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038 三合一 (1)

038

顧澤芳默了。

他确實是不該那樣做, 與已為人婦的溫儀長公主互相以書信往來,有違君子之道。

可他們因一卷佛經相識,是緣分使然, 并非是誰刻意安排。

“其實顧大人如今所居住的竹林居,是我以前養病所居住的地方。我曾在那留下一箱佛經,後來輾轉到得手上,注釋之人戲稱自己為清聲, 這才有了往來。

那時,我令人尋過,确然是寺裏的一位僧人……”

寺裏, 是真真切切有一位叫做清聲的師父。

卻不是眼前這位……

顧澤芳一撩袍子, 跪在了地上,“從前多有冒犯,皆因不知是公主之故,但是清聲所言,字字皆真,句句不虛。”

他在那信中,還大言不慚地要約怡文一同泛舟雲游、抵足而眠。

夏聽蟬鳴冬賞雪, 去那姑蘇水鄉, 賞那春蘭秋菊。

如今看來一字一句,怕是會成為他的罪證。

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上, 顧澤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乃至牽連顧家滿門的性命。

容鳳笙自然也想到了這個。

只是在錦園的時候,翻閱清聲寄來的書信,算是為數不多的令她感到自由的時光。

若是連暢想也不能,那她早就該憋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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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着。

“今日此事,必須解決, ”見二人都不表态,謝玉京将手裏的杯盞生生捏碎。他陰恻恻地說,“母妃,我父皇和他,你只能選擇一個,你最好想清楚了。若是不斷幹淨,怕是要招來大禍。”

容鳳笙:“……”

這是逼她,與顧澤芳劃清界限了。

一生知己難留,已經離散之人,如今重新尋回,這樣的心情,怕是永遠都不會有人理解。

顧澤芳的眸子微微黯然,卻又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她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只要她選擇自己,他便絕不會辜負,她的一番情。

認真說起來,他們的初遇,應當是在那個馥郁的春夜。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臺月下逢。

顧澤芳心頭間,徒然冒出了這首詩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與他有同樣的感受呢?

謝玉京臉色晦暗。

容鳳笙忽地蹙眉,憂愁道,“在這之前,我想問大人一個問題。前夜,我不慎丢了一件東西,那件東西對我來說至關重要,是要送給至珍至貴之人的禮物。”

她的雙眼微微含着期盼,“不知顧大人可有見到,一枚劍穗?”

這轉移話題的痕跡太明顯,謝玉京嗤笑了一聲,不過她說劍穗……他确實說過,要她給自己做一條劍穗。

看來她将這事放在心上了。

她倒是聰明,借用這個來安撫他。

但是以為,他就會這麽算了麽?

這一個接一個的,身邊的男子就沒有斷過,她到底有幾朵爛桃花?謝玉京手指攥得死緊。

顧澤芳搖搖頭,道,“對不住,公主說的劍穗,微臣未曾見過。”

又擡眸看來,“只是公主,在下亦是有一物想要送與公主,就在竹林居中。若是方便,我托我的書童送來如何?”

“不知道是何物?”

“畫。”顧澤芳赧然地輕咳一聲,“某技藝拙劣,還望公主不要嫌棄。”

畫?謝玉京嘴角抿得更緊。

誰不知道顧家長子的畫技可是一流,容鳳笙忽然有點好奇,自己在他的筆下是什麽模樣。

“是麽。那就多謝大人了,只是,我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回贈,”容鳳笙有些苦惱。

她還想回贈?謝玉京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顧澤芳卻是含笑道,“不必回贈,微臣從不需要公主的任何東西。”

“既然誤會已經解除,公主,在下這就告辭了。”

須臾,木屐噠噠聲響遠去,男子背影舒朗開闊,蕭蕭肅肅如林下風,爽朗清舉。這位顧家年輕的家主,從前數年容鳳笙都沒有想過,他就是清聲。

但她又仔細一想,清聲公子,确實合該是如此的男子啊。

“入迷了?”

謝玉京坐在陰暗處,摩挲着碎片,輕哼了一聲。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形容你們倒是貼切。”

“你胡說什麽呢?”

