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2. 跪搓衣板
阜新路這塊屬于北城的老城區,靠山臨江,街道雖然比不上中心城區寬敞,但勝在安靜。
街道幾年前被政府斥資重新修葺過,加了些現代化的生活配套設施,又保持了原有的文化風貌。現在每平米房價直接飙升至五位數,有些地段還是政府用地,屬于有錢都買不到的那種。
傅家所在的蘭苑就坐落在阜新路上。
傅老爺子戎馬三十多年,直到八年前才松口,願意跟着兒子傅遠林來北城定居。
傅致鴻喜愛蘭花。傅遠林為哄老爺子高興,選了地理位置絕佳的那棟房子,找到當地頗有盛名的設計師,耗時八個月,才将這棟富有江浙特色的宅院修葺完善,牆院周圍種滿各色蘭花,取名“蘭苑”。
傅明修先去停車,譚啓深在門口遇見熟人,聊了兩句。
白橙會看眼色,拎着衣袋獨自走進主廳。
這裏比往日要熱鬧,來給老爺子祝壽的親朋好友圍着沙發坐了一圈,已經支好的圓桌邊,有幾位年紀差不多大的叔伯在打牌,氣氛熱烈。格外引人注意的是站在右側的兩位中年男人,他們穿着軍綠色的迷彩服,身型挺拔,面對窗外低聲交談着。
“橙橙!”人聲裏,譚語琳身着絲絨旗袍,從屏風後走出來。
她骨子裏有着江南女子的溫婉柔情,年歲雖然見長,但風韻不減。
“怎麽就你一個人,明修呢?”
“他去停車了。”白橙把拎了一路的袋子遞過去,“這是您的衣服。”
說曹操曹操到。傅明修動作還挺快,譚語琳沒來得及伸手,人就從身後跟進來了,“媽。”
“讓你接個人,怎麽磨蹭那麽久。”
“哪磨蹭了,今兒周末,路上太堵了。”他找理由搪塞過去,讓阿姨把帶來的果籃,放在最顯眼的位置。譚語琳又說了幾句,傅明修随口應着,沒一會就跑到老爺子跟前獻寶去了。
——“...爺爺您看,這可是我精心挑選的果籃,天底下獨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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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話,沙發周圍傳來一陣誇贊,坐在人群正中央的傅致鴻被大夥哄得紅光滿面的。
“這孩子。”譚語琳收回視線,笑着握住白橙的手,“別看明修平常貪玩,他還是挺會疼人的。”
白橙點頭,回眸附和:“是啊,挺好的。”
如果她不知道那是他剛才下車随便找了家店買的水果的話。
-
午飯過後,傅遠林請了民間戲團來蘭苑唱曲。
鑼鼓月琴聲從中午一直鬧到了晚上。天色将晚,院牆邊的燭籠中亮起燈火,風過竹林,飒飒響動與屋內喧鬧和成一曲,相得益彰。
傅老爺子八十大壽,傅家夫婦坐定主意要好好熱鬧一回。
用過晚飯,廳內已經變換置景,燭光将屋內映照通明,靠窗的長條桌上擺滿酒飲果盤,客廳背景牆上挂着副半人高的幕布投影,此時還是瑩白一片。
白橙作為這場重頭戲的驚喜策劃者,正在偏廳一角,對儀器做最後的調試。
她用皮筋把頭發虛挽在腦後,電腦的瑩白光線鋪灑在小巧精致的五官上,抿着唇,梨渦淺淺。
視頻是她自己制作的。從兩個月前開始,她通過各種渠道獲得基本素材,再按照時間線将所有素材重新排列,加上片頭片尾,組成了這份特殊的禮物。
裏面記錄了傅致鴻青年時期的照片、在從軍生涯中所獲得的功勳獎章、以及退休後的生活記錄,一桢桢影像串連起來,如同一本生動鮮活的回憶錄。
白橙重新檢查了一遍視頻,确認投影的清晰度。
在忙碌中,手機響了三趟,直到譚語琳過來送水果她才發現。
其中兩個是藺染打來的,還有一個備注是“陳總”——那位中午才被藺染問候過祖宗的投資方。
陳世康在業界的風評不太好,為人圓滑世故,欺軟怕硬,可他手握實權,人脈廣,在業內沒人敢得罪。這樣的人是最不好打交道的,尤其是對白橙這種剛出茅廬的創業者而言。
藺染中午撬了別人的面子,按照陳世康的性格,現在估計是來興師問罪的。
白橙放下手裏的事情,先給藺染回了個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等了一會,卻沒人說話。
“喂?”白橙捂住聽筒,推開後院的門,來到竹林邊上的露臺。這裏幽深安靜,能清晰地聽見聽筒那邊的呼吸聲,像在努力壓抑着什麽,“白白,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白橙心一沉,心裏其實早有預感。
她踱步走到屋門背面,靠牆站着,開解道:“沒事,飓風丢了,咱們再找其他的。不是還有另外兩家,等明天——”
“都沒了。”藺染打斷道。
白橙直起身,“什麽意思?”
