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龍舟游湖

程序也算一名勇士,跳河後緊緊抓住趙素染的胳膊,把她拖出水面。趙素染在掙紮過程中,幾腳把她踩下水,若不是容錯及時脫了外套入水救人,恐怕她小命不保。

“喲,你上輩子就開始暗戀我了?”

“?”程序摟着他的脖子,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在說什麽屁話。

船上的人也紛紛入水來拉趙素染上船,倪允彥裝模作樣地趴在船舷邊大喊:“你們沒事兒吧?快上來。”

船有300寸高,又隐于夜色中。倪允彥從船上往下看,其實什麽都看不清。

“倪家不是你仇人嗎,你救她做什麽?”容錯小聲在她耳邊問。

程序望向趙素染背影的目光,如冬風般凜冽:“不能讓她輕易死了,我要慢慢折磨他們,讓他們痛不欲生。”

容錯挑了挑眉:“這麽狠?這是滅門的仇恨啊。”

“是。”程序轉頭看向他,“所以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一定要幫我。”

少年上下打量她幾眼,嘴角抽了抽:“你文武雙廢、弱雞一個,與你聯手有何好處?”

“我知道他們很多事情,我知道他們要陷害莊尚書。”程序急切地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容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真的會算卦?”

“……”程序點點頭,“一點點而已。”

容錯輕哂,拖着她游向梯繩。程序在水下亂撲騰,本想減輕他的負擔,右腳卻踢到什麽東西。

她手邊就是船底,這船底再長,也絕不可能沉到這麽深。

“等一下。”她穩聲說,下意識捏緊容錯的肩膀,緊盯前方忙着撈人上岸的侍衛,“往後退一點,別讓他們看出來。”

容錯按照她的指令後退:“怎麽了?”

“咱倆換一下位置。”程序借力用力,猛推一把船身,與容錯前後調換。她附在容錯耳邊輕聲說,“用腳往船下踢,有東西。”

容錯踢了踢,确實有,還硬邦邦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應該是倪府用來嫁禍給莊尚書的贓物。”程序示意他先回到船上,“別吱聲,千萬別讓他們看出來端倪。”

“你怎麽敢确定?秋葉湖平時可不對外開放。”

“的确,但這片湖是倪府組織修建的。”程序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回到船上,紫蘇忙為程序披上厚披風,與昭雪一人一邊拿着帕子替小姐擦幹。

“小姐,進屋去吧,這裏風吹着涼。”紫蘇忽然想到什麽,一驚一乍,“昭雪,你看着小姐點兒,我去廚房要點姜湯來。”

“幫我也拿一碗,謝謝了啊。”紅衣少年喊道。

他本就寬肩窄腰,全身濕透後,衣物緊緊貼在身上,竟有幾分誘惑之氣。

見她眼睛都看直了,容錯哂笑,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揚起眉毛俯身在她耳邊問:“哎,你們家四小姐在哪兒,帶我瞧瞧去。”

“你要看四小姐做什麽?”程序退開一步,審視他。

“她能來打聽我……靖平侯府二少爺的消息,我就不能來看看她長什麽樣子了?”

“四小姐醜得很,你別看了。回家告訴你們少爺,将來若是聖上下旨讓你倆成親,讓他千萬要拒絕!”

容錯倒吸一口涼氣:“你怎麽不讓你們家四小姐去退婚?這可是聖旨,違抗那是死罪。”

程序貓哭耗子:“四小姐脾氣差、有虐人傾向。什麽滴蠟啊、小皮鞭啊、捆綁之類的,我這也是擔心小侯爺身體受不了嘛。”

反正麥冬已經把她老底都掀得差不多了,也不在乎這一點虛無缥缈的名聲。

莊明察嗆了一口涼風,大氣不敢出。

“……”容錯咬咬牙,強顏歡笑,“沒事兒,我們小侯爺又醜又殘,就好這一口。”

“……”

暗夜阒寂,唯獨這碩大的龍舟上燈火通明,鼎沸人聲與鳴鳴蟲唧一同恍惚在海洋沉浮,又一同将熱鬧拉得天寬地闊。

孫婷不費力便看了一處好戲。

雖然她并不知道是誰給趙素染寄了那封密信,但好在結果朝她期望的方向在發展。她捋了捋方才被趙素染抓亂的秋香素紗領,可趙素染拽得太狠,衣領已經完全變形。

孫婷低頭瞧了瞧,怒不可遏。

路過一位绾了一個發髻、青衣小厮端着棋盤,不小心碰到她整理衣領的手臂。棋盤上黑白子混在一起,全然不見棋局的模樣。

他年紀不大,正苦惱一會兒該怎樣和少爺解釋這毀于一旦的棋局。

一聲脆響過後,他左臉頰臃腫,天旋地轉撲倒在地上。棋盤脆弱,跌落後摔成兩半,棋子散布滿地。

這下,這棋局是真的保不住了。

“什麽東西,不長眼啊!沒看到碰到我了嗎,我挖了你的眼你信不信!”似乎覺得扇一巴掌不夠解氣,孫婷又補了幾腳,鞋頭又尖又硬,一下一下戳在小厮的肚子上,“不跪下道歉,是在等死嗎?!”

她嗓門尖細、言語粗鄙,仿佛在強調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

坐在不遠處的程序兀自嘲笑她,人越是缺什麽,越想要炫耀什麽。

從小在鄉下過了十幾年苦日子,随姐姐嫁到京城侍郎府,又認識了花錢如流水般的倪允彥,自然認為自己有心高氣傲的本事。

其實不然。

小厮也是個懦弱性子,唯唯諾諾地跪伏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禮部侍郎嫡子、順天府通判劉大人正妻的妹妹!你是什麽東西,竟敢沖撞我!”

