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5. 解除婚約
譚啓深?
白橙動作微頓,慢悠悠地把勺子送到嘴邊,狀似不經意地問:“舅舅怎麽想起來煮湯了。”
“先生說最近天熱,喝點湯對身體有好處。”王姨笑呵呵地,過了會又接着說,“我猜大概是看你身體不好,想給你補一補。”
白橙沒說話,垂眸盯着碗裏切成小塊的冬瓜排骨,用勺子輕輕攪動着,旋即問:“他在樓上?”
王姨正欲離開,聞言回道:“對,譚先生煮完湯就去書房了。”
“嗯,知道了。”
心不在焉喝完湯,白橙把碗拿去廚房洗幹淨,收好放進櫥櫃裏。
王姨正在倉庫準備明日除草的東西,後院巷子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提步往樓上走,回到房間,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深藍色的小紙袋。
隔壁房間的燈是暗的。
只有一絲光從樓梯口對面的門縫裏透出來,瑩白色,透着摒除外界幹擾的私密氣氛。
白橙站在門邊猶豫半晌,放棄了前去叨擾的打算,選擇把禮物放在他的門口。
那天在商場,她一眼就看中了這對袖扣。精密繁複的齒輪圖案,暗色金線勾邊,不論是外形或是呈現出來的感覺,都讓她聯想到某一個人。
“希望你會喜歡。”白橙将紙袋穩穩放好,回房時,又怕譚啓深沒注意會踩到。
于是再次回去拿了張亮色的便利貼寫上提示,貼好後,才心滿意足地回房睡覺。
夜漸深,不知道過了多久,樓梯對面的房間門才被人從裏拉開。
大片的瑩白光線傾瀉下來,将靠在門邊的湛藍色紙袋描摹出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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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逐步靠近,有人在逆光中蹲下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捏過紙袋上方,食指處的那圈銀戒閃過幽光。
-
一夜無夢,白橙難得睡得這麽踏實。
果然人吃飽了就容易犯困,昨天居然刷着微博就睡着了。
如果是平時周末,白橙可能會賴會兒床,磨蹭到中午再下樓吃飯,不過今天她有事要出門。
譚語琳前些天就打過招呼,确定傅致鴻坐今晨的早班機回北城,白橙特意把早上的時間空出來,親自去機場接老爺子回家。
洗漱完出門時間才剛過六點半。
臨走前她特意留意了下,看見隔壁房門口空空如也,才定下心來輕手輕腳地下樓。
從蘭苑到機場約莫四十多分鐘的路程,這時間人少,機場門口跟安了□□似的,趕飛機的人們悶頭走路,少有交談,倒也清淨得很。
白橙看了眼手機,七點過十分,距離航班落地還有一刻鐘時間。
她不再耽擱,下了車直接往接機口走。
令白橙意外的是,接機口還站着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奇怪。”白橙走過去,眼底袒露出訝異之色,“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傅明修手抄兜,聽出那話裏有話,斜瞥了她一眼,“你少陰陽怪氣。”
白橙笑笑,“我只是感嘆,能在這個時段看見傅少爺真是難得啊。”
“......”傅明修轉過頭,理理衣襟,“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
她聳聳肩,不再接話,似乎對傅明修說的那些事半點都不感興趣。
氣氛安靜下來,表盤裏的指針指向七點二十五分。
接機口傳來騷動,欄杆前站着的一排人開始紛紛伸長腦袋往裏窺探,生怕錯過什麽。
“喂。”就在白橙想往前走幾步時,傅明修突然在身後喊了她一聲。
白橙:“嗯?”
她的目光明亮清澈,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泉。
傅明修怔愣幾秒,錯開眼,看向一邊,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真的決定了?”
白橙沒注意到他那些不自然地小動作,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問題上,一時有些迷惑,“什麽。”
“解除婚約的事,你不是打算等爺爺回來就去說清楚嗎?”傅明修不太耐煩。
“哦。”他在問這個。
這什麽反應。傅明修一聽臉更臭了,“哦什麽哦,是你主動請纓說要去解釋清楚的,現在反悔有點晚吧。”
“誰反悔了。”白橙看對面關口已經陸陸續續有人走出來,心不在焉地答,“我會去說的。”
“什麽時候去說。”
說話間,傅致鴻已經出現在門口,白橙眼神一亮,朝對面揮了揮手。與此同時,緊随其後的譚語琳和傅遠林也同樣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整個過程傅明修只朝對面看了一眼,他的心思仍放在剛才那個問題上,依舊不依不饒。
白橙不堪其擾,眼看長輩們快走到近前,只得壓低聲音快速道:“你急什麽,爺爺今天才剛回來,總得緩兩天再說吧。”
“我哪急了。”傅明修瞥過臉去,堅持辯駁,“我只是不想夜長夢多。”
“放心,咱倆這夢再多也多不到哪去。”白橙回了一句,笑眼迎上前。
不知道是那個字眼觸動到了傅明修,他心裏莫名有些不爽,嘴上不甘示弱:“那最好,別妨礙我交女朋友就行。”
難得能和傅明修的想法達成一致,白橙很欣慰。
可是天不遂人願,她本想延後再提的事,在午飯過後,卻被傅致鴻重新放到明面上說起。
老爺子甚至連結婚的日子都找人定好,恨不得等時間一到就立即舉行儀式。
竹林的枝幹遮天蔽日,在後院投出一整片陰涼,樹蔭下寂靜又涼爽。
傅致鴻的聲音平穩地傳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我找人算過了,婚期就定在下個月初六。”
傅明修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聞言臉色都變了:“您怎麽也不跟我們商量一下!”
