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八顆草莓

中秋假期的最後的早晨,天剛剛亮,宋嘉年蒙着棉被,睡得并不安穩,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震動,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

響了一分鐘,他實在受不了了,忍着一醒來就有的幹哕的不适,掀開被拿過手機。

就這麽簡單的動作,拿到手機後的宋嘉年喘着粗氣,額前布上一層細密的汗珠。

“什麽事?” 宋嘉年扯着幹燥微疼的嗓子,動了動起皮的嘴唇,艱難地說出兩個字。

電話那頭的林野語調輕松,還在哼着小曲,可聽到宋嘉年發出極度沙啞無力的聲音,不禁疑惑了半刻,反問道:“你嗓子怎麽了?”

“沒事”每說一句話宋嘉年都感覺嗓子快冒煙了。

他拖着酸疼的身體起來,走到客廳裏給自己倒了杯水。

有些涼的水潤在喉間能稍稍緩解那股子燥意。

“上午去不去基地?”

許霧的房門還是關着的,裏面什麽聲音都沒有,他歪頭夾住手機,蹑手蹑腳的的在藥箱中翻找出幾片胃藥,一口吞了幾片。

“不去,我在家睡覺。”

“诶?你這個人有了許霧怎麽不積極訓練了?十月下旬可是要比賽了。”

宋嘉年坐在沙發上,靠着抱枕舒服的半眯上眼,只聽林野說那些有的沒的,不禁揉揉眉心,低罵道:“你能不能說點正經的。”

林野小聲切了一聲:“算了算了,你在家睡吧,我自己去還不行嗎?反正你也不差這一次兩次的。”

結束通話,宋嘉年又像形式肉走一般走回屋裏,躺在床上,神情都恹恹的。

這半天,他幾乎都在床上度過,除了期間和許霧吃了一次午飯。

許霧一上午待在屋子裏收拾收拾回學校上課要帶的物品,檢查好要帶回學校的作業後,打開門與一腳踢開門的宋嘉年撞了個碰頭。

正午極好的陽光從兩個屋中的大玻璃上透進來,照在二人的後背上,逆着強光,許霧見他垂個頭,眼眶下烏青一片,眼窩微陷,臉色很差,嘴巴抿的平平的還有些爆皮,微微彎着腰幾乎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她把書包丢在沙發上,上前扶住他,将手覆上他額間,試下溫度,好在并不熱。

“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她蹙眉問。

宋嘉年吃完藥也沒見緩和,眼下反應有些遲鈍,幾乎是在聽到許霧說完話等個幾秒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眼睛無神的看了她一眼,而後又機械性的轉了回去,獨自向前邁了兩步:“沒有,應該是昨晚沒睡好。”

許霧不由分說的将他強制拉回,他現在覺得身體無比的輕,根本站不住,她手上再一用力,他便斷了線似的猛地往後退兩步,整個人撞在堅實的白牆上,痛苦的閉了閉眼。

胃又開始翻滾的疼。

許霧吓了一跳,換做雙手扶上去,慢慢的來到沙發上坐下,眼睛緊盯着他,緩了幾秒,壓着自己嗓音道:“你少騙我,你這幅樣子可不像沒睡好,我們下午請假去醫院吧。”

許霧靠近他幾分,發現他身上還有淡淡的火鍋味,昨天的衣服他根本沒換就睡了,難不成吃完火鍋後,他立刻睡了,導致胃或者肚子不舒服?

她還從來不知道宋嘉年吃不了太辣的東西。

許霧鼻子微微發酸,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

“聽我的,去醫院。”

宋嘉年閉眼休息一會兒覺得眼前不暈了,胃也不太疼了,對她擺擺手,為了防止她擔心,輕快道:“我真沒事,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在宋嘉年再三的保證下,最終拗不過。

