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31. 哄你

有風從半開的窗戶外湧進來, 吹動起紗簾的一角。

明亮堂皇的室內,放在床沿邊的pad屏幕上,那行文字被放大凸顯在界面中。

持續平複不下的心情使得白橙幾乎睡意全無, 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還是趿拉着拖鞋走到陽臺邊,推開那扇半掩的窗, 潮濕微熱的風掠過肌膚。

她閉上眼深呼吸,心緒卻并沒有得到任何緩解。

月光落在沿河對岸, 在水面覆下一層星子般的碎光, 随着暖風搖搖晃晃。

夜漸深, 街道上只餘轎車依次而過, 汽笛聲由遠及近, 又再度遠離。

白橙靠在二層小樓的窗戶邊往外看,層層疊巒的綠植樹蔭順着石子路鋪到院外, 院門之外就是城市主路,再往遠, 河道蜿蜒燈火依稀,能将北城對岸的市區風景盡收眼底。

她趴在窗邊漫無目的地看了一會, 被夏季溫熱的風了半晌, 身上多少有些黏膩。

正欲擡手拉上窗,收回來的目光碰巧落到了街對岸的某個地方, 在昏黃的路燈底下,被一抹身影吸引住了視線。

那邊停了一輛車, 男人就椅靠在沿河的石欄邊,身型挺拔修長,外套不知道被他放在了哪裏,白色襯衫的袖口堆疊在手肘處, 指間亮起的火光被風熄滅,複又燃起。

他微阖着眼,在點煙。

白橙放在窗戶上的手不自覺收回來。

視線停留半分,男人似乎覺察到了什麽,也随之看過來。

目光在此時交彙,白橙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她能感覺到譚啓深也是一頓,不過很快,那詫異的神色便被遮掩。

毫無遮攔的火光被風鑽了空子,頃刻消失,只餘煙草散發的一縷青煙,随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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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橙見他将打火機收入褲袋,拿出手機。

沒幾秒,放在窗臺邊的手機響了聲。

她拿過來,點開。

譚啓深:[還沒睡?]

白橙擡起頭,男人視線低垂,在等她的回應。

她想了想,在鍵盤上敲打:[睡不着。]

譚啓深:[要不要給你講個故事。]

白橙忍俊不禁:[你在哄小孩嗎?]

這次,譚啓深的回複慢了些:[我在哄你。]

“......”白橙指尖瞬間握緊。

看着那四個字,她忽然想起剛才在雜志上看到那段采訪。

心裏有個念頭盤旋而起,于是點開對話框,指尖快速地在虛拟鍵盤上移動:

[我看了《北尚雜志》上你的專訪,有個問題想問你。]

編輯好後,就在要按下發送鍵時,白橙卻猶豫了。

她再次擡頭,發現譚啓深正在跟人打電話,未點燃的那支煙被他夾在指尖,騰挪移動,每次白橙以為煙要落下的時候,他總能再次将它抓回來。

如同一個自信機警的獵手,游刃有餘地把玩着被困于掌中的獵物。

白橙垂下眼将那行字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她想問的是:

你在雜志上說的那個人是我嗎?如果是,為什麽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

可,如果他否認呢。

如果她又誤會了呢?

猶豫再猶豫。就在這時,身後的房門忽然被人敲了兩下,她吓了一跳。

接着便聽見譚語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橙橙,睡了嗎?”

“......”白橙立刻扔下手機,做賊心虛似地把窗邊的紗簾拉上,剛預備開口回一句什麽,又記起下午在酒店發生的事。

譚語琳大概已經對她和譚啓深的關系起了疑心,但她還沒想好該怎麽解釋。

況且,這屋子裏的東西都快搬空了,要是讓人進來的話,明天能不能走都是個問題。

思及此,白橙背靠着窗邊,打算不出聲回應,希望門外的人能當作她已經睡了。

就這樣等了一會,門外又響起兩聲詢問。

譚語琳沒得到回應,便如她所想般,放緩腳步輕聲下了樓。

白橙仔細聽着門口傳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見。

她忽而松了口氣,不知不覺間背上已泛起了一層薄汗,站在冷熱交替的窗口,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再拉開紗簾往外看時,街對面的那人已經不見。

在白橙關上窗戶的同一時間,蘭苑門口緩緩停下來一輛車。

如果有心人看見,肯定會發現這輛車與剛才停在對街的那輛黑色邁巴赫一模一樣。

譚啓深将車開回了樓下,是因為車在對面不能久停。

他本想抽完一支煙就把車開走,沒成想被人撞見了,煙沒抽成,工作上的電話倒是一個接一個。

好不容易等電話打完,再看樓上那扇窗戶,燈已經滅了。

譚啓深靠在車門邊,将剛才留在手裏的那根煙點上,尼古丁彌散在口腔裏,使他清醒了些,煙霧攀随着風線游走,掠過那雙無波深邃的眼,繼而沒入風中。

煙火快燃盡。

放在車前蓋上的手機屏幕閃了兩下。

譚啓深拿起來看了眼,不出所料都是同一個人的消息。

傅明修:[舅舅,我知道消息你都看過了,別想無視我。]

