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房間裏充斥着酸辣氣息, 有些上頭,還有點開胃。

林月徽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麽大,有些發蒙, 更多的是尴尬。

好在只要自己不顯露, 尴尬的就是別人。

“你等一下。”朱暖陽臉色很快恢複, 他端起泡面, 放到桌上, 随後經過雙人走廊, 在轉角處拍了下冰冷牆壁,林月徽注意到,在那裏有朵向日葵,不大不小,像張人臉。

朱暖陽去房間裏換了件衣服, 是件老虎頭的衛衣,不知怎麽的, 林月徽覺得有點出戲, 尤其是配上這張臉。

陽光開朗,同時又充滿出社會後的喪氣。 獨家整理

一個人同時擁有着朝陽的熱烈,又保留了夕陽的靜默、神秘。

經過走廊,又拍了下向日葵。

朱暖陽走過來, 三兩口吃了泡面, 一抹嘴,“你問謝寒鏡什麽事?”

言語裏帶着冰冷肅殺,以及拒絕回答的意思。

林月徽臨門一腳,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

林月徽,“他是你好友?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是嗎?”朱暖陽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扔給林月徽一罐, 拉開蓋子,泡沫噴薄而出,“人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也沒什麽好提的。”

話裏帶着滿滿的遺憾。

林月徽抓緊話茬,“謝寒鏡到底怎麽死的啊?學校裏都在說,他是自殺,他真的是自殺嗎?”

如果真是自殺,系統用得着專門給出一個填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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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徽堅持背後有原因。

系統123,“主神這麽設置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月徽表示贊同。

朱暖陽喝了口可樂,眼神飄忽,飄到走廊上的向日葵,露出懷念的神情。

“自殺……該怎麽界定一個人是否是自殺呢?”朱暖陽把問題抛了出去,“他必須不能是自殺啊。”

林月徽沒理解朱暖陽後一句話,但朱暖陽俨然不願意多說了。

“你用來捆在蘇蘅蕪身上的操縱線,被外力阻斷了。世界上很難找出第二根操縱線,你還打算操縱他嗎?”

朱暖陽開始踩林月徽痛腳,當他露出這副要笑不笑表情的時候,就像是換了個人,藏在陽光燦爛背後的黑夜顯露出來,也提醒了林月徽。

眼前這個男人,是玄門裏最具天賦的,傀儡師。

林月徽心思被點破,他也不覺得尴尬,他雙手疊在一起,扣了扣指甲邊上的死皮,神情豁然轉變,不是無辜清純少年的樣子,而是陰雲密布的低沉。

傀儡師,彈指間操縱時間萬物,只需要一根足夠長的線。

當年改天換命,用的是系統提供的線,現在再難找出第二根,除非趕緊完成任務拿到積分,不然根本沒辦法重新把握蘇蘅蕪。

朱暖陽十指對疊在一起,逐漸靠近俊逸的臉,他眉梢挂着成熟男人的韻味,只是唇角笑容有些耐人尋味。

朱暖陽說,“很奇怪。脫離了你的掌握,蘇蘅蕪竟然能讓你這麽忌諱,你說,如果你不用命運之線牽扯住對方,命運的天平會不會重新偏向蘇蘅蕪那邊?”

“……”林月徽最不願意面對的設想,被朱暖陽毫無保留的提了出來。

仗着系統123,向來不怎麽慌的林月徽,頭一次慌亂了。

林月徽一個頭兩個大,關鍵信息沒有問出來,現在還得知了致命消息——命運線上交換的兩人,有可能會重新洗牌。

“系統,蘇蘅蕪的天生富貴命,會回到他身上嗎?”

系統123,“可能性很大。你同他在年幼時,交換了彼此命運,靠着傀儡絲駕馭命格越來越弱的蘇蘅蕪,他命運越慘,你的命運越好,可現在傀儡線斷了,你從他身上吸收到的富貴命,很可能會被一點點反吸回去。”

頓時,林月徽臉色大變。

幼年時,他穿書過來。作為快穿失敗後的懲罰世界,林月徽一出生便是天生炮灰命,但好在憑借着做任務,他靠着“偷天換日”大法,成功将自己傻哥哥的“天生富貴命”嫁接到自己身上,從此走上了人生巅峰。

但改天換命并不輕松,一開始還會有不良反應,這時候林月徽遇見了朱暖陽。

作為世間最後一位傀儡師,朱暖陽讓林月徽去找一種絲。

聯結彼此命運,彼此皆能保持靈魂完整,強勢一方甚至能通過傀儡絲,操縱對方的行為。

林月徽急得抓頭發,“現在我沒辦法搞到那種絲啊!”