許霧在走之前從自己屋中拿出醫藥箱,挑選了兩種胃藥和管肚子疼的藥,一起和宋嘉年出了門。

宋嘉年今天破天荒的拉着她主動坐公交車。

除了開學那次,他帶着她熟悉環境坐公交車去往學校,在那次以後,宋嘉年一般都是騎車子,而自己能走就走。

現在還不到兩點,時間尚且來得及,但因為宋嘉年身體不舒服,她也就依宋嘉年坐上公交。

宋嘉年一動不動的靠在座位背上,緊閉雙眼,默不作聲。

暖陽灑在他的臉上,面部輪廓被勾勒出到極致,眼眶下的烏青被遮住,整個人的精神都好多了,他睡得不安穩,濃密睫毛的陰影一顫一顫的掃動着。因為是歪倒姿态,少年深藍色校服外套扣子被掙開,露出裏面略微有些低的短袖襯衫,一半的鎖骨露出來,更刻意顯得他即使睡着,在外人眼裏會忍不住看上幾眼。

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有時會和她提起宋嘉年一家,并且要她和宋嘉年沒事多多相處,也許會在以後惺惺相惜。

她那時還小,根本沒太在意,再加上宋嘉年總不在大院,她也就沒放在心上,漸漸淡忘。直到家裏出了那樣的事,如今她又和他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在一個學校班級讀書,才發現宋嘉年和以前短暫接觸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不知是年齡的增長和身心的不斷發展,他有時會很關心自己,關心自己的成績和感受,有時也會處處讓着自己,變得越發成熟有擔當。

而且這段時間以來,許霧每每對他的感覺都很奇怪,心中會無緣無故的想和他親近,卻又覺得應該保持一點距離。

她想的出神,感知到身旁的人動了動,之間宋嘉年沒睜眼,動了動身形換個姿勢繼續睡,恰好窗外陽光的緣故,皺了下眉,似是不悅,雙臂微曲趴在前座靠背上,接着沉沉睡去。

陽光很刺眼,他一定睡不舒坦。

許霧這樣想着,身體向前探去,也學着他的模樣,雙臂抱在一起趴在前座前,擋住了照在他眼睛上的全部陽光,喬溫連自己什麽時候抑制不住嘴角上揚都毫無察覺,就這樣看着他,卻不膩。

一中高三年級一般都在假期的最後一天回來上自習,撐過下午第一節 自習,宋嘉年胃裏絞着的疼痛更甚,換了個姿勢繼續躺着,他只覺得兩個眼睛都冒着金星。

許霧合上鼻冒,把做好的卷子放到一邊,打算去前邊飲水機那給宋嘉年打點熱水。

她轉過身去,輕輕推了下正閉眼的宋嘉年。

“醒醒,把你的水杯給我,我去給你接杯熱水。”許霧說。

宋嘉年并沒理會他,呼吸很淺,甚至說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見他睡的熟,也不忍心再打擾他,從書包中拿出自己的塑料杯,起身走到最前面講臺旁的飲水機處,滾燙的熱水從閥門處一流而下,水桶裏傳來咕咚咕咚聲。

身旁覆下來一個黑影,下一秒,黑影慢慢下降,許霧越覺得越不對,一不留神的功夫,接滿水的杯子往下頓了頓。

咕咚一聲,伴随着桌椅發出劇烈的碰撞和人倒下的聲音,許霧右手随着着加重的力道抖動幾下,偏在一邊,冒出來的熱水灑在她白淨手背上,往下緩緩流到手心裏。

宋嘉年緊閉着眼,倒在第一排同學的桌下,慘白着臉,毫無生氣。

傍晚,宋嘉年才悠悠轉醒。

費力的掀開眼皮,便是醫院沒開燈昏暗的病房,白色的棚頂,白色床單,以及白色的一切。

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登上極樂了。

尚沁園和魏萍在病房門口小聲說着什麽,并不知他已經醒來,宋嘉年定定的看了幾眼快結束一瓶的點滴後,輕微發出一聲嘆息,背部酸痛的想要坐起。

門口的二人聽到病床上的聲音,快步走來,尚沁園神情中雖帶着明顯的疲倦,但是面對虛弱的宋嘉年,她只能提起一口氣,小聲且心疼的問道。

“怎麽樣,胃還疼不疼?”