她之所以喊得如此大聲,多半是為了引起倪允彥的注意。

倪允彥迫于父母和人群議論的壓力,正不情不願地與趙素染講和。表面上他在耐心與妻子道歉,其實內心恨透了這個女人。

本就死要面子,又當着有頭有臉人的面出了如此大的洋相,他怎麽可能輕易放過趙素染。

孫婷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倪允彥說過,不會休她,如果她要嫁,只能做側室。

想到這,她又氣又恨,當即拔下頭上的流蘇簪,腳踩小厮的腦袋,目光狠戾,似是要将腳下人五馬分屍。

“住手!”

伴随着一聲怒吼,孫婷只覺喉間一緊,無法呼吸。

如同水泵抽走她所有的力氣,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上。她像一顆釘子,被人敲進船艙外的門板上。

孫婷臉頰通紅,指甲嵌進掐住自己的衣袖裏。

“誰的人你都敢打,活膩了是吧?”他手勁極大,一只手便握過女子纖細的脖頸。他墨色瞳仁裏如一汪深淵,有見不到底的詭異。

女子眼淚噴薄而出,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僅有的“求饒與道歉”回蕩在自己腦中。

莊明察眉頭深鎖,走到小厮身邊,語氣溫柔:“莫聰,起來。你雖是下人,那也是我莊明察的下人,不必跪外人。”他又對那一身陰狠的紅說,“別把人掐死了,注意分寸。”

容錯這才收了力氣。

孫婷大口喘氣,鼻涕橫流,幾乎要哭出來,她啞着嗓子大喊:“姐姐,姐夫,救我啊——”

這一聲吼叫,比骠騎将軍的軍令都好用。

一位膀大腰圓的婦女搖搖擺擺走向船尾,見到自己的親妹妹被人掐住,倒吸一口涼氣,上來要打容錯:“你是哪兒來的野人,知不知道你手裏是什麽人!”

容錯勾住她的手腕,反向彎曲,将人推到一旁:“滾,區區一個禮部侍郎。”

孫婷離他最近,将他眉目間的兇狠盡收眼底,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轉而看到這人冷笑着:“莫聰,過來。把那巴掌,親自還回來。”

孫茹大喊:“你敢!!”她如是喊着,卻是一點也攔不住這群以下犯上的人。

莫聰有人撐腰,上前的腳步更加堅定。他從未打過人巴掌,不知如何下手,不痛不癢地摸了一把。

“再來。”容錯皺皺眉,嫌他力度太小,“看見地上碎的棋盤了嗎?照着那個力度來。”

劉通判還知到第一時間搬救兵,禮部劉侍郎匆匆趕到,見到站在後面的莊明察微微一愣。始終是刑部尚書的嫡子,還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他一個小小的侍郎,須得忌憚三分。

“這……莊賢侄,發生了什麽事?”

“劉侍郎。”莊明察小輩見到晚輩,微微颔首,“這位小姐私自對我的奴仆用刑,絲毫沒有把我這個都察院經歷看在眼裏。”

“這……”劉侍郎望向孫婷的目光裏,寫滿恨鐵不成鋼。面對尚書的嫡子,又是都察院的經歷,劉侍郎恭恭敬敬,“莊賢侄,還是先讓手下放開不懂事的小女吧。”

“那不成。”莊明察打開這扇,優雅搖動,“我這侍衛,有主見得很,我可管不了他。”

劉侍郎頭頂冒煙,呵斥孫茹:“還不趕緊讓你那倒黴妹妹趕緊給莊經歷道歉!”

“阿公!”孫茹不滿,這姊妹兩個倔強的樣子倒确實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是個經歷罷了,他一個小小侍衛,憑什麽對我妹妹動手動腳!”

莊明察默默抹了一把汗,手中的折扇越搖越快。

“那也得看是什麽侍衛。”容錯從束腰裏掏出一塊麒麟祥雲銅方牌,毫不憐惜地丢在他們一家面前,“好好看看,別出聲兒。”

孫茹撿起來,只覺能雕刻上麒麟的牌子,一定不簡單。她把銅牌遞給丈夫,丈夫霎時瞪大眼睛,臉紅脖子粗:“趕緊讓你妹道歉!”

程序好奇地伸長脖子,心想這到底是什麽免死金牌,竟讓這一家人吓破了膽。

難道是皇子?

也不對,她雖不常入宮,但母親經常同她講宮裏的閑話,沒聽說過有這樣一位在宮外逗留的皇子。

“妹妹,”孫茹神色悲涼,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孫婷,“你還是給大人道個歉吧。”

“不需要道歉。”容錯幹脆利落地回絕,“莫聰,繼續打。我喊停,再停。”

孫茹伏在丈夫肩頭小聲啜泣,男子嘆口氣,摟着她往船艙內走。

一旦她有反抗的動作,眼前這位男人立馬大力掐緊,似是要徒手捏斷她的脖子。姐姐、姐夫一家顯然不會再救她了。

莫聰打得掌心發麻,見容錯依舊沒有叫停的意思,心裏叫苦連天。

這到底是在懲罰誰?

“哎!”身後傳來一聲脆音,“打了這麽久,別打了。”

孫婷暗自叫好,松了一口氣。

程序将昭雪向前推:“我們這兒是做粗活的,手上都是老繭。”

下一句話,讓孫婷徹底陷入地獄:“讓她來,肯定比莫聰打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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