容鳳笙直搖頭,看他臉色愈發的陰沉,又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伸出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哄小孩似的說,

“劍穗丢了我再重新給你做一條?”

“莫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謝玉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光有些可怖。

“公主——”

容鳳笙倏地将手抽開,回眸,顧澤芳竟是臉色慘白地站在門口,看見屋內這副情形,有些怔愣,複又凝重地搖了搖頭。

“陛下來了。”

容鳳笙一驚,謝絮醒了?醒的這麽快?

那一簪子怎麽沒有……也是,他這樣的習武之人,哪能被一簪子給刺死,就是重傷都很難……

容鳳笙知道謝絮出現在這裏,怕是要來找自己算賬的了。

三人的目光交彙到了一處。

對比顧澤芳的緊張凝重,謝玉京卻是不動如山,瓷片在指尖轉了一圈。

顧澤芳一咬牙。

差點忘記了,這位公主可是有正頭夫君的。

他們一個是繼子,

一個是臣子,若是同公主共處一室……

顧澤芳連忙道,“我與太子殿下先找個地方暫避。”

謝玉京看了眼顧澤芳拽着自己的手臂,瞬間怒到炸毛,要走你自己走啊,拽着他幹什麽?

他還有賬要找她算呢!

磨磨蹭蹭,怕是謝絮進來了他們還在吵!

容鳳笙連忙将二人一推,皺眉道,

“趕緊去躲起來。”

謝絮找她,要麽是算賬,要麽就是繁衣的事情有下落了,這一面,是必然要見的。

接觸到她的眼神,謝玉京嘴唇一抿。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袖袍一晃,紅衣烈烈如火,便很快沒有了蹤跡。

“沒想到,顧大人文章作的好,寫詩也是一流啊。”

窗臺之下,謝玉京倚靠着牆壁,姿态慵懶如貓,修長的手指從懷裏拈着什麽抖落了出來,薄薄的紙頁上,滿是清隽的字體。

什麽知音啊,什麽心意啊,真是又酸又臭。

少年清潤的嗓音含着幾分低啞,故意将調子拖得老長,“唯恐匆匆說不盡,欲将心事撫瑤琴,”

“寶瑟泠泠千古調,朱絲弦斷知音少,啧。”

顧澤芳默了默。

手指一勾,亦是從懷裏悠然地取了什麽出來。

劍穗。

謝玉京神色一冷。

他皺眉看着顧澤芳,看來此人只在容鳳笙面前,是個君子模樣,私下的做派卻是虛僞至極。

顧澤芳看謝玉京卻有些欣慰,以前覺得這個太子殿下小小年紀心機深沉,如今一看,怡文悉心教養出來的孩子,倒是不差的,這樣維護于她。

他以為,謝玉京對公主不過是孺慕之心,畢竟像公主那樣知書達理、又心懷天下的美人,世人能得幾回聞。

一手帶大的繼子,過分依賴一些,也不是什麽大事。

分外遲鈍的,沒有感知到他們之間不同的氣氛。

他知道謝絮性喜流連花叢,身為友人不好置喙什麽,但自從知道溫儀就是怡文的那一刻,他就為怡文感到了不值,甚至,還有一絲微妙的嫉妒。

沒想到,謝絮這麽好福氣,娶了怡文這樣的女子。

在怡文來的信上,可以體會到,她其實重情重義、內心溫柔強大。

卻嫁給了一個夜夜笙歌的男子,她在侯府的那些日子,該有多……委屈。

“太子殿下,公主在侯府的日子,過的好麽?”

他低低問道。

“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嗎?”

“這對微臣很重要。”顧澤芳嚴肅道。

若是過得好,她為何會沉迷于佛經典籍呢,決口不提與謝絮有關的事情呢?

顧澤芳的父親,亦是不管事,幾乎将一家人全都抛下,只為了那虛無缥缈的長生,是以他的母親時常以淚洗面。

“想知道?”謝玉京目不斜視,寒聲道,

“劍穗,給孤。”

顧澤芳微微一笑,“撿到了自然就是微臣的,殿下難道要奪人所愛不成?”

