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砸山

“哎,無妨,許是老朽這裏多年只出不進,沒有适合令郎的法器呢,往後多是機緣,說不定能求得更好的!”吉光神君摸着胡子笑了幾聲。

“讓神君見笑了。”夏春秋也彎着嘴道,但眼裏卻毫無笑意。

夏無心依舊站在原地,吉光神君經過她身邊,朝她肩膀拍了拍,然後大步離去。

過了不知多久,大殿中的人也散得差不多,只有寥寥幾人站在一旁,一只溫暖的手輕輕觸碰到她的掌心,溫言軟語道:“無心……”

蘇斜月頓了頓,她也不知該說什麽,只是看着夏無心這般失意的模樣,心中也跟着難受。

“你瞧,吉光神君也說了,許是沒有适合你的法器……”

“不過是安慰之言,他自己都不會信。”夏無心忽然開口,她忍住心底刀絞一般的失望,沖着蘇斜月勾了勾唇角。

一陣喧鬧聲響起,幾人往這邊走來,領頭的便是夏铮,他顯擺一般将東海銀叉舉在胸前,哈哈大笑,沖着梁路說着什麽。

随後走近夏無心,話鋒一轉:“呦,這不是平逢山少主麽,平日裏的張狂勁兒怎麽沒了?”

夏無心聽了他這小人得志的語氣,默默将手攥緊。

“你別得意!”夏無心咬緊牙關道。

“我自然是得意得很,這法器怎麽說也是東海而來,方才試了試,簡直威力無窮,劈開那巨石完全不成問題。”

“哦對,別忘了我們的賭約,記得拿着你的法器,若是輸了,我便叫你當着所有人的面,說自己是個廢物草包!”夏铮哈哈大笑,眼神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裏打轉,露出得勝的笑容。

一旁的蘇斜月看不下去了,秀眉立起,叱責道:“夏铮,夠了!”

誰知夏铮根本不聽她的,反而朝她瞥了一眼,滿臉堆笑,油嘴滑舌道:“師姐,到時候讓你看看這草包到底有多弱,你便能知道我的好了。”

“你!”蘇斜月怒道,可她性子溫良,一時啞口無言,氣得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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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無心此刻只覺得頭昏腦脹,方才的失落未曾減輕,又被怒意沖昏了頭腦,一時眼神發狠,竟彌漫出幾分猶如殺意一般的戾氣來。

這時,忽然有人從一旁開口,語氣平淡冷漠,卻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夏無心。”那人淡淡道,聲音輕靈,卻也冰冷。

夏無心心頭一顫,她擡眼看去,只見宋逾白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一雙琉璃目正看着她,對上視線後,慢慢移開目光。

“跟我來。”她道。

她本不想再和夏無心有交集,但想起夏春秋的囑托,卻又不好顧自離去。

夏無心已經是一心的喪氣,這種失望感猶如吞噬的烈火,讓她整個胸腔燒灼着難受,這對一向頗有自信的她,打擊并不算小。

于是看着宋逾白的眼睛時,她險些模糊了視線,然後低頭嗯了一聲,默默跟在了她身後。

此刻她是有些感謝宋逾白的,至少帶她離開了傷心之地。

身後夏铮還不知說着什麽,夏無心一點都不想再聽。

為什麽,所有人都有法器,唯她沒有,難不成她真的天資差成了這般,連一個普通的法器都瞧不上她麽。

往常夏無心還想,若能求得什麽上品,她便可以好好修煉,說不準真的可以飛升上仙,讓自己真正的揚眉吐氣。

尤其是在夏春秋面前。

可是今日這一盆冷水,可是将她澆了個透濕。

她一路低頭,眼裏只有自己的腳尖,一前一後,一前一後。

不知走了多久,眼裏忽然出現了另一人的衣擺,夏無心連忙停住腳步,卻還是貼着宋逾白的後背撞了上去,臉蹭上了她的頭發,淡淡的香氣撲鼻。

她愣愣地後退兩步,繼續低頭一言不發。

宋逾白被她一撞,本想回頭責備,但看見夏無心難得無措落寞的神色後,忽然便說不出話來了。

她停頓了一會兒,搖頭道:“進來罷。”

她不知帶她到何處,只能再次讓她進了自己的廂房。

屋中陳設未變,一切都如清晨一樣,但夏無心的心情卻已經低落谷底,她小聲道了聲謝,走回美人榻前,坐下。

屋中一片沉默。

夏無心知道自己向來心大,挨了那麽多揍都未曾感到難過,但是這一次,她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失意。

而宋逾白這個地方,也似乎帶着一絲安穩人心的氣息,讓她竟然難得地紅了眼眶。

宋逾白負手而立,站在窗邊,忽然道:“你如今在難過什麽。”

“我不知道。”夏無心說,她吸了吸鼻子,“只是失望。”

“沒有拿到法器?”