傅明修:[你現在在哪?聊聊。]

他這個外甥,已經糾纏他一晚上了。

譚啓深只當沒看見。

而當他把手機放下的時候,餘光忽然注意到一條在二十分鐘前發來的話,微微眯起眼。

白橙:[我看了《北尚雜志》上你的專訪,有個問題想問你。]

與此同時,北城市中心的某個酒吧。

鼓點轟鳴的樂音響徹舞池,四處都是前來消遣放松的面孔,酒杯碰撞間,似乎可以消滅生活中所有的不愉悅,使人得以短暫逃離這個世界。

幾個小時前,傅明修被朋友叫來這裏。

原本是給好友慶生,後來不知怎的,倒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借酒消愁。

朋友都不傻,看出他今天心情不好,輪番給他出主意。

傅明修幾杯酒灌下肚,思緒早已不清醒,聽什麽就是什麽,只不過消息發出去幾條,卻都像石沉大海般,并未得到任何回應。

“要不這樣,兄弟幫你打。”酒局壽星準備好人做到底,拿過手機,“那男人叫什麽名字。”

傅明修抱着酒瓶,靠在沙發背上迷迷瞪瞪地搖頭:“算了,我說了你也不敢。”

壽星被噎了一下,朋友一聽更加來勁,紛紛起哄。

“那你倒是說說呗,看能不能吓唬下哥幾個。”

“就是,到底誰啊?”

......

傅明修經不起激,一揮手将話攔下了,坐起來慢悠悠打了個飽嗝,才湊過去在朋友耳邊說了個名字。

不出意外的,那壽星臉都綠了。

“第三者”的名字沒一會便被衆人知曉,可是沒人敢直呼其名。

剛才還在大言不慚出主意的人更是連聲音都淡下去,也不再有人為傅明修抱不平。

手機對話框裏仍然沒有動靜,一股燥意猛然從心裏竄起,傅明修把手機扔在一邊,想不通心裏為什麽會這麽不舒坦,下午在酒店目睹的那些事頻頻在腦海中回放。

他清晰地記得白橙的每一句話。

她看譚啓深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刺進他心窩裏。

傅明修心緒郁結,耳邊響起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

拿起來看,屏幕上亮起的“陳樂螢”三個字,讓他眼裏剛湧現的光倏然滅了。

而後,手機屏幕也暗下去。

“女朋友的電話都不接,看來傅少爺真是陷進去了啊。”朋友在身邊調侃。

那話不知道觸動他哪根神經,傅明修揚手就把剛才那人的頭拍了一下,“陷你大爺!”

翌日清晨,五點四十分。

白橙整理好行裝從蘭苑出來,搭上藺染的車,前往機場,并順利在7點前辦理好值機手續。

“落地了給我打個電話。”藺染在電話那頭叮囑道。

“知道了。”她拎着行李箱找到座位,正好有幫忙的空少為她把箱子放進儲物格裏,白橙同對方點頭道謝,又對藺染說,“最近工作室的事就辛苦你了...”

“少說客套話啊。”藺染打斷道,“你只要記得拿個第一回 來,什麽都好說,工作室下半年的流動資金就全靠你了。”

白橙的位置靠窗,她将遮光板拉上去,“其實前三名的獎金都挺豐厚的,未必要拿第一。”

藺染:“第一名得到的可不僅僅是獎金,還有資源和名氣,你知道那些東西抵得上多少錢嗎?要不現在怎麽那麽多人都想紅呢,誘惑太大了。”

“紅了有什麽好,幹什麽都不自由。”

“也就你會這樣想,紅就等于有了名氣,有了名氣就相當于有了錢,想要什麽買不到。”

藺染說這話的時候,白橙注意到中間客座區裏坐着的兩男一女,看起來是一家人準備出去旅游,男孩靠在母親的肩頭喂她吃薯片,母親同樣給身邊的男人遞過去,三個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令人豔羨。

她挪開眼,望着窗外寬廣的停機坪,低喃道:“錢買不到的東西多了。”

“話是這麽說。”藺染沒留意到白橙的情緒,仍在繼續剛才的話題,“可是,誰會嫌錢多呢。”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她,又或者是剛才那幅親子間的畫面使她有些恍惚,白橙忽然沉默下來。

藺染聽這邊沒聲了,意識到是自己說錯話,趕緊挽回:“不過你壓力也別太大,保持平常心,好好發揮就行,大不了還能回來繼續做你的總經理夫人嘛。”

“什麽總經理夫人,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啊。”她回過神,接了一句。

飛機開始滑行,廣播裏傳來關閉電子通訊設備的提示音。

結束通話後,白橙放下手機,界面跳回微信的信息欄,在按下關機鍵之前,她的手忽然一頓。

從上往下數第三個對話框內。

那句她昨晚預備删除的話,早已發送了出去。

白橙後背一涼,面容呆滞着往下看,有句回複:

[想問什麽,我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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