宋嘉年右手已經酥麻,完全提不上力氣,只能動用左手緩慢撐起上半身,屁股向後挪動。

胃已經沒有白天那樣火燒火燎的疼了,只是還有一點微微酸脹。

“您什麽時候回來的?”宋嘉年慘白的臉上浮現個微笑。

尚沁園聞言,見他笑呵呵沒心沒肺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伸出手不太用力的拍在他後背上,壓低嗓音說:“你還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的?魏老師給我打電話之後我就立刻趕回來了,小霧問你去不去醫院,你不去,你說沒事了,當時沒事了現在還能在醫院躺着了?還有,你不是不能吃辣的麽,你說是你老記不住?”

魏萍見狀,诶了一聲,立即上前安撫尚沁園的心情:“畢竟還是年輕,不會太照顧自己的身體,先讓他休息吧。”

尚沁園擠出個公式化的微笑,擁着魏萍出去,在關上門的那顆,她瞬間變了臉狠狠地瞪了眼宋嘉年。

好像小時候一樣,在說:‘你等老師走了,我再找你算賬。’

宋嘉年躲避開尚沁園殺人式眼神,只覺脊背發涼。

再晚點醫生和護士查房的時候,許霧悄咪咪的用在人群後面。

尚沁園在此之前将魏萍送到樓下後,回來關上門訓了他半個多小時才走,眼下應是回到家給他準備住院的東西。

許霧下了最後一節自習就趕來醫院,在護士站那詢問過後才得知宋嘉年的檢查結果就是差點就是胃穿孔。

或者之前失去父親和母親斷絕關系的她也有些許自卑和無力感,她一直在宋嘉年面前不會同他表達情感,現在也一樣,就見平日裏生龍活虎不屈不撓的他現在安靜的躺在病床上病怏怏着沖她微笑,她有些心酸,控制不住的眼圈泛紅,最後掉起眼淚。

醫生交代什麽注意事項宋嘉年悉數都抛之腦後,從三層醫護人員的縫隙中,一直尋找機會看向許霧。

他想現在跟她說說話,可醫生卻讓他好好休息。

十五分鐘後,醫生帶着烏壓壓的一堆人走後,偌大的病房裏一下就安靜下來,只剩面面相觑額的二人。

宋嘉年順着喬溫複雜表情向下,她穿着以前洗的發白的半袖,一只手中提着一個新買的兩層不鏽鋼保溫桶,另一只手上不僅拿着幾個全部裝有軟水果的塑料袋,還費勁的夾着一盆還在滴水的綠植。

他好笑的看着許霧梨哭的花帶雨,無比愧疚的模樣,心裏跟着不好受,打量四周并無可以坐的地方,便費力的往旁邊挪動幾分,熱烈的拍拍病床邊:

“別在那傻站着了,過來坐。”他微微啓齒,說話聲調還是有些虛弱。

許霧吸吸鼻子,情緒不高的嗯了一身,慢吞吞的走過去,仿佛腳下被拴着幾千斤重的砝碼。

她把那盆綠植放在緊靠宋嘉年床邊的小桌上,水果放在地上,只有保溫桶還在手中提着。

宋嘉年斜過身看了看那盆滴水的綠植,整體絨絨的,細小的莖,薄薄的葉片,看起來弱不經風。

“這是什麽啊,好醜。”宋嘉年嫌棄的害了一聲,不滿意的接着補充一句:“你就不能給我弄些漂亮的花?”

許霧沒直接回答他,默默地打開保溫桶的蓋子,從蓋子上拿出湯匙,攪動冒熱氣的小米粥,乘出一勺放在自己嘴邊,小幅度的撅起唇瓣,慢慢吹幾下,而後遞向宋嘉年:“這個綠植叫文竹,他代表着你不屈不撓,很快就會好起來。”

宋嘉年懷疑的多看了幾眼那盆小小的文竹,不敢相信她似的吐槽道:“真的?我待會要好好查查它的花語,你可別騙我。”

宋嘉年盯着那盆不太好看的文竹說着,沒看到的是,許霧伸在半空中的手停住眼神不自然的飄向一處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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