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辰星跑出酒店的時候,根本是不分方向的。
他大腦一片空白,自動屏蔽,拒絕接受一切信息。只覺得茫茫天地間,四處冰雪,空曠巨大,卻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跑……他只能不停的跑,似乎只要一站定,無窮無盡的冷意便會将他毫不留情的吞噬。
他的陽光消失了,生命回歸黑暗,甚至于,在那漫天的黑暗中,多出了刻骨的寒冷。冷得骨頭生疼,冷得只想拼盡全力的跑,讓耳邊呼呼作響的風,将身體撕碎!
辰星的世界驀然崩潰,他覺得無路可走,然而,總還有一股信念在支撐着他,要他堅強!
有個微弱的聲音在說:小星,不要軟弱,不要倒下,要堅持住!世界不會全是黑暗的,會有陽光照進來,會有陽光……
是啊,會有陽光……可将我從黑暗中救贖出來的陽光,卻是一個虛幻的夢!
不,不是虛幻,那陽光真實存在過,如今也依然存在,但是,再也溫暖不了我,再也照不到我的身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欺騙,是錯誤的!
梅拉城的黑夜,悲傷的少年絕望的沿着街道奔跑,仿佛感染到他的絕望,漫天的星光都暗淡下來。
蕭烨不知道,所有人都不會知道,他的悲傷來得多麽的濃烈!
你相信的一切,依賴的一切,甚至打算為之付出全部的一切,到頭來,都是個天大的笑話!
原本在悲傷時,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卻正是他傷痛的來源。
……小星,別這樣,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你忘了那曲《辰星》了?
似乎回到那座小城的院子裏,清俊的男子靠在躺椅上,微微含笑。
……小星,人最大的依靠,只能是自己。男子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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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星終于力竭,無法再跑動一步。他靠着一個黑暗的牆角,抱着膝蓋蹲了下來。
辰潇……父親,我的爸爸,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辰星,沒發現有人一直跟着他,心随着他的一舉一動忽上忽下。
蕭音遠遠的站着,望着那纖弱的少年,心底疼痛,眼神複雜。
她剛才扇蕭烨耳光的時候說他現在不能出現在辰星面前,其實,她自己也不适合出現在辰星面前。
那孩子對蕭烨的感情,她早就隐隐約約有了猜測,現在辰星這麽失态,肯定是知道了父子關系的真相。這種時刻,不管是作為“情敵”,還是作為姑姑,被辰星看見,只會加重對他的刺激。
該死的阿烨!他到底在做些什麽!蕭音只恨自己怎麽沒早一天發現真相。是蕭烨隐瞞得太好,還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太深?仔細想來,當初沒有親眼見過青青孩子的屍體,按理說一看到辰星和母親相似的臉,應該會有所懷疑的。
要怪,就怪辰星的存在,是她在主宅聽說的。
當時看到了那份DNA報告,便一心認為只是蕭烨對青青的移情作用在作祟。但她不容許別人頂着青青的臉,占據阿烨的注意力,于是一直尋找除去那少年的機會。可惜蕭烨對他的保護很嚴密,直到家主傳承那天他分身乏術……
幸虧差一點點,不然,她死了都沒臉見到青青。
蕭音漠然站立,冷豔妖嬈。
青青,你的孩子正在痛苦中掙紮,可我不能幫他,也幫不了他!
他承襲了你的溫雅寧和,但你用你的生命告訴我,這樣是無法生存的。我再也不敢說,我能萬無一失的保護他,而阿烨,也不能!再痛苦,他必須自己站起來。
遲早,他需要光明正大的身份,但那個身份,帶給他的不止是尊嚴,還有險惡的危機。
青青,我會護着他,直到他有能力翺翔。
一瞬間,蕭音思緒紛飛。
梅拉城的夜晚,除了拉斯而廣場,其他地方都不太熱鬧。
辰星一口氣跑了半個小時左右,這時離下榻的酒店有了一定的距離。好在這邊都是酒店之類的地方,燈光較為明亮,辰星處在一個暗處的角落,但以蕭音的目力,能輕而易舉的能看清他的位置。
于是她比較放心的等候在不遠處。
街上人不多,時不時有幾個散步的游客經過。偶爾有人發現了辰星,好心的上前詢問,辰星都不給反應,便又都離開了。
“咦?是辰星嗎?”
辰星聽到自己的名字,茫然的擡起頭,看見面前站着三個人。
“真的是你!喂,你攀附的那個權貴呢?”說話的人明顯語帶嘲諷。
“權貴?”辰星喃喃重複。
“上午看你們不是很親密嗎?怎麽,他又被別人攀附了……”
“凱西!”三人中的貴婦人嚴厲喝止住他,然後客氣的對旁邊另一人說,“不好意思,顧老先生。是我教導無方,讓您看笑話了。”
顧老先生和藹道:“沒關系,令公子是真性情,少年不羁。”
“什麽不羁,在前輩面前失禮,就是他的錯。”
凱西不服的把臉扭到一邊,嘴裏嘟嘟囔囔。休斯夫人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肯定是在腹诽黑發黑眼的問題,連忙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她這兒子,因為某些人和事,對黑發黑眼的人有偏見,可千萬別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身邊站着的顧老先生,音樂界的前輩,雖然頭發已花白,但他就是黑發黑眼的人。
真是的,高貴的休斯家族怎麽會出了這麽一個讓人頭疼的孩子。
凱西在母親面前不敢放肆,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辰星身上,這才發現辰星不太對勁。他們在面前說了一小會,辰星居然完全沒有反應,眼睛直直的不知看向哪裏。
“喂,你怎麽了?喂!”凱西伸手想去推他,被休斯夫人阻止住。休斯夫人自己俯下身,柔聲問辰星是不是需要幫助,住在哪,要不要送他回去。
辰星一直沉默,休斯夫人奇怪的問自己的孩子,“凱西,他是今天主動宣布退出大賽的人吧?你認識他?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嗎?”