“如果當時你不故意讓蘇蘅蕪去勾引許星河,絲就不會斷。”朱暖陽一眨不眨盯着林月徽,柔軟指腹用力怼了怼,“絲一斷,立刻消失,連讓我研究的時間都沒有。你當時如何得到這道絲,還能去求一根麽?”

林月徽讪讪笑。

不能。

他媽的,煩死了!

他煩躁的表情落入朱暖陽眼中,對方唇角笑意越來越大。

這時候屋內“哐哐”響了幾聲,朱暖陽臉色一變,站起來。

“啊嗚!”房間裏發出古怪聲音,一個兔子玩偶探頭探腦,伸出兩只兔耳朵。

像是發現房間裏有別人,它又往內縮了一下,伸出個毛茸茸的爪子勾了勾。

“進去!”朱暖陽重重說了一聲,但語氣間帶着不自覺的寵溺。

以林月徽跟朱暖陽接觸這麽久的經驗來看,朱暖陽應該很在乎對方。

朱暖陽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上次來的時候,他身邊跟着的小傀儡,都破爛得不成樣子了,朱暖陽也沒舍得扔,每天對着它縫縫補補,跟養兒子似的。

“上次那個小傀儡呢?”林月徽問了聲。

朱暖陽唇角重重抿了下,“壞掉了。”

林月徽說了個哦,一想,那玩偶都跟了朱暖陽七八年了,爛了也不稀奇。

朱暖陽心裏挂念着兔子耳朵,直接送客。

林月徽很氣。

正事兒沒問到,還把自己事兒搞得頭大!

把人送到門口的時候,朱暖陽大發善心,跟林月徽說,“我聽說,謝寒鏡成了惡鬼,年年回學校索命,你最好去請個道士,說不定能幫你搞清楚。”

林月徽頓了頓,眼睛一亮,“果然不是自殺的啊!”

朱暖陽笑了笑,那笑不達眼底,但林月徽看不到了,朱暖陽關了門,兔子玩偶輕手輕腳出來。

那是個兔耳小公子哥,身高如同八歲小孩。

兔子耳朵動了動。

朱暖陽把他抱起來,柔聲問,“今天吃酸菜泡面可以嗎?”

兔子耳朵豎了起來。

·

“宿主、宿主,你到底什麽時候做任務啊?”最近統計任務進度,宿主已經被對手拉出了十萬八千裏。

差別也就是,一個只差百分之十幾,一個只有百分之十幾——還全靠對方信息拉扯,可見444之前認為宿主是個大佬,絕對是瞎了眼。

他暗戳戳用爪子紮着小人,縱使知道宿主沒有什麽威懾力,但他還是不敢對着蘇蘅蕪做什麽。

尤其是蘇蘅蕪旁邊,還有個看上去随時都在暴走的不良恐龍。

“喂喂喂!你把我帶回來幹什麽啊!你不知道孤男寡男共處一室,是特別不安全的嗎?”許星河控制不住尾巴彰顯出來的爆怒,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尾巴卻有着自主意識,在了解到主人的心口不一以後,晃悠了兩下,焦急又期待搖曳着。

聞到飯菜的香味,蘇蘅蕪翻了個身,像只柔軟的貓。

他坐起來,脊背挺得很直,跟許星河說,“萬事都要講求因緣,你以為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其實是你還沒有看透本質。”

“……”許星河翻了個青天大白眼,“你……”

什麽意思?

許星河瞬間琢磨出味道來,蘇蘅蕪變相說,兩人的緣分是斬不斷的啊!

他想說,我跟你之間因緣天注定!

許星河抿了下唇,尾巴繞圈似的晃悠,随後冷哼一聲,“你跟我是不會又什麽好結果的,不要亂想了!”

