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山城是一座小縣城，在省裏的諸多城市中毫不起眼，而它所在的省，在全國的經濟排行榜上，也是倒數的。

就是這樣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卻爆出了一件大事——

六歲兒童被虐打至重傷，生命垂危！

家庭暴力的事或許到處都有一點，也沒有哪家的孩子沒挨過打，可一個孩子，被打到這麽慘烈的程度，據說背後一條又長又深的傷口，是被菜刀砍出來的！

于是，山城的民衆沸騰了！

他們不敢相信，一個孩子，會被那麽殘忍的虐待！

旁觀的，憤怒的，同情的，憐惜的……

總之，民衆的熱情是擋也擋不住的。

這不，連電視臺都驚動了。

一位年輕女記者手拿話筒，正對着攝像機侃侃而談。

“觀衆朋友大家好，我是特派員小潔。這裏是山城縣醫院的大門口，我現在正準備去看望大家所關心的小星小朋友。據從醫院來的消息說，小星昨天晚上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一次，真心關心他的朋友們可以暫時放寬心了。”

“小星這個孩子身世可憐，被親生父母抛棄，從小被養父虐待，這一次更是變本加厲，稚嫩的生命差點離開了這個世界，好在人間的溫暖是無處不在的，小星的事情被暴露出來後，不少人對他伸出了關愛之手，尤其是一些有了孩子的媽媽，紛紛将她們的母愛分出來，每天都到醫院看望小星，送上各式各樣的禮物，還有的特意帶着孩子前去，用現實教導孩子，讓孩子們明白他們現在的生活是多麽的幸福，培養孩子們珍惜生活的态度……”

“好了，我們還是趕緊上去看看小星今天的具體情況。”

事情發展成這樣的局面，是辰潇始料未及的。

辰潇想做的，只是把何明那個畜生繩之于法，讓那些愚昧不堪的村民得到應有的教育！和村長大牛的談話，是想讓他們在警察來了之後，能将事實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為了說服村長，他花了不少口舌，村長假如把這事捅出去，得罪的可能是全村的人。不然，當初村長就會在明裏照顧着小星。

Advertisement

好在村長本性善良，一直對小星的事心懷愧疚，最後才松了口。

報了警，警方必然來到醫院取證，詢問主治醫生小星受傷的具體相關事宜，然後，所有相關人員都錄了一份口供。證據确鑿，警方準備抓人，何明畏罪潛逃，跑了一天便被抓住，人沒跑掉，結果罪加一等。

按理來說，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就等着開庭審理定罪判決。

誰知醫院裏有兩個年輕沖動的護士，把這事捅給了一個山城日報的姐們。那姐們一聽，激動了。

對于這個小城市來說，這得是多大的新聞啊！

姐們義正言辭的說：“這樣的惡行必須昭告天下，讓全社會來譴責！”

辰潇回避采訪，沒用，人家有醫生，有護士，還有輕易被食物誘拐的大牛小朋友。說他們侵權？毛啊！人家說這不是私人問題，而是上升到了社會的高度，他們有報道的權利。說會影響孩子的病情，人家說我們不打攪孩子，我們只要從你們口中了解事實就行。

更離譜的是，那姐們神通廣大，爪子到了警察局——現在的警察，和媒體關系非常好，不少案件都有記者跟蹤拍攝的。

何況，小星的案子不是什麽機密。

自此，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小星的床頭堆滿了玩具零食水果，櫃子裏放不下，沒關系，放地上，放門口，放走廊。

看慣傷痛的醫生護士無一不對外流露出不忍憐愛的神情，忘記了他們在見到比這更重的傷患時，表情是多麽的漠然。

大牛每天都被不同的姐姐阿姨誘拐去說話，于是，越來越多的內幕細節被揭露開來……

最難堪的當屬村長，罪魁禍首不在，他承受了大多數譴責的目光。

最煩躁的當屬辰潇，被人追着問問題不說，主要是那些人打攪了小星。說照顧嘛談不上，只看見他們在憤慨的譴責，滿目的同情，實際上，對小星一點幫助也沒有。而且他無意中被曝光，也許會引來一些不想面對的事……

不過，一切雖然亂糟糟的，小星卻總算醒過來了。

小星脫離了危險，村長再也待不住，硬拉着大牛回去了。

發展成這樣，辰潇對村長也有着愧疚，道了歉，還給村長和大牛各自硬塞了些錢。

“現在我來到了小星的病房前，敲敲門，裏面有沒有人呢……”記者小潔在剛在門前做了個敲門的動作，門忽然從裏面打開，吓了她一大跳，不過，面對鏡頭，她很快整理了表情，“裏面有人，現在走出來的是小星的老師辰潇，多虧了他，小星才能及時得到救治。辰先生，小星好點了嗎？”