忽地一凜。

因為,謝玉京的劍正橫在他脖子上,劍刃露出一線,冰般剔透。指骨抵着他的喉嚨,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施舍。

“再多嘴,孤就割了你的舌頭。”

顧澤芳也不是被吓大的,寒意點滴滲進了脖頸中,他伸手将劍鞘微微推離了一些。

不知為何他對自己的戾氣如此之重,顧澤芳倒也不關心,他桃花眼微眯,低聲問道,

“殿下莫非,是不願提及嗎?”

謝玉京抿唇。

他以前是不知道,她對謝絮到底是什麽态度。柔順?謙和?但卻不像公主與驸馬,更不像是夫妻。

後來才慢慢地想明白,她不過,是被困在錦園之中的雀鳥罷了。

顧澤芳還在沉吟,手裏的東西便被人一把奪過。

“我的。”

身邊的少年恹恹地說,将劍穗攥得死緊。

謝絮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病恹恹的。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你弟弟之前住過的地方?”

容鳳笙靜靜立在一旁。

“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朕說的嗎?”

“沒有。”

容鳳笙道。

她甚至沒有像以前那樣,随手給他倒一杯茶。

止喜倒是十分懂事地代勞了,之後悄悄地退了出去,将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朕的手下,可有為難于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謝絮難得溫柔,他哄女人自有自己的一套,那些女人他哄起來得心應手,反正不過拿來當個擺件,心情好的時候就哄哄,心情不好便扔在一邊。

但是面對容鳳笙的時候,不知怎麽就有些不自在,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說,出口卻是淡淡的,

“朕這段時間冷落了你,那日之事,也是朕沖動所致,”他掩唇低聲咳嗽了兩聲,眉眼間,都是濃濃的疲憊之色。

“朕一想到,你說的那種可能,朕就……”

“陛下,”容鳳笙卻是打斷了他,她臉上雖然很克制的沒有流露出不耐,卻還是令謝絮的心扯起了連綿不斷的酸痛。

“我還是實話告訴陛下吧?我确實是在利用陛下,但是繁衣的屍身不見,我當真不知是何緣故。”

“陛下若是有頭緒,不妨透露一二。”

她聲音有些涼,“還有,我也不會再入陛下的後宮,陛下若是要逼我,可以試試看。”

“你憑的什麽,”謝絮艱難地扯起嘴角,“你有什麽資格跟朕談條件。”

“就憑陛下,心系于我。”

容鳳笙笑了笑,她将頭發撩至耳後,露出白軟的耳垂,輕聲細語道,“陛下敗就敗在,不該将底牌露的那麽早。”

“若是當時,你命人一刀将我殺了,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局面。”

她盯着男人的雙眼,像洞察人心的妖。

你看你,舍不得殺我,又得不到我的心。

不是平白地讓自己痛苦嗎?

“陛下,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

她将這種事挂在嘴邊,臉上毫無羞赧之意。

謝絮支吾起來。

“朕,朕……”

“陛下不肯說也沒關系。”容鳳笙諷刺地低笑一聲,“再來一次,我也不後悔,刺那一下。”

謝絮臉色倏地慘白,喃喃道,“我們之間,當真沒有可能了麽?”

“你說呢?”

容鳳笙袖手而立,說出的話卻如刀片般劃在他的心上,鮮血淋漓,“你我之間,隔着茫茫生死,江山皇權,隔着容氏的好些性命。”

觀察着皇帝痛苦的神色,她緩聲道,“安神香,我可以繼續為陛下做。畢竟你我之間共事了那樣久,一起搭夥生活了那麽多年,陛下不可能放手的不是麽?但陛下也知道,我心之堅決。”

謝絮緩緩起身,道,“你就是仗着朕喜歡你,是,對,朕就是喜歡你,你什麽樣子朕都喜歡,”

他目光有些高傲地,在她面上流連,毫不掩飾侵略的欲.望,

“從第一次見到公主,朕就想得到你。”

“朕便覺得,這一定是朕的女人。”

“朕既然可以坐擁這無邊江山,自然也可以擁有最美的女人,你想要什麽,朕都可以捧到你面前!”

