。耳邊只剩下陰風的呼嘯聲。他有一種又回到游戲裏的感覺。

林楓心下一緊，但很快畫面又重新出現了。

這時的莺燕又變回了他們在游戲裏見到的惡靈莺燕的模樣，但是惡靈莺燕卻換下了追殺他們時穿的那套染了血的囚服。他看到原本被他擺好放在地上的莺燕戲服逐漸出現在了惡靈莺燕的身上。

戲服華美錦繡的樣子和惡靈莺燕此時的青面獠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哪怕知道是在夢裏，林楓也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大步，他感覺自己心髒跳動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林楓發現，一道道血痕順着莺燕慘白的臉上滑了下來，莺燕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林楓想象中的慘叫或者啼哭。

惡靈莺燕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原地，她似乎在等着什麽人。

就在林楓想着要不要壯膽湊近看一眼的時候，黑色的濃霧裏逐漸走出一抹蒼老的身影。林楓再次認出來，這又是已經變成鬼魂的嘉誠皇。

林楓算是看明白了，他現在所見到的，是他們離開游戲之後的畫面。

他看到嘉誠皇手裏似乎捧着什麽東西。由于莺燕擋在中間，他不敢貿然上前，只好等嘉誠皇走近了，才能看清楚。

——竟然是那頂被他們遺漏的鳳冠！

林楓睜大了眼睛，他看到嘉誠皇擡起手，把鳳冠捧在胸前。他似乎并不懼怕面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莺燕，相反，他還以一種極度溫柔的神情看着莺燕，目光裏沒有絲毫嫌棄和厭惡。他朝着莺燕招了招手，就像林楓先前看到他們在禦花園裏打鬧那樣，他感覺嘉誠皇的每一個動作裏都充滿了寵愛和溫柔。

林楓看到惡靈莺燕全身顫抖了一下，她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暴走，她慢慢地低下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嘉誠皇的面前。

還是那樣熟悉的四目相對。

一切又像回到了故事的起點那樣，林楓看到嘉誠皇緩緩地替莺燕戴上了那頂雍容華貴的鳳冠，而莺燕則像一個嬌羞的小女孩一樣，低着頭等着自己的心上人替自己梳妝。

如果不是兩人的樣子實在是太過于可怕和狼籍，林楓一定會覺得這是他見過最溫馨感人的畫面。

林楓想，或許并不是他們遺漏了，而是本身這頂鳳冠就被嘉誠皇拿走了。

就在莺燕戴上鳳冠的瞬間，四周的黑霧頓時間全部散開。林楓看到一束陽光從雲層之中穿射進皇城。他的視野瞬間被拉大，整個古城區被他盡收眼底。

他看到那些漫布在街道上的殘缺的鬼魂一個接着一個複全了自己的身軀，他們從地上站起來，小孩子們開始在街上打鬧，最後所有的鬼魂都消失在了吹過古城區的一陣微風之中。

林楓突然想起，他和江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雙敲打玻璃的雙手，應該也是某個鬼魂，那時他覺得是來追殺他們的。

但是現在林楓并不這麽認為了。

他看到鬼魂們在消失前似乎能夠看到他的存在一樣，他們朝着天空的方向擡起頭，每張臉上都露出了笑容，甚至有的孩子還朝着他揮了揮手，像是告別一樣。

或許那雙手，其實是在求救吧。

好在，他們總算是解脫了。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林楓看着嘉誠皇摟着莺燕，兩個人相依在朝門口。林楓也笑了笑，閉上眼睛準備等着這場夢醒過來。

只是他沒想到，在閉眼的瞬間，他看到莺燕突然轉過頭，對着他微微動了動嘴唇。

“謝謝。”

雖然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但是林楓意外的從她唇瓣的動作裏讀出了她的話。

“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