凱西沒好氣的回答:“我怎麽知道?上午和他說了兩句話,還以為他有什麽不同,結果和那個黑……”他聰明的咽下對顧老不敬的話語,悻悻道,“上午他是被一個男人接走的,那男人看起來很有錢。”
“這個……”休斯夫人聽明白了兒子的潛臺詞,若有所思。本着不惹麻煩的心理,她打算報警,交給警方來處理。
這時,顧老開口了,“他就是上午演奏《辰星》的孩子?”
由于辰星所處地方的光線問題,顧老一直沒看清他的長相。聽了凱西母子的話,他俯身仔細觀察辰星。
“嗯,是他。”
顧老沉默一會,說,“這樣吧,把他交給我。休斯夫人,你們可以先走一步,至于剛才的提議,等我考慮之後,會盡快答複。”
“那就謝謝顧老了。”
蕭音冷眼看着那對母子從身前經過,伸手掏出香煙想點燃,猶豫一下,又收了回去。
只分神了幾秒鐘,她重新注視着辰星所在的方向。只是這一次,眼神更為複雜了。
顧老……該說天下間的緣分如此奇妙嗎
休斯夫人離開後,顧老嘆口氣,“孩子,你遇到煩心的事了嗎?”
他語氣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促使辰星不由看向他,看見一個很慈祥睿智的老人,對他面露擔憂。
辰星忍不住點頭。事實上,剛才被凱西他們一鬧,他已經從負面情緒裏稍稍脫離。
“先站起來說話。”顧老扶住辰星,“蹲久了,腿麻了吧。世上沒什麽想不開的事,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家人會擔心你的。”
“不會有人擔心我。”辰星說完,快速咬住了唇。真的不會擔心嗎?
不,他會擔心。辰星知道。但是,但是……他寧願不會!
“你肯定不會有?”顧老戲谑的眨眨眼,做出與年紀不符的動作。
“……”
顧老和藹的笑了笑,“不想說就別說。你現在是不是不想回去?不如到我那裏坐一坐。晚上風大,別和自己身體過不去。”
辰星剛想點頭,随即,一抹警惕從眼底閃過。他畢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的少年。
顧老笑着搖搖頭,“別擔心。上午你拉那曲《辰星》的時候,我就坐在下面,曲子很好,我看得出來,你在通過那首曲子懷念一個人。你在臺上說那是你父親為你作的曲子,你懷念的人,就是你父親吧。十多年了,我看過不少比賽,音樂界也出了很多後起之秀,可像你這樣站在臺上達到完全忘我境界的,我算是第一次見到。怎麽樣?去我那裏嗎?我們聊聊?”
不等辰星回答,他繼續幽默道:“看你樣子,是在和誰怄氣吧?不如我們偷偷的走,讓他擔心去,算是給個小小的警告。咳咳,孩子,別這麽看我,我不是壞老頭。我只是對你的音樂感興趣,很久沒有聽到那麽純粹的音樂了。”
他當然不是壞老頭,辰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如此肯定。
老人的笑容和話語很有感染力,特別是這個時候,辰星心神大亂,自覺無所依靠,顧老的出現就像一場及時雨,遏制住了那些愈演愈烈的負面情緒。
換做平時,他不會随便和陌生人走。可今天,顧老提到了辰潇的音樂,他想憑着直覺走。
蕭音尾随兩人,見到他們進入顧老下榻的酒店,終于不住拿出一根細長的香煙,緩緩點燃。
紅唇緩緩吐出煙圈,漂亮而魅惑。
蕭音只在心緒煩亂的時候才抽煙,心裏越亂,抽煙的樣子越美。
手機鈴響,蕭音仿佛沒聽到似的,吸口煙,吐出。鳳眼微眯,不知想些什麽。
鈴聲停了,又不知疲累的響起,再停,再響,如此反複。
直到整支煙燃完,蕭音才慢慢拿出手機,聲音沙啞的喂了一聲。
“蕭音!你怎麽不接電話!星兒現在怎麽樣?他在哪?”
蕭音冷笑,“他在哪你會不知道?你不是叫人一直跟着嗎?明知故問!”
“蕭音!”
“怎麽?當上家主了不起?”蕭音繼續冷嘲熱諷,“我今天冒犯了家主,是不是等着給我治罪?”
手機裏半晌沒了聲音。
蕭音冷冷道:“和你知道的一樣,小星現在和顧明堂在一起。想帶人走你自己來,我是不會去的!”說完這句,蕭音毫不留情的挂了電話。
蕭烨沒有再打過來,想必知道,再打來也無濟于事。
蕭音仰頭望天,深深嘆息。難道,這一切真的有什麽在指引?
而另一邊的蕭烨,捏着電話的手青筋暴起,良久,頹然的放開。
随便哪個人帶走辰星,他都能立刻帶人去搶回來。唯有顧明堂不行。只希望顧明堂能有分寸,別再刺激到星兒。
星兒,你讓我別離開你,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怕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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