面對湊到臉上的話筒，辰潇皺起了眉，清俊的臉上一片淡漠。

“小星剛剛睡着，請你們不要打擾他。”

小潔無視辰潇的不悅，繼續微笑問道：“小星恢複得怎麽樣？”

“這個你們應該去問醫生。”

“……”小潔頓了頓，繼續微笑，“是這樣的，我們電視臺準備和觀衆發起一個尋親活動，希望可以幫助小星找到他的親生父母，畢竟孩子待在親生父母身邊才會幸福，才能體會到親情。你可以給提供一些線索嗎？”

“這些我不清楚。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小星是被抛棄的，你們确定找到父母的他能幸福快樂？”

“也許他們……嗯，有什麽苦衷？”

“苦衷？”辰潇不怒反笑。

“抛棄就是抛棄，如果當初有苦衷，你能确定現在苦衷就不存在了？你們打算讓小星再一次承受被抛棄的痛苦？”

“可是……”

辰潇不客氣的打斷她，“你們電視臺真的只是打算幫小星找回父母，而不是借噱頭賺取收視？”

打發掉電視臺的一幹人，辰潇依然餘怒未消。

他性情溫和，不易發怒，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也許是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吧。

小星昨晚醒過來一次，又睡了，直到現在還沒醒來。每每想到那晚孩子在血泊中的景象，都忍不住害怕，心焦的同時，那些無聊人士的無孔不入讓他不堪其擾，辰潇如沐春風般的微笑有好幾天沒出現了，胸口一直像憋着一口悶氣。

“你好……”

正在閉眼平複心情，身邊忽然響起一個膽怯的聲音，睜眼一看，是個身材秀氣的女子。

“請問小星的病房在這裏嗎？”

“小星睡着了，謝謝你來看他。”應該是哪個好心人士吧。面對這樣的人，辰潇的語氣比剛才和緩得多。

聽了他的話，女子打開病房門，輕手輕腳的準備進去。

“等等，我不希望有人打擾他休息。”

“我只悄悄看他一眼，我……我馬上要走了。”

辰潇忽然想到什麽，“你是誰？”莫非……

“他媽……不，他養母。”女子說話有明顯的遲疑。

“秀兒？”

“嗯。”

果然。

辰潇露出久違的微笑。

據村長所說，這是個命運多桀的可憐女子，辰潇打心底裏同情她，同時，也敬佩和感動于她當初不顧一切救下小星一命的行為。

辰潇柔聲道：“小星應該快醒了，他看到你，一定很高興。”

秀兒沒回答，頓了一下，說感謝辰潇報警抓了何明，她也因此獲得了自由，辰潇只是微笑不語，看秀兒的樣子也不需要他做聲。

秀兒說了兩句，就不說了，輕輕的走到小星病床前，摸摸他的頭，按了按被角，然後，站直身體目不轉睛的盯着小星的小臉。那眼神很複雜，似留戀，似憂傷，似抱歉……

辰潇這才注意到她的長相。很清秀的女人，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氣質，皮膚被山村的幾年苦日子熬得有些蠟黃粗糙，可依然能夠清晰辨別出，她和那些村婦的不同。

良久，秀兒輕輕走出病房，就如她走進時一樣。

“你可以在裏面等一等，小星馬上……”

辰潇的話還沒說完，秀兒忽然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他吓一跳，急忙上前攙扶，可面前的女人死死低頭彎腰，就是不肯擡起。

“別這樣，有話好好說。”辰潇急了。

半晌，秀兒擡起頭來，辰潇吃了一驚，只見秀兒已經滿臉都是淚痕。

“辰老師，以後，小星就麻煩你了。”

不等辰潇接話，她哽咽着快速往下說，似乎生怕會遭到拒絕。

“那天晚上，是我丢下了小星，讓他受到這樣的傷害……我已經無顏面對他。而且，我終于可以回家了。”

“熬了好多年，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誰知道還有回到故鄉的一天……”她想念故鄉，每個晚上都想，給孩子取名小星，只是因為星空，走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那些星星啊，是支撐她在恥辱中活下去的動力。

秀兒搖着頭，淚珠一串串的滴落在地，“我不能帶小星走，我要回去，我必須得丢下他，我要徹底擺脫掉這裏發生的一切……對不起，對不起，小星，媽媽不能帶你走！你當媽媽就在那天晚上抛棄了你，從此忘了我……”

“我知道你是個好心人，麻煩你收留他吧，我求你，我請求你。”

她的腰，仿佛被一座無形的大山壓着，怎麽也直不起來。

辰潇呆立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該想些什麽，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