“只要你愛朕。”

“公主,你愛朕。”

他緊緊地握住了容鳳笙的手,他過于灼熱的呼吸,灑在她的指尖,熱得幾乎能夠讓皮膚融化。

容鳳笙覺得他可能是生病太久了,腦子壞掉了。

她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陛下的女人有那麽多,何必非要我?”

“你不一樣。”謝絮斬釘截鐵地說。

“那些女人,都只是你的替代品……”

容鳳笙大吃一驚。他的真愛不應該是俞靜婉嗎?妙妃是俞靜婉的替代品才是,他……

“陛下你別開玩笑了。”

她用力将手抽出。

謝絮的臉色陰沉下來。

容鳳笙皺眉,難道他說的是真的?但那也太不可思議了。或許,其實他心裏念念不忘的,其實是那個江氏?傷他最深,也是害他變成如今這樣的,罪魁禍首。

“陛下或許你的心結不需要我來解開,而是那位。”

“你的前妻。”

謝絮的頭又開始隐隐作痛。

“朕已經放她走了。”

“朕不會再做那樣的事情,”他目光含着恨意。

他不會再原諒第二個,背叛他的女子。

容鳳笙皺眉,

“陛下可不要想,用對待江氏的那些手段來對待我。”

得知背叛之後,謝絮将江氏給□□了起來,容鳳笙嫁進侯府後不久得知,江氏受到了一些十分可怖的折磨,直到後來謝絮娶了別人,才放走了她。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那些,與我無用。”

她說的,可不是假話。

謝絮忽然将一把匕首給她手上,道,“若是你覺得那一簪子不解氣,可以再來,我給你一條命。”

“殺了陛下,我不是也走不了嗎。”

容鳳笙推開道,“你還不值得我賠上我的命。”

謝絮卻是握緊了她的手,将刀刃對着自己的胸口,眼眸陰鸷又疼痛,

“你果然夠狠心。說的話夠狠,下手也狠。”

他前襟微開,露出堅硬的胸膛,傷口崩裂,緩緩地流出血來,洇濕了布料,聞着那股血氣,她開始覺得有些反胃。

她抽出手,指甲在他的傷口上一按,便聽見男人低沉地輕嘶了一口氣,帶着微微粗.喘。

她帶着厭惡味道輕皺眉,想要将手拿開,卻被緊緊地握住了,按在那塊皮膚之上。

女子秀眉微挑,眼底劃過一絲惱怒。

卻仍舊是讓他看得着迷。

“陛下果真願意為了我,連命,都舍得送給我麽?”就像枝頭顫顫巍巍的白薔薇,依舊那般纖弱明淨,可染上一點鮮血,便變得嬌媚惑人。

如皎月似婵娟,但行處袅袅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前。

像一個誘人沉淪的陷阱,甜蜜而險惡。

卻難以自拔。

“公主殿下,朕……朕愛你。”

他低聲喃喃。

按理說,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對她有半分真情的。

他們遇見的時候,謝絮已經是權柄在握的權臣了,如日中天,只要他想,這大興随時都能改姓。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容鳳笙覺得倘若自己是謝絮,是絕對不會,對籠子裏的兔子動心的。

一個獵手,怎麽可以對獵物動心呢?

那豈不是太悲哀了嗎。

不是兔子的悲哀,是那兩個人的悲哀。

謝絮不知,她将自己比喻做籠中的兔子。

她分明,是心上婵娟。

愛她的清醒與真性。

愛她的絕情與深情。

愛她愛着旁人的模樣。

她說起繁衣,甚至說起謝玉京的時候的眼神,都是謝絮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的。

他渴望着終有一日,會得到這樣的目光,她的垂憐。

可以說,他深深地陷入了,這種她不愛他的模樣。

他根本就不會愛人,他愛人的能力,早就被前頭那位夫人,用血與背叛耗盡了。

容鳳笙嘆氣道,“男女之愛,不過是你騙騙我,我騙騙你罷了,陛下何必那樣認真呢? ”

謝絮權勢相貌都不缺,甚至遠勝一般男子,還極擅長調情,若她不是這個身份可能早就已經動心。

容鳳笙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足以牽動這個男子的心神。

“到底要朕怎麽做,你才肯接受朕?”

