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知羞

“他是何意?”蘇錦煙疑惑地問。

丫鬟秋宜也搖頭,小聲道:“世子夫人,聽世子爺的語氣似乎不大高興。”

聞言,蘇錦煙嘆了口氣,起身道:“既如此,那我這就過去吧。”

很快,蘇錦煙帶着丫鬟們出門,一路繞過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門,到外院書房時,她已經隐隐有了薄汗。

國公府面積廣,拱門、月門、花橋也實在多,再加上她腰酸腿疼,走這麽段路下來,确實有些體力不支。

到了書房門口,她氣喘籲籲地叩門:“夫君?”

沒人理,她繼續:“夫君可在裏頭?”

還是沒人理,她心下無奈。腦子裏思索着,他到底是不是因為沒收到禮物而生氣,若真的是,那自己該重新備什麽樣的禮物給他。

這般一思索便耽擱得有點久。

尉遲瑾坐在案邊,眼睛雖盯着書,耳朵卻也注意門外的動靜。見她只敲了兩次便不再敲門,面色不虞。

他開口道:“進來。”

正打算再次敲門的蘇錦煙動作一頓,而後推門進入。

“夫君。”她微微欠身:“已是午時了,該用飯了。”

他“專注”地看書,頭也不擡,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蘇錦煙等了一會兒,柔聲開口勸道:“夫君讀書勤勉,妾身敬佩。只不過,無論如何也得先吃飯,免得傷了身子。”

“嗯。”又是淡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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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錦煙這會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這人分明是心裏不爽快,對着她拿喬裝樣來了。

想起之前的猜測,她試探地說道:“夫君,妾身曾在筱州時看上一塊極好的玉佩,想送與夫君,若是夫君得空,與我回去看看如何?”

她這是變相的補送禮物呢,尉遲瑾當然也聽出來了。可她不說還好,一說尉遲瑾就臉色不大好看。

他适才還為自己讨要禮物的行為感到懊悔,而她此刻,實在像極了他二伯母拿糖果哄小兒的模樣。

心中惱怒,可又沒法說出來。

就這麽憋了一會兒,他沉着臉道:“我沒胃口,你自己回去吃吧。”

“......”

蘇錦煙覺得霜淩說得沒錯,這人着實是脾性怪得很!

他這般捉弄,蘇錦煙也沒多大耐心,福身行了一禮:“是,那妾身先回了。”

轉身就走!毫不遲疑!動作利索!

尉遲瑾心裏又是一噎,一口悶氣憋在喉中不上不下地。見她已經跨出了門檻,嘴巴卻比腦子更快了一步。

“等等——”

“夫君還有何事?”蘇錦煙轉身。

“我想了下,”尉遲瑾放下書卷:“還是陪你回去一趟。”

尉遲瑾說的回一趟,也果真只是短暫的一趟,陪蘇錦煙吃過飯後便起身說要走。

蘇錦煙趁着人出門前,溫溫柔柔妥妥帖帖地将玉佩給送了出去,這才“勉強”得他正色相待。

沒過多久,國公夫人便派人來送了些東西,都是些燕窩魚翅補身子的,順便通知她明天要入宮觐見皇後娘娘之事。

當今皇後是國公爺的嫡親胞妹,嫁入皇宮二十載,育有一子二女,便是太子、淑儀公主和慧儀公主。

太子早已娶太子妃,淑儀公主也已經定了親事,只有慧儀還小,十二歲年紀。

蘇錦煙思忖了下,便親自去庫房挑選見面禮。

次日一早,蘇錦煙由着丫鬟們洗漱穿衣,尉遲瑾早已收拾妥當,端坐在外間等待。兩人一起吃了些早飯,便出了門。

璟國公府大門口,國公夫人薛氏早已上了馬車。蘇錦煙匆匆走到近旁行禮:“母親,媳婦來遲了,還請見諒。”