老爺子聞言怒斥道:“還商量什麽,讓小橙嫁給你,難道還虧待了你不成?”
“不是,我——”
“明修,住口。”譚語琳出聲,傅明修的聲音弱下來,他看向白橙,用眼神示意她趕緊說句話。
白橙定了定神,“爺爺,現在結婚是不是太早了點,我想等工作穩定下來再說。”
“哎...爺爺老了,活不了幾年了。”老爺子拉着她的手說,“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見你們成家立業。”
“爺爺您說什麽呢。”白橙不由得蹙眉,“快呸呸呸...”
譚語琳和傅遠林對視一眼,“是啊爸,您身體還好着呢,別多想。”
傅致鴻稍稍擡手,打斷小輩的勸告,感嘆似的垂首低語:“人不能不服老啊。”
白橙:“爺爺...”
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肯定的答案,傅致鴻心裏已經隐約察覺到了什麽,“小橙啊,爺爺一直希望你能早日成為咱們傅家的一份子,為傅家延承血脈...就算你不為了我這個老頭子,你也想想向武,這是他臨走前唯一的心願。”
提到白向武,白橙平靜的眸光不禁微微晃動。
時隔多年,她仍然記得那年在病床前,白向武拉着她的手,在努力平複呼吸地沙啞嗓音:“小橙,明修是個好孩子,把你交給他爺爺放心。”
那時,縱然白橙心裏百般不願,卻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直到臉頰上傳來溫熱粗粝的觸感,她才回過神來,擡起頭,白向武替她擦幹眼淚,用僅剩地力氣笑了下,又艱難地挪到床頭,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爺爺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明修...不喜歡也不要緊。你只要記得,這個約定不會成為束縛你的理由...
記得...要去追求你想要的人生,要過得幸福。不管我們小橙怎麽選擇,爺爺都會支持你。
只有你開心,爺爺才會開心,知道嗎?”
這話,白橙記在心裏很多年。
成年後,她之所以沒有在傅致鴻提起這事時第一時間表示拒絕,就是因為她曾經在病床前答應過白向武,會好好和傅明修相處。
白向武在彌留之際将她交托給傅家,是為她的以後做打算,傅致鴻為了應承老戰友的諾言,親口認定她就是傅家未來的孫媳。兩位老人當衆定下來的婚約,白橙無法反駁,加之傅家上下這些年施以她的恩惠,也早已超出了她力所能及的回饋範圍。
有一瞬間白橙曾想過,哪怕她不愛傅明修,為了譚語琳,為了傅白兩家的交情,她也應該這麽做。
可是,事到臨頭,她的心卻無法驅使自己做出這個決定。
白橙扪心自問,如果真的違心地答應了,她會覺得開心嗎?讓她和一個不喜歡的人結婚,這真的是爺爺願意看見的嗎?
思忖良久,在場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回答。
就像所有人都不認為,她會拒絕這門婚事。
令人豔羨的富貴權勢,養尊處優的豪門生活,擺在面前讓你選,幾乎不會有人拒絕。
然而,在這不長不短的幾分鐘後,白橙卻給出了另一個答案。
她退後兩步,模樣比往常要恭謹謙遜許多,“爺爺,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恐怕...我要讓您失望了。”
“小橙。”傅致鴻的語氣變得嚴肅,他聞聲打斷道,“你要好好考慮清楚。”
“這件事我考慮很久了,如果您今天不提,我也會在之後找時間跟您說明。恰好今天長輩們都在,我知道您聽完會生氣,但我還是要說——”
白橙擡起頭,聲音甜軟而堅定,“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解除和傅明修之間的婚約。”
随着這句話出口,周遭霎時安靜下來。
庇蔭的竹林下好似多了幾分涼意,不知名的暗流在無聲的氣氛中翻滾。
譚語琳似乎也沒想到白橙會這麽說,她急于想問清楚緣由,但礙于老爺子在場,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傅遠林倒是很欣賞白橙敢做敢當的行為,看向她的目光裏都多了幾分賞識。
良久,傅致鴻才開口,神色透露出不悅,“明修,你怎麽想。”
被點到名的傅明修蹙起眉,覺得被當衆拒婚這件事實在很沒面子,長輩都在又不好發脾氣,只好垂着腦袋嘀咕:“我早就說過了,亂點鴛鴦譜這種事要不得。現在好了,玩砸了吧。”
“傅明修!”傅遠林見矛頭不對,及時制止。
譚語琳臉都白了:“閉嘴。”
“......”不得不說,白橙有時候還真的挺佩服傅明修的。
說他圓滑吧,有時候像個鋼鐵直男刀槍不入。說他慫吧,又什麽話都敢說。
這話擺明了是沖着老爺子去的,傅致鴻被氣得不輕,抓起身邊的蒲扇就朝傅明修砸去,似要把積壓的怒火都發洩在他身上,“你個混賬玩意兒!...”
“叩叩——”
與老爺子的罵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院門口傳來敲門聲。
話音被切斷,傅致鴻眉頭緊蹙,極度不悅:“怎麽了?”
家裏阿姨生怕殃及池魚,放輕聲音彙報說:“譚先生回來了,說找您有急事。”
譚語琳想幫小輩遮擋,在事态更糟之前,适時發問:“什麽急事,人呢。”
阿姨搖頭道:“他沒提,直接去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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