謝絮變得有些煩躁起來。他雙手交叉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前傾,明顯是談判的姿勢,

“陛下,我要你,賜死謝清莺。”

她一字一句道。

既然她當初給了繁衣一刀,那就要付出代價。

其他人都死了,她憑什麽不死。或許,謝玉京是礙于謝清莺的身份,礙于其他的什麽,沒有動她。

但是,容鳳笙知道她與容繁衣的死脫不了幹系。

她就是謝絮埋在宮中的暗線,原本他們有逃離這裏的機會,只要季無赦能夠護住他們,她與繁衣,未必不能得到保全。

容鳳笙實在是不甘心,“繁衣死了,沒有人殉葬,我想,總該有一個人下去陪陪他,不然黃泉路上該有多孤單啊,是不是陛下。”她眸底閃着幽光,莫名有種魅惑的氣息,

“陛下,賜死謝清莺。”

“我就相信你。”

“朕以為你時時誦念佛經,心懷慈悲,不會傷人的性命。”

容鳳笙的面色冷了下來。

“她該死。”

謝絮眸底暗沉,濃眉緊鎖。

謝清莺,如今冊為追意公主,乃是宮變的首要功臣,他用的最好的一把刀。

此外,她還幫助自己收攏了許多朝臣的心,即便用的是一些十分不入流、為人不齒的手段。

謝清莺,他用的很是順手,雖然她出身卑賤,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确很适合他給她的身份。所謂溫柔刀,不是沒有道理的。要他一下子舍去這把刀,怕是不行。

“容朕再考慮考慮。”

容鳳笙冷笑,“陛下什麽都不願意為我做,有什麽資格說愛我?”

“或者,退而求其次,陛下可以選擇複我的封號。”

謝絮輕呵了一聲,笑道

“恐怕這才是你的目的吧,溫儀長公主。”

他驀地嗤笑,“你這樣有什麽好處呢?一個沒有實權的公主,朕想要怎麽,還不就是一封聖旨的事麽?”

“陛下,總要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不是麽。”

容鳳笙淡淡道。

謝絮沉默了許久。

“這一生,朕只會為你破例這一次。”

“溫儀,你最好別耍什麽花樣,朕說過,你死都別想離開朕,百年之後,亦是合棺同葬。”

生同衾,死同穴。

容鳳笙不明白,他怎麽會對自己有這樣的執念。

謝絮眼底偏執,他忽然道,“你覺得儲君如何?”

這是在藏經樓曾經問過顧澤芳的,現在竟是要從她這裏得到答案。

容鳳笙垂眸道,“陛下問這個做什麽。”

“你只需回答朕就是。”

“太子殿下……他溫良純善、至純至孝。”

“孝順?”謝絮忽地嗤笑,這一聲,像是徒然敲在她心上的警鐘,謝絮難道已經知道……

一陣難忍的沉默。

“你知道,朕問的不是這個。”

容鳳笙渾身一凜,不是這個,那他問的是什麽?

“溫儀實在不知道陛下是什麽意思。”

“妙妃醒了。”謝絮淡淡說道。

妙妃?!

容鳳笙臉色倏地一白,她怎麽可以忘了這麽重要的一茬。妙妃可是跟謝絮說了什麽?

當時,她只是懷疑謝玉京對妙妃動手了。

卻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動手 。

可聯想前後也不難想明白,必然是因為,妙妃說了什麽觸怒他的話。

能夠激怒遺奴的,怕是只有與她有關的事了,

容鳳笙不禁憂慮起來。

“你要将謝瓊養在膝下的時候,朕可就說過,謝瓊這厮有一股子邪性,必然是屢教不改。朕本來以為,近日他安分了許多,可你猜猜,朕收到什麽消息?”

“已經投誠的前朝大員,足足五位,離奇暴斃在家中,卻查不到一絲蹤跡,他東宮手眼通天啊,這是不把朕這個父皇放在眼裏了!”謝絮拂袖,那花瓶便應聲而倒,瓷片濺出,一地的水液,逐漸蔓延過容鳳笙的腳邊。

“陛下覺得,是我教唆了他,是麽。”

“陛下若是這樣覺得,溫儀無話可說。”

“他向來聽你的話,不是你又是何人?”