“無礙,我也是剛出來,快上車吧。”隔着車門,薛氏聲音溫和。

蘇錦煙這才松了口氣,瞥了幾步開外的罪魁禍首一眼。昨夜若不是他鬧得晚,她又怎會起得遲。

尉遲瑾感受到一股怨念的視線,轉頭看過去,卻見蘇錦煙已經被婆子們扶上馬車,片刻,倩影便鑽了進去。

他聽完手下之人禀報完事後,也一掀衣擺上了馬車。

璟國公府坐落在內城繁華之地,裏皇宮并不遠,只隔了兩條大街。約莫行了兩刻鐘,便到了地方。

蘇錦煙下馬車後,規規矩矩地跟在自家婆婆身後,視線微垂,并未東張西望。薛氏見了,暗暗點頭滿意。

“一會兒見了皇後娘娘,貴人問什麽你便答什麽,也莫要緊張。”薛氏說道:“娘娘最是親和,且從小寵溺瑾兒,想必對你也是愛屋及烏的。”

“是,多謝母親提點。”

薛氏拍拍她的手,說道:“走吧。”

皇宮的規矩頗大,尋常人觐見皇後總歸是要等一等的,只不過今日不同。皇後對娘家人本就親厚,對嫡親侄兒尉遲瑾也甚是喜歡,如今他攜新婚妻子入宮,皇後娘娘早早便起來等着了。

人才剛到殿外,不等宮人通報,她便遣了嬷嬷出門去迎。

這态度果真如薛氏所說,十分親和。

蘇錦煙進殿見着了皇後娘娘臉上的笑意,身上的那股拘束便減了幾分。她随着婆母盈盈跪拜:“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皇後含笑說道。

蘇錦煙擡眼,這才發現大殿裏頭還坐着其他人,經婆母介紹,才知道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另外還有恰巧進宮探望的太子妃胞妹段淑然。

于是,又是一番見禮,過得片刻,蘇錦煙才得以入座。

蘇錦煙謹記婆母的提點,安安靜靜地端坐在椅子上,皇後問什麽便答什麽。偶有打趣尉遲瑾一番,不過這便不用蘇錦煙應付了。

皇家之人見面,不像市井百姓那麽随和,說話都要說一籮筐。皇後只寥寥幾語,之後便讓太子妃領着蘇錦煙去禦花園逛逛,獨留下國公夫人說體己話。

女眷們逛園子,男人們自然沒興趣,出了大殿,尉遲瑾便跟着太子下棋去了。

蘇錦煙跟在太子妃身邊,聽她輕柔細語地解說園中景致,偶爾也聊聊初嫁人婦的心得。

蘇錦煙對太子妃印象還不錯,是個大方得體且溫婉娴靜之人。倒是她身旁的胞妹,總是時不時打量她,等她看過去時,又不屑地移開視線。

興許是她表現太明顯,連太子妃也忍不住了:“淑然若是身子不适,本宮讓人送你回去。”

“姐姐,”段淑然回過神來,不大自然道:“我哪有不适了?”

“我只是對世子夫人好奇罷了。”她看向蘇錦煙,問道:“聽說你是從江南筱州來的?”

“筱州離上京有千裏遠,世子夫人與瑾哥哥如何認識的?”

她一連串發問,語氣有點沖,唯獨那聲“瑾哥哥”親昵中帶着嬌羞。

盡管段淑然掩飾得好,但她眼裏不小心流露的嫉妒蘇錦煙又怎麽會看不見。再聯想适才出大殿時,她偷看尉遲瑾欲言又止的模樣,蘇錦煙心下了然。

這個段淑然,想必是尉遲瑾的一朵爛桃花。

見她沉吟不語,段淑然追問:“世子夫人為何不答?”

蘇錦煙儀态得體地說道:“段姑娘一下問了兩個,是想讓我回哪一個?”

段淑然一噎,神色便也不大客氣了:“你是如何跟瑾哥哥認識的?”

