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家人

蘇塵知道自己哭了，他已經許久沒哭過了，上一次哭是他媽媽去世的時候。他一直握着蘇外婆的手，哭了一陣後，似乎也哭累了，什麽時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蘇塵醒的時候，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腦袋，他又緩了片刻，擡頭睜開了眼睛。

蘇外婆收回了摸他的手，另一只手仍舊被他握着。

蘇外婆開口道：“別難過了，我也年紀不小了，就算不得點什麽病走，說不準也活不了多久了。”

蘇塵抿住唇，良久後才道：“可是我接受不了。”這次他能說出話了，但聲音仍舊十分沙啞。

蘇外婆笑了笑，滿臉褶子，可一雙眼注視着蘇塵包容而慈祥，“接受不了也得接受，醫生說我現在是中期，但很可能就算治療也活不了幾年，我不想治了，你說好不好？”

蘇塵本以為自己已經稍微緩了過來，一聽蘇外婆這話沒忍住又紅了眼眶，他開口求道：“外婆，你就配合治療吧，別像媽媽那樣，我們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晚了。”他說到這裏頓了頓，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外婆，昨晚上七點過的時候發生了泥石流，姐被埋在了下面，喻思甜幫我問她爸爸，說人沒了。”

蘇外婆愣住了。

蘇塵又道：“我真的只有你了，你好好治療好不好？至少……至少多陪陪我。”

蘇外婆點頭道：“行，我聽你的。”

蘇塵明明眼眶裏還有淚水在打轉，卻又笑了起來，“等你稍微穩定點，我就帶你去江州，醫生和我說江州那邊的醫院全國出名，肯定能把你治好的。”

蘇外婆笑着道：“好，這次都聽你的。”

蘇塵側着頭躺在了蘇外婆身邊，嘆氣道：“外婆，你會不會覺得人活着很辛苦？”

蘇外婆道：“孩子，你才十八歲，你媽媽走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你的人生還很長。人活着是挺辛苦的，我送走了你外公，好不容易把三個孩子拉扯大，結果你舅舅結了婚你舅媽就鬧着要分家，不想和我住。可你說不和我住就算了，後來就是修房子的錢也是找你媽媽要的。你媽媽跟着你爸爸去了帝都，那時候我身邊就剩你小舅舅陪我，但那場地震，他人也沒了。之後就是你爸爸出事，你媽媽生病走了。”

“要說辛不辛苦，我也覺得挺辛苦的。”蘇外婆提及這些時一直很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但我還是覺得人活着挺好的，活着想做什麽才有希望。你也別太難過了，不管你父母也好，還是我也好，都不是能陪你走到最後的那個人。我相信你會遇到那個人，但不是現在。”

蘇塵搖頭道：“我只想要她，我想和她過一輩子。外婆，你不知道，我看見她就很高興，很久沒有那麽高興過。”

蘇外婆安慰道：“沒關系的，我白發人送黑發人送走了兩個，我都過來了，你也會撐過來的。以後啊，還會有那個人出現的。”

蘇塵不想再說，可他心裏知道，再也不會有那個人了。

衛嘉琪前一天答應了她小姨郭菡去她家裏，第二天一早就開車過去了。

郭菡一家現在住在四環外一處獨棟別墅，衛嘉琪到的時候，郭菡剛把女兒送去幼兒園回來。

郭菡的女兒宋韻今年三歲，宋韻才出生那兩年，她爸爸宋子聞變成了女兒奴，推了不少好劇本，也是今年才開始接戲的。郭菡倒是一直在工作，只是歌手出道的她現在已經從幕前漸漸轉向幕後，時間上比較自由，接送女兒上學的任務也大都是她在負責。

郭菡比衛嘉琪大的并不多，兩人很久沒見面，郭菡也不知道做什麽，便和衛嘉琪看了一天的電影，還專挑喜劇看。

到了下午四點，宋韻快放學了，衛嘉琪開車和郭菡一起去接自己的小表妹。

路上的時候，郭菡開口問道：“你的小男朋友是和你一起回來的嗎？”

衛嘉琪笑了笑，随後搖頭道：“吵了一架，沒說分手，也和分手差不多了，我從那邊離開後，到現在一個電話都沒來過。”

郭菡無奈道：“也怪我，當初想着讓你快點從上一段感情裏出來，重新談一段戀愛是最好的。”

衛嘉琪又搖了搖頭：“不，我現在覺得你挺多話都是對的，我或許也根本沒有準備好去接受新的感情，又恰巧遇上了一個比我小幾歲的，我的狀态不好，他年紀又太小，根本就不成熟，本來就不适合。”

郭菡還是很自責，她認為她當初不該慫恿衛嘉琪輕易又談戀愛的。

兩人把宋韻接到後，這次換了郭菡開車，衛嘉琪陪着宋韻坐在後座上。

宋韻太久沒見到衛嘉琪了，問了她很多問題。

宋韻還小，說話時帶着小奶音，把衛嘉琪的心都快萌化了。

晚上的時候，衛嘉琪的小姨父宋子聞最近在劇組拍戲，人不在家，衛嘉琪就和郭菡母女倆睡在了一張床上。

宋韻和衛嘉琪玩了好久，但是小孩子睡覺早，她很快還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郭菡把宋韻抱到了一旁她的小床上，跟着又上了大床。

