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別碰她

宋逾白的身體柔軟之至,即便砸在臂彎也并不疼痛,反而如同抱了個熟悉的東西,讓夏無心生出一種踏實之感。

她身上的味道恰好沖淡了四周難聞的幽香,令人心靜了些許。

過了許久,宋逾白終于開口,輕聲道:“可以放開了。”

“哦對。”夏無心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松手,用力将那床榻推到一旁,然後拉宋逾白起身。

宋逾白借着她的力氣慢慢站起,只是四肢被鎖鏈束縛了太久,如今有些酸麻,她站了一半便膝蓋一軟,險些跪下,一旁的夏無心連忙伸手,緊緊握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提起。

宋逾白輕輕咳嗽一聲,頓覺十分窘迫,她明明一向孤特獨立,為何所有狼狽的一面,都被夏無心看了個清清楚楚。

“你力氣,很大。”宋逾白道。

夏無心連忙松手,只見原本嬌嫩雪白的皓腕上,除去鎖鏈的印記外,又印上了發紅的五指印。

“從小便是這般,有一把子力氣。”夏無心攤了攤手,然後神情一淩,往身後瞧了瞧,“那個什麽羅剎馬上就來了,我們先出去,躲開她再說。”

說完,她便上前拉過宋逾白,二人身體頓時消失,化成一股風吹出窗外。

誰知剛落地,便聽得身後傳來一陣厲鬼的嚎叫,回頭一瞧,只見大片鬼影正朝這裏飄來,領頭的便是那羅剎,或許是因為憤怒,她原本姣好的面容變了個模樣,露出獠牙赤目,甚是可怖。

“玉衡!你逃不出去的!”羅剎聲音發悶,方才的嬌聲軟語消失不見,如同地下傳來一般。

宋逾白聽見這名字,心中猛然一顫,下意識便去看夏無心,幸好夏無心此時的表情有些發愣,顯然并未聽過這兩個字。

她這才放心了些。

“你擅自闖出地府,給凡間帶來如此大的亂子,就不怕閻羅王懲戒麽?”宋逾白皺眉道。

“只要能得到你,懲戒算什麽?”羅剎哈哈大笑,像離弦之箭一般俯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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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無心吓得一個激靈,揮手召出一道屏障,暫時将她攔住,随後轉身蹲下,忙道:“先生,來,我背着你。”

說完,她不等宋逾白開口,便伸手拉住她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背上。

纖瘦的身體騰雲飛至半空,風在耳旁徐徐拂過,宋逾白不敢将手臂完全合攏,只能微微彎曲,抓住夏無心的一截衣襟,這才沒有掉落。

她的一切拒人于千裏之外,一切冷靜自持,似乎在遇到夏無心後,屢次分崩離析。

或許是夏無心太過自說自話。

也或許是這小混蛋太熱情,她,稍稍有些心軟罷。

宋逾白微微搖頭,然後俯身将唇湊到夏無心耳邊,輕輕道:“往漆黑之處走。”

随着她的湊近,一陣芬芳傳來,夏無心呼吸一滞,然後仰頭瞧了瞧,果然,此處的天空似乎分為了兩色,一面被一地的紅蓮業火映得發紅,一面則黑得如墨。

不知為何,她對宋逾白所說的話有種篤定的信任,于是在半空掉轉方向,一頭朝那漆黑之處紮去。

剎那間,二人如同進入了一片荊棘中,四周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她們身上刺撓,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重見天日,落在地上。

身後的追兵被荊棘攔在了裏面,羅剎也不知所蹤,夏無心這才呼出一口長氣,動了動胳膊腿,尚且完好無損。

“先生,你怎麽知道……”夏無心話才說了一般,就忽然頓住,急忙起身,“先生!”

只見宋逾白正靠在一塊石頭上,雙目緊閉,原本瀑布般順滑的發絲上沾了不少草葉,白皙的如同羊脂玉一般的面龐上,清晰地印着幾道劃痕。

她雙目發紅,這般閉着,再配上猩紅的傷口,冷冷清清凄凄慘慘,讓人不敢觸碰。

夏無心恍惚了一下,然後蹲下身,手停在她面前,緊緊咬唇,心中滿是歉意。

她竟然忘記了宋逾白是個凡人,這般經過那些荊棘,定會受傷的。

她真是……

“無妨。”一旁的宋逾白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自責,淡淡開口,她伸出手,似是忍痛一般,黛眉蹙起。

夏無心急忙低頭去看,果然,就連手臂上都布滿了劃痕,火紅的衣衫被撕破了幾個口子,露出裏面的肌膚,滲出一串串血珠。

她小心翼翼地擡起她手臂,眼眸垂着,透出些沮喪:“疼麽?”

宋逾白搖頭。

“這麽多傷口,你一個文人又不像我這麽皮糙肉厚,怎麽會不疼。”夏無心低着頭,直接将她衣袖撕開,召出仙力覆蓋上去。

宋逾白朱唇抿緊,長睫微微顫動,過了一會兒,才嘆息一般輕輕道:“疼。”

她這承認痛楚的一個字,讓夏無心猛然屏住了呼吸,胸口一陣悶熱,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這般才對,疼便是疼,何需忍着。”

宋逾白沉默地看着傷口愈合,狀似不經意道:“若是不忍,同誰說呢。”

夏無心忽然覺得這樣的宋逾白,如同吹起的泡沫,澄澈靜美,但似乎随時會消失于世間。

“好了。”夏無心拍拍手,然後看着宋逾白的身體,感嘆一般搖了搖頭,“先生平日裏也該多鍛煉些,你瞧你這身子,怎麽瘦弱成這般。”

宋逾白聞言,下意識合攏了衣衫,順便用寬大的袖子将露出的一點點手臂包裹住。

“走吧。”她忽然開口,然後起身,先一步往前走去,只留下個沉默的背影。

夏無心被她撞到一邊,摸了摸頭,将又散開的發絲束好,心中疑惑,為何總覺得宋逾白在逃避着什麽。

她環視四周,沒看見什麽危險,這才大步追上。

“我們如今去哪兒?”她問。

“找閻羅王。”

“找閻王作何?”