夏無心點了點頭,眼眶忽然一熱,她呆呆地伸手去摸,但是卻沒有眼淚流出來。

她好像真的從未流下過淚,如今的難過,也真的只是難過而已。

美人榻上的人低頭坐着,修長的腿無意識地垂下,鼻尖通紅,像是呼之欲出,卻只能憋着的模樣。

看着,竟然有些可憐。

宋逾白皺起眉頭,心中暗道,不可再對人産生憐惜,更何況是夏無心這般得寸進尺之人。

“先生,我真的這麽差嗎?”夏無心忽然開口,她語氣軟了些,聽着有些飄忽。

宋逾白指尖拈過桌上的茶盞,她看向窗外,神色逐漸幽深,随後淡淡開口:“法器,就這麽重要麽。”

夏無心聞言擡頭,同她對上了視線,不知為何心尖像是被人撥了一把弦,忽悠忽悠直顫,宋逾白的冷靜,似乎有療愈人心的功效。

“世間一切沒有這般絕對,即便是緊握在手的東西也會頃刻間消失。”宋逾白聲音仿佛缥缈在半空,幽幽傳入耳朵。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輕嘆息:“你可知在天界,曾有一女仙,活了百年,從未有件趁手的法器,不是能力不足,而是所有由人造出的物件,都配不上她分毫。”

夏無心聞言,勾起了興趣,只覺得心中的燒灼感淡了些,她往前坐了坐,擡頭,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宋逾白,像是渴望她講完。

宋逾白被她這毫不掩飾的視線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移開目光,繼續道:“那時六界都敬佩她,說她翻手為雲,懲惡揚善,她所到之處,皆是一片敬仰贊嘆。”

“然後呢?”夏無心已經完全被這故事吸引過去,急忙追問,心中的郁結逐漸減淡。

宋逾白睫毛忽閃了一瞬,遮蓋住眼中的神色:“沒有後來,後來她死了。”

“死了?”夏無心從美人榻上蹦下來,眉毛擰成一團,“這般厲害的人,怎麽會死呢?”

“天界定罪,六界唾棄,天雷滾滾,永世不得超生。”宋逾白像是真的在講一個故事,平靜又冷漠。

夏無心還想追問,宋逾白卻轉身,不再多言,只開口道:“好了,出去罷。”

過了很久沒有回答,宋逾白有些疑惑,轉過身,卻險些和湊上前的夏無心撞在一處,人的氣息撲面而來,宋逾白心跳一頓,猛然後退。

“你做什麽?”她微微帶着些怒意,但更多的是慌張。

“先生,我總覺得你說這話之時,似乎有些悲傷。”夏無心說,然後忽然伸手,在她眼角抹了一把,随後攤手,“先生眼眶濕了。”

“你!”宋逾白急忙別過臉,“休得胡說!”

”是先生的朋友嗎?”夏無心這次沒有玩鬧,而是認認真真道。

宋逾白愣了一瞬,随後垂眸,忽略一瞬間心中的異樣,那是許久無人關心的異樣。

“不是。”最後,她還是生硬地說。

這一夜,夏無心還是死乞白賴地睡在了宋逾白的美人榻上,宋逾白既心軟幫了她,也不好再趕她走,只得再忍一晚,睜眼到天明。

翌日一早,衆人一同集合在半山處,一群弟子各自帶着法器,叽叽喳喳吵鬧個不停。

只是夏無心一出現,這吵鬧聲便小了,轉換成竊竊私語,還有人轉過身,用餘光去瞥夏無心。

“無心!”魏一犁拉着蘇斜月幾步朝她跑過來,小聲道,“你真的同夏铮簽了仙契?你瘋了!”

夏無心看了看四周,心中了然,擡眼道:“他已經昭告天下了?”

“那是自然,他們正等你出醜呢。”魏一犁用力抓了抓頭發,替她擔憂。

另一邊,蘇斜月也握住她手,輕輕晃了晃。

夏無心呼出一口氣,擡頭同那些人對上視線,最後落在了洋洋得意的夏铮身上,他正咧着嘴,朝夏無心晃了晃手裏的銀叉。

“師兄,您不會真的……”一尖臉紅腮的女子扯着嗓音道,狀似關心。

但夏無心知道,這些人平日裏對她笑臉相迎,無非就是因為她是夏春秋之子,實際上,個個都巴不得看她笑話。

“對。”夏無心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她烏黑的眸子看着那女子,伸手将衣袖別在肘上,微風吹過,将她發絲吹起,竟頗為意氣風發。

一旁的夏铮見狀,只當她是死到臨頭嘴硬,陰郁地笑了一聲,然後忽然躍起,眨眼間便飛到了遠處的巨石前,銀叉脫手,帶着仙力撞向巨石。

只聽得轟隆一聲,那巨石劇烈震動,抖下一片灰塵,嗆得人直咳嗽,幾塊碎石應聲而落,順着山坡轟隆隆滾下。

衆人毫不意外,響起一片叫好之聲,頗為熱鬧。

不過馬上,這熱鬧就消失了,衆人視線都聚集在了夏無心身上,方才那尖臉女子笑得露出幾塊板牙,道:“師兄,該你了。”

夏無心哦了一聲,轉身看向遠處,只見夏春秋正和吉光神君交談着走來,宋逾白也在旁邊。

她忽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狡黠,又有些小得意。

猛然間,她的身影一躍而上,拳頭握緊,在半空中慢慢包裹上仙力,沖着巨石而去。

“無心!”蘇斜月喚了一聲,急道,“她沒有法器,怎麽對付那巨石?”

話音剛落,忽然傳來更大的一聲響動,似乎整座招搖山都在顫抖,半空之下,灰塵從巨石開始,逐漸擴散成灰色的雲霧。

接着,整塊小山一般的巨石便碎成了千萬塊,在煙霧中緩緩塌陷。

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夏春秋和吉光神君,都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唯有一旁的宋逾白,緊皺着的眉頭忽然松開,神情似是無奈,又有些好笑。

冰山般冷淡的面龐上,忽然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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