看着蘇蘅蕪那張巴巴的精致小臉,許星河有點不忍心,說話時候,越到後面越沒有底氣。

再怎麽對人家沒意思,許星河也并不想傷害一個為了自己而努力的人。

看着他努力減肥、努力奮鬥的樣子,許星河內心裏面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

他要是早這副樣子,也許還能把他當成便宜弟弟看待。

他語重心長,“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個男人。”

劉曉雲做的肉醬蒸蛋傳出味道來了。

肉醬味道很香,各種香料混雜,卻又調出了一抹蛋羹特有的溫柔氣息。

蘇蘅蕪口水直冒,支棱了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我當然知道不止你一個男人。”

“明明知道,還、還對我……”

還對我念念不忘……

許星河自己都有些臉紅。

蘇蘅蕪并不想知道許星河的想法,他踩着點下去,試圖撈到一碗熱氣騰騰的蒸蛋。

他跳起來,穿上絨面拖鞋,踩着噠噠的腳步聲跑下樓,看得許星河一陣無語。

“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孩子一樣?”

許星河搖搖頭,尾巴尖搖晃複幅度都變大了,他跟上去,同時也在思索。

也許,當他看到世界真面目的時候,真相就不遠了。

跟上去,掃過林月徽的房間,再對比了一下旁邊蘇蘅蕪的配置——一個全套新科技,踏入瞬間宛如置身未來太空,就連搭載的門口墊子,都是最潮的人體檢測墊,比起這些來,蘇蘅蕪的房間簡直像是豬圈。

許星河心裏有點不舒服,但那點不舒服很快在蘇蘅蕪的歌聲裏消散。

噠噠腳步聲,邁成古老單調的曲子。

“幼稚!無趣!”許星河努力讓自己不去看他,眼神卻止不住往那邊,在纖細而潇灑的背影上反複刮痧。

·

客廳。

長桌上擺了七八道家常菜,色香味俱全。

劉曉雲做了一大桌子菜,原本以為林月徽會帶着許星河過來,沒想到林月徽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不回來了。

劉曉雲對着一桌子菜發愁,整個人像春天的苦菜花。

“哇,今天好豐盛啊。”蘇蘅蕪見到吃的,心情很不錯,味蕾湧上來沖淡了昨日夢境裏的惡心感——夢到了曾經的師兄,一箭将他封印。

他從不吝惜對生産美好食物的人的贊美,就算是對着沒給過他好臉色的劉曉雲,也能真情實感誇獎。

“阿姨手藝真棒!”

誇獎也沒能讓劉曉雲臉色好看一點。

她看見蘇蘅蕪這個賠錢貨,就煩,尤其是想到他擋了林月徽的路,劉曉雲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滾滾滾!自己出去吃!老娘可不是給你做飯的傭人!”

剛擺上桌的飯菜,被劉曉雲分批次放進冰箱裏,這裏沒有外人,劉曉雲不屑對蘇蘅蕪好一點。

殊不知她的所作所為,全都被許星河看在眼裏。

“就你這種廢物,還想吃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搞事情瘦下來,目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勾-引許星河!”越說越生氣,劉曉雲一跺盤子,打發要飯的似的,拿出十塊錢,扔到蘇蘅蕪身上,“你滾出去吃,別在我眼前晃。”

話語像是砸在許星河身上,聽着怪難受的,反觀之蘇蘅蕪,他淡然接受了十塊錢,像是完全沒有羞恥心。

許星河又開始生蘇蘅蕪的氣。

劉曉雲以前讨厭蘇蘅蕪陰沉,現在蘇蘅蕪一改往日性格,她更厭惡了。尤其是,當她看到蘇蘅蕪瘦下來以後那張臉,竟然比林月徽更帥氣。

“你別以為瘦下來了、好看了,許星河就會回頭看你一眼,沒可能的。許星河和月徽多年感情,早已經是兩情相悅,你往中間插足,那叫小三!小三,你懂嗎?!”

“呵。”蘇蘅蕪輕笑一聲,手指将十塊錢的紙鈔一卷一卷折疊,随後抛向劉曉雲,“我跟許星河契約還在的每一天,您兒子都叫小三。林月徽跟許星河多少年兩情相悅,他就做了多少年小三。需要我去tb上給他定制個錦旗嗎?”

劉曉雲臉色僵硬。

蘇蘅蕪自覺走到冰箱前,肩膀擠開劉曉雲,像是這家真正主人一樣,端出肉醬蒸蛋,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

他用勺子指着劉曉雲,臉上帶着嘲弄笑意,“……上面就寫,專業小三十幾年,如何?”

“你!”劉曉雲氣得整個人都炸起來,她伸手想奪蘇蘅蕪的碗,蘇蘅蕪直接躲開,順口将剩下蛋羹一口吞下。

劉曉雲原地狂怒,嘴皮子上的功夫磨過好幾次,“你個賤東西!還敢吃老娘做的飯!你這條寄生蟲,趕緊從我們家滾出去!都二十好幾了,就知道在家裏吃閑飯!”