“我剛剛接到小李電話,另外兩家投資也黃了。陳世康那個王八蛋,暗地裏整我們!...”藺染把事情簡短地說了一遍,約莫是陳世康沒在她那讨着好,事後氣不過,在圈內放話出去,不許任何相熟的機構給她們投資。
“白白,你罵我吧。”藺染都快哭了。
“如果罵你有用就好了。”白橙下意識去摸口袋,想拿常吃的薄荷糖提提精神,卻忘了今天穿的是裙子。
她洩氣地靠回牆面,冰涼的觸感從背後傳來,使頭腦清醒了些,屋內傳來熱鬧的人聲,顯得靠在矮牆邊的身影越發單薄,“我去想想辦法。”
挂斷後,白橙直接給陳世康打電話。
對方接得也挺快,像一直在等她似的。
白橙平靜地把情況給他轉述了一遍,接着問:“陳總,您這麽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啧,別生氣啊。”陳世康說,“我只是想給你們提個醒,年輕人,還是早日認清現實比較好,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被人為操控的,這叫現實嗎?
白橙拿出耐心來,放低姿态,“都是出來賺錢的,誰都不容易,您高擡貴手幫我們這麽一回,我肯定把您的好記在心上。”
陳世康頓了半秒,繼而笑起來:“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啊?”
還沒來得及去想那話裏的意思,白橙感覺到身後傳來響動,分神去看,有人從門後走出來。
一行大概三五個人,說話聲一下子将後院的靜谧打破,人影被門沿處的燈光拉得老長。
有位穿着迷彩服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幾位年輕人,譚啓深也在。他着裝利落,身材挺拔精悍,狹長的眼尾半斂着,下颚線緊繃又漂亮。
在人群中,他的外貌優勢更為明顯。
好像只要他出現,任何人的注意力都不會放在其他人身上。
白橙收回視線。
陳世康沒得到反饋,以為她沒聽懂,又在那頭挑明:“...小白啊,其實這幾番接觸下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你比你那個合夥人要強多了。”
為了達到目的,陳世康換了一種語氣,比剛才聽起來更讓人覺得不舒服,“其實這事很簡單,我這個人對自己人一向掏心掏肺,只要你成為我的人,沒有什麽資源是你得不到的。”
“......"白橙心不在焉地聽着,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三五個人在露臺邊停下,說話聲不停,談論的大都是一些她并不熟悉的話題。
譚啓深坐在長椅上,姿态閑适地聽別人講話。
“...喂?”電話裏,陳世康終于從她長久的沉默中覺察出一絲不對來,“...說話啊。”
白橙怕驚動他們,壓根沒來得及細想,低聲對那頭道:“我再考慮考慮,先挂了。”
那一頭,幾個大男人正聊得熱火朝天。
可能是喝了酒有點上頭,話題尺度一時也沒辦法掌控。
白橙将手機握在手裏,不想窺聽別人的隐私,只得硬着頭皮往外走。
“行了,小兔崽子。”那個穿迷彩服的男人看這話題逐漸跑偏,終于開口,“喝了酒說話就口無遮攔,小心回去跪搓衣板啊。”
“我們跪搓衣板不稀奇,深哥什麽時候跪一跪,那才值得一看!”
“是啊深哥,什麽時候把嫂子娶回來啊?”
白橙腳步一頓,又緩慢地縮回來。
說實話,她想聽聽譚啓深會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還早。”等了幾秒,沉緩的嗓音浮現在空氣中。
白橙能想象到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平靜工整,沒有一絲意外的情緒。
除此之外,他沒再說別的。
約莫是知道他的脾氣,見氣氛沉寂,有人出來解圍:“是啊你急什麽,深哥都沒急呢!”
大家哄笑,又鬧成一團。
“......”他們在明,她在暗。時間耽擱越久,白橙越覺得這路是走不出去了。
她索性放棄,反正晚宴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再出來也行。
蘭苑植被多,連竹林背陰面也見縫插針種着幾株蘭花。
立夏剛過,蚊蟲也不少,白橙腿上不知道被咬了幾個包,有點癢,她憋着動靜去撓,壓根不管用。
好在沒等多久,有人過來叫他們進屋。
白橙等人全部進去後,才從後面的小道走出來。她拍拍裙擺,剛拉開門,又和來人撞了個滿懷。那人拿着老式煤油燈,看樣子像是廚房幫忙的阿姨,見着她連忙賠不是。
“沒事。”她擺擺手,“怪我沒注意。”
阿姨忙得很,又看她是從外面進來的,想偷個懶,便問:“小姐,外面還有人嗎?”
竹林兩端都是封閉的,白橙回來的時候掃了一圈,“應該沒有了吧,你要找誰?”
“我不找人。”阿姨說,“是剛才譚先生說後院太黑了,怕路不好走,讓我拿盞燈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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