宋逾白輕輕搖頭,道:“活人進來地府,若還想出去,只能找閻羅王。”

她們走着走着就靠近了奈何橋,和一衆方死不久的,新鮮的鬼魂混在了一起,人剛成鬼,大腦都還在混沌當中,故而無人發現她們。

腳下的冥河,發出嘩嘩的聲響。

宋逾白一身紅衣,在衆多粗木麻衣的魂魄中,十分顯眼,布料血紅,更是襯得她肌膚白嫩,眼眸澄澈,半點都不像個死人。

不同于可以混入鬼中的夏無心,她身上的氣息很快便惹來幾個判官,飛身而來,将她團團圍住。

“你不是死人,闖入地府作何?”其中一個黑臉判官怒聲道。

另一個白臉判官則拉了拉黑臉的衣裳,小聲道:“噓,此人身上泛着金光,想必不是個凡人。”

黑臉聞言一驚,急忙眯着眼睛往宋逾白身上瞅,自語道:“乖乖,果真有光,晃眼得很。”

“我找閻羅王。”宋逾白冷聲開口,她擡眼同那黑臉對視,判官立刻覺得雙眼刺痛,趕緊垂眸,不敢再看。

雖說此人身上半點仙力都沒有,但一般能有這種金身的,非上神莫屬,幾個判官自然不敢得罪,急忙叫來幾個鬼差,速速通報閻羅王。

“您,您請。”判官彎腰伸手,待宋逾白過去後,又一臉兇煞地指着試圖跟上的夏無心,兇惡道,“你這小鬼,一旁排隊去!”

夏無心已經被當做整整一日的鬼了,此時更是氣得七竅生煙,險些跳起來敲那判官腦袋,虧得宋逾白及時轉身道:“她同我一起。”

“狗眼不識神仙。”夏無心朝那黑臉呸了一聲,大步跟上。

二人一路沿着鬼差引的路走,四周飄落的紙錢愈發紛繁,若是不細看,就同落花似的,有些詭異的旖旎。

宋逾白偏頭躲開這些紙錢,忽然開口,聲音被這裏的天地映襯得空靈:“他們為何說你是鬼。”

“我也不明白,就連我誤打誤撞進入這地府,也是被當做厲鬼,被那眼瞎的黑白無常捉來的。”

宋逾白回頭,眼眸被遮蓋在碎發的陰影中,看不清情緒,然後轉了回去。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面前終于出現了地府第五殿的牌子,黑白臉兩個鬼差往旁邊一伸手,恭敬道:“閻羅王在此。”

夏無心忍不住看了他們一眼,對宋逾白的身份再次産生了疑惑,能有這些待遇,怎會真的是個教書先生。

不過還沒等她細想,便被判官推了進去,只見裏面一片陰暗,所謂的閻羅王是個魁梧的大漢,正将一雙腳放在桌上,仰頭睡得正香。

只是宋逾白一進門,他便仿佛嗆住了一般,猛地打了個噴嚏,銅鈴一般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顯然也看見了宋逾白身上的金光,伸手遮擋了下眼睛,然後起身,将臉往前伸了伸,細細端詳,似乎辨認得很是吃力。

宋逾白忽然擡眼,閻羅王像是受了什麽驚吓一般連連後退,随後大步上前,驚愕得結巴:“你是,玉,玉……”

“在下宋逾白。”宋逾白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宋,逾白……”閻羅王松了口氣,眼神又掃過夏無心,又閃過一絲驚訝。

“那件事後,我們也有多年未見了。不知,不知宋公子此次,有何貴幹。”

“那要問令愛了。”宋逾白揚手,将繡滿牡丹花的喜慶衣袖展示給他。

閻羅王滿眼震驚,大掌猛然拍向腦門:“原來羅剎捉的是……都怪本王,寵壞了女兒,還望你恕罪。”

“我躲藏這許多年,卻被她一己之力打破,想必她是偷看了生死簿,這才知曉我還活着,和我是誰。”宋逾白語氣平靜,可卻無端透出些平時沒有的,高高在上的凜冽,讓夏無心都打了個哆嗦。

“小王慚愧,往後定會嚴加看管命籍,絕不讓這消息再出現在旁人眼中。”

宋逾白嗯了一聲,轉身便走,夏無心連忙跟上。

一旁的判官見狀,小聲問:“閻王爺,這小子身上一點仙力都沒有,您怕他作甚?”

他話音未落,閻羅王的大掌就拍到了頭頂,怒罵道:“你知道她是何人,知道她往常是何等尊貴。落鳳崛起之日,山河動蕩之時,莫要輕視!”

随後,他又話鋒一轉,揚聲道:“宋公子,您身邊那位不能離開,若是這等禍患流落世間,世間早晚大亂!”

夏無心聞言,腳步堪堪頓住,震驚地看向閻羅王。

禍患?她?

只見宋逾白也停住腳步,伸手将發絲別在耳後,琉璃目微張,清清涼涼看向夏無心:“她是我的門生。”

“別碰她。”她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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