衛嘉琪側身看着郭菡道：“小姨，其實我挺喜歡他的。當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喜歡上他時，還懷疑過自己當初真的有那麽喜歡賀弘陽嗎，如果我有那麽喜歡他，不應該輕易喜歡上另一個人才對。”

郭菡開口道：“喜歡一個人原本就沒有什麽道理，要是自己能控制住的感情，就不叫做喜歡了。”

“小姨，我很難過。”衛嘉琪說到最後聲音都變了。

郭菡将她抱進懷裏，輕拍着她的後背，把她還當成孩子一樣，“好了，我都明白。就當是你這次旅行的一場yan遇，過去了就過去了。之前賀弘陽那事你也覺得過不去，現在還不是過去了？”

衛嘉琪帶着哭腔道：“我真的再也不想談戀愛了。”

郭菡好笑道：“不想談就不談了，你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她輕撫了幾下她的後背，“明天也早點從這裏走，回家看看你媽媽，還有你爺爺奶奶，他們都很挂念你。”

衛嘉琪出去這一趟，再回到帝都的感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要說有什麽人不管你做了什麽都還會包容你，多半也就只有最親的家人了。

翌日，衛嘉琪陪她小姨送了宋韻到幼兒園後，便直接開車回了衛家老宅。她要回來的事提前沒和家裏人說，但今天家裏的人格外齊全。

衛嘉琪到家的時候，她的父親衛煊正坐在院子裏看報紙，見到她十分平靜地問了一句：“知道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自家住哪兒了。”

衛嘉琪看他桌上放着的茶喝了一半，也沒回他的話，只端起他的茶杯幫他把水添滿。

衛煊放下了報紙，也沒說其他，只道：“趕快去看看你爺爺奶奶，還有你媽媽。”

衛嘉琪微微颔首，擡步往屋裏走去。

衛老爺子和衛老太太這時正坐在一起看電視，電視劇的男主角是衛老太太喜歡的男明星，衛老爺子一直在旁邊吐槽，衛老太太當然不依，兩個老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讓誰。

看見衛嘉琪回來，衛老太太很驚喜，忙招呼她到自己身邊坐下。

衛老太太連忙問起了她在嘉縣玩的見聞，上次她在電話裏聽她說了一些，還想聽她繼續說。

衛嘉琪忙把她去過的其他地方告訴了衛老太太，可越說心裏越難過，因為發現這些地方大多是蘇塵帶她去的。

衛嘉琪掩飾得很好，兩位老人倒是沒看出她的異常。

衛嘉琪找到自家母親的時候，沒想到她正在自己的衣帽間。

衛嘉琪考上大學後，最近幾年已經很少在家裏住了，更別說專門往這邊放衣服。

郭蔓面上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她正在擺弄幾件禮服，朝衛嘉琪解釋道：“前一陣和其他幾家的太太去巴黎看了一場時裝秀，這家是私人訂制，我看着風格不适合我，倒是挺适合你，就定了幾件，昨天剛好到的。”她說完後，又仿若自言自語一邊道：“你說得對，我也就只有這點愛好了。”

衛嘉琪裝作沒聽見她後面的話，笑着道：“謝謝媽媽。”

郭蔓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最後道：“一家人說什麽謝，回來就好。”

因為衛嘉琪回來，傍晚的時候，衛澹一家也過來了，衛家一大家子很久沒有這麽聚過，衛嘉琪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尤其是身旁還有個堂妹時時纏着她。

到了晚上，衛嘉璇不想走，鬧着要和衛嘉琪一起睡。反正衛嘉璇還沒開學，第二天也不用早起，衛澹夫妻倆離開便沒帶上自家女兒。

衛嘉璇年紀還小，但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事，其中不少都和衛澹最好的朋友霍凱南的兒子有關。姐妹倆躺在一張床上，衛嘉琪聽着自家妹妹單純的話語，偶爾也會會心一笑。

衛嘉璇睡得很早，衛嘉琪卻睡不着。

半夜的時候，她起身到廚房找水喝，剛打開冰箱就聽見了她媽媽的聲音。

“大晚上的別喝冰水，我給你熱牛奶。”郭蔓道。

衛嘉琪想說不用這麽麻煩，可見她母親已經開始忙活，也就不好再拒絕了。

衛嘉琪突然道：“媽媽，我準備出國留學。”

郭蔓“嗯”了一聲，良久後才道：“我也不是想要逼你做什麽，可我仍舊認為人活着至少得有點目标才對。之前我的表達方式也有問題，我道歉。”

衛嘉琪從身後抱住了她，低聲道：“媽媽，對不起。”

郭蔓眼睛裏傳來熱意，回道：“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