原以為蘇蘅蕪會特別生氣,但他表情并沒有變化,只是一只手放在下巴上,略微沉思,“你好像說得對。但這屋子本來就是我的,要滾也該你們滾,對吧?”

房子是許家幫忙買的,用的是蘇蘅蕪父母的保險金,當然蘇蘅蕪家裏的那點錢,買這麽大的房子,肯定不夠,所以一部分的錢是許家墊的。

但無論哪個方面,都跟現在的林家沒有半毛錢關系,只是因為蘇蘅蕪當時年紀小,所以房子暫時由許家保管。

說好的,等蘇蘅蕪成年以後,就把房子還給他。

都到了這份上,像是歸還的樣子嗎?

以前蘇蘅蕪膽小怯弱,對此事從沒有提過,但今天一提,反而讓劉曉雲悟出了一絲蘇蘅蕪的變化。

她不甘示弱,“我們家可不貪你房子,別一天到晚,小肚雞腸揣度我們!養你幾年,就是養了個白眼狼!你一窮二白的,我們家還能圖你什麽?”

“嘶……那可就多了。”蘇蘅蕪摩挲了一下下巴,提出個非常中肯的建議,“阿姨,要不這樣吧。這房子我幹脆買給你們,按照協約,你們早該不管我了。”

打算白-嫖,根本沒打算出一分錢的劉曉雲陷入沉思,最後琢磨着事情,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蘇蘅蕪聳了聳肩,回去當家裏蹲。

“你……平時在家就是這樣的?”真實面對着林家,許星河陷入自我懷疑。

平時溫柔親切的阿姨,原來是那副樣子的?

或者說整個林家,都其實是那副樣子?

虛僞、吝啬還有兩幅面孔

一瞬間,他有些心疼蘇蘅蕪。變成這副樣子以後,被鳥啄、被雨淋的苦楚被遺忘,取而代之的是對蘇蘅蕪的憐憫。

但他是個死傲嬌,有些話就算爛在骨子裏,也說不出來。

他臉頰紅了又紅,嘴角往下拉扯出一個弧度,尾巴笨重敲打着地面,心口不一道,“你是傻子嗎?難道不知道跟我們說嗎?”

“說什麽?”蘇蘅蕪抱着枕頭,在床上打滾。

春日近夏的日光,帶着金色,從窗戶傾瀉下來,少年郎深色眼瞳裏沒有喜悲,渾身上下透露着貓兒似的懶散。

纖細手臂攬着軟軟的枕頭,柔軟黑發傾瀉下來,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挺翹的鼻梁。

腰線流暢,越收越細,緊接着入目的是兩條骨感的長腿,靠着牆,雙腿筆直。

在半空中,許星河低頭對上他的瞳孔。

他沒有任何喜悲的陳訴這令人心疼的事實。

“告訴你們?那又有什麽用呢?”

但凡他當時的表情有一絲抱怨,許星河都不會在與他糾纏。

蘇蘅蕪用瞳孔淡淡凝視着他。

“你并不喜歡我,所以,也不會幫我。”

許星河想說,不是的!

可終究沒有立場。

深色瞳孔一眨不眨,像無盡黑洞。

所有情緒卷席其中,然後逐漸消失,歸于靜默。

蘇蘅蕪說這句話,只用了三秒鐘,卻給了許星河沉默的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後,許星河嘆了口氣,他努力回應對方純粹至黑的眼瞳。

也是頭一回為人放下身段。

對方是個僵硬又不懂事的人,完全不符合他保護欲施展的幻想。

許星河尾巴直直豎了起來。

“以後你可以跟我說,我許星河,從不虧待自己人,就算不喜歡,也可以。”

·

“咔噠、咔噠。”

螺絲齒輪輕輕轉動,細細密密的針線從玩偶的身上穿插過去,身後無數的瓶子,散發出猩紅的色澤,細看之下,玻璃瓶連着橡膠管,一點點把裏面的液體,注入到玩偶之中。

厚重的玩偶服被揭下,露出細膩灰白的人皮。

他靠在朱暖陽身上,緊閉着雙眸。

朱暖陽輕輕揉着他的頭發,對着虛空的鬼說,“現在有多少積分?”

虛空的鬼魂比了個手指,朱暖陽嘆了口氣,“要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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