想了想,蘇錦煙面不改色地胡謅:“陽春三月,桃花林中,妾身與他一見鐘情。”

果然,段淑然聽後面色一僵,只覺得此話刺耳得很,貴女的端莊也快要為此不住了。但很快,她又調整了情緒,勉強一笑。

“世子夫人初來京城有所不知,去年中秋宮宴上,瑾哥哥......”

“淑然,”太子妃面色微沉,出聲制止:“休得胡言!”

“姐姐,我......”段淑然壓下不甘,偏過頭不再多言。

氣氛就此尴尬下來。

最後蘇錦煙找了個借口說還有事要與婆母說,便先行離開了。

蘇錦煙離開後,太子妃終于冷下臉訓斥妹妹:“你何時變得這般沉不住氣了?”

“姐姐,”段淑然心裏難受:“她一個商戶女子罷了,瑾哥哥為何要娶她?”

“不論為何,尉遲世子已成婚是事實,你莫要想些有的沒的。”太子妃勸道:“前些日子,娘入宮見我,便說了劉侍郎家公子一表人才,配你不委屈。”

“姐姐,可我不甘,去年宮宴若不是生了意外,興許與瑾哥哥定親的人便是我。”

聞言,太子妃嘆氣,覺得這個妹妹實在被父母寵得驕縱了。尉遲瑾為何娶蘇錦煙,別人不知,她自然是知曉的,也正是因為知曉,才願纡尊降貴耐着性子陪着游園。

再有,去年宮宴上,尉遲瑾舞劍祝賀,段淑然即興撫琴一曲,此舉當時頗得衆人贊賞,直誇兩人珠聯璧合、郎才女貌。彼時皇上喝了些酒,興致上頭便想賜婚,關鍵之時被皇後攔住。

至于皇後為何攔,她自然也清楚。璟國公府是太子左膀右臂,段家已經出了個太子妃,為了利益最大化,世子夫人就絕不可能再在段家選。這也正是皇後不顧儀态也要阻止賜婚的原因。

只可惜,她這個妹妹看不清,更斷不明,一身傲氣與自負。

今日蘇錦煙這番“一見鐘情”的話,她又如何聽不出是激将之語?只不過她這個妹妹被嫉妒蒙了眼,入了套了。

想到此,她勸告道:“往後,你見了世子夫人莫要再惹,惹了也是你吃虧。”

東宮,琉景軒。

“陽春三月,桃花林中,妾身與他一見鐘情。”尉遲瑾詫異地問:“她真這麽說?”

宮人躬身回道:“正是,奴才親耳聽見的。”

空氣靜了片刻,有人噗嗤笑出聲來。

太子執扇柄抵住額頭,笑得肩膀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之逸,你這小妻子實在有趣得很。”

尉遲瑾卻是輕嗤一聲:“不知羞。”

太子笑了會兒,捏着顆白玉棋子落下,說道:“此次與蘇家聯姻,實在是委屈你了。”

“之逸,”他擡眼,正色道:“孤記你的功,也記着國公府恩情。待日後孤榮登大寶,定賜你更好的美嬌妻。”

尉遲瑾動作一頓,斂了斂神色,換了個話題:“蘇家之人殿下打算如何安頓?”

“蘇家雖沒落從商,但也不遑有幾個人才。比如蘇穆知,便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太子說道:“此人足智多謀,且才學見識斐然。孤已承諾蘇家,屆時讓蘇穆知來京科考,不論成績如何,孤定會重用。”

“好。”尉遲瑾點頭。

辰時,宮人來禀報:“世子,皇後娘娘派人來說,國公夫人與世子夫人即将離宮回府。”

“好,我這就過去。”尉遲瑾撂下棋子,起身對太子行了一禮:“改日再與表兄對弈。”

出了東宮,尉遲瑾随着宮人引領,一路來到昭華門。遠遠地便看見蘇錦煙安安靜靜地站在她母親身旁。

周圍的人很多,她一身淺色長裙立于其中,像一朵幽蘭,氣質卓絕。紅牆青瓦下,她背着萬丈霞光笑得溫柔:“夫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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