“何況,你還要朕,賜死謝清莺。”

他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

容鳳笙低下頭。

謝絮卻道,“怎麽不來求朕呢?”

容鳳笙倏地看去,瞳孔微縮。

“朕可以做的比太子幹淨,更加名正言順,反正在你容鳳笙眼裏,朕便是一個屠殺皇族之惡人,便是手裏再沾幾條性命,也不是什麽大事。”

謝絮淡淡微笑,“或許,你還想要荊幸知的命?”

容鳳笙垂眸。她不知道荊幸知做了什麽。

“荊大人,是陛下股肱之臣,溫儀怎麽敢随意傷他性命。還請陛下不要濫殺無辜。”

她溫聲道,“陛下可是聽信了什麽謠言?太子殿下不會做那種事,也許,這其中是有什麽誤會呢。”

她不肯認,謝絮便是笑起來,眉間的陰沉卻不曾散去。

“這謝瓊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誰。”

倒是有股他生母的那瘋勁兒,見誰逮着誰咬。

“朕是他爹,自然是再了解他不過,虛僞狡詐善變,心眼多又毫無良知,這樣的人,朕很不喜歡。”

“你覺得,若是朕要廢太子……”

“陛下三思。”容鳳笙沒想到他竟是對自己說這種話,若是叫遺奴知道……

她猛地反應過來,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到時候,若遺奴真的聽信了,恐怕就會采取行動。

他少年意氣,只怕是會自投羅網,落進謝絮專門設計好的陷阱之中。

容鳳笙額上汗水涔涔。

這對父子,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心眼多。

謝絮,但是謝絮這番話,焉知不是真心流露?他到底是什麽心思?還是說,不過是個試探?試探什麽?莫非是試探她與遺奴的關系,是否真的過于親密?

容鳳笙一個激靈。

她懷疑,已經有人,同謝絮告密了。

也是,就謝玉京那種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姿态,若是真的無人察覺,那才是怪事一件。

“以前,朕便不管了,那是謝瓊還小,可今時不同往日,你還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朕不想那樣對你。”

謝絮的眸底,有淡淡的警告。

“謝瓊可是在東宮?”

他喚人來問,那人跪地恭敬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昨日便已經回了宮。”

容鳳笙的脊背有汗水流下。

謝玉京根本沒有回去。他就在大菩提寺。

“朕聽聞,妙妃醒了,只是說不出話來,朕還得回去,親眼看看。”他垂眼,遮住眼中深意,只怕不是回宮瞧妙妃,而是确認謝瓊的動向吧!

容鳳笙咬牙。

謝絮長久地盯着她看了一會,“若你打定主意回宮,只需要往宮裏送信,朕自會差人來接你。”

宮闱承歡,還是,青燈古佛。

選一個。

“朕可以給你最大的自由,除了不許參政議政之外,前朝後宮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

“你會是除了朕以外,最尊貴的人,”

“這已經,是朕最大的讓步。溫儀你很聰明,朕希望,你以後也能一直這麽聰明。”

謝絮溫聲說道,

這簡直就是在她耳邊大聲地說。

要變相地軟禁她了!

容鳳笙的手指顫抖,口不擇言,“我不願意選擇陛下,是因為,陛下你真的很髒,”

謝絮被激怒,回眸盯着她,拳頭驀地捏的死緊,“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覺得陛下髒!”

容鳳笙猛地揚起臉,冷笑道,

“你與那麽多的女人共赴巫山翻雲覆雨,還說什麽是我的替身?你不過是想為發洩自己的欲.望,找一個借口罷了!”

“我髒,公主你又幹淨到哪裏去。”

謝絮忽地大步走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容繁衣身上的長生為何會失效?你敢說你與容繁衣,就沒有那等龌龊了嗎?!”

容鳳笙震在了原地,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間席卷了她,沒想到,繁衣死了還要受這樣的侮.辱!

“你,你怎麽能……你怎麽能?”

他盯她眼睛,“容繁衣該死,不是麽。”

“你們做了那樣的事情,他怎麽活?朕不舍得讓你死,那就讓他死,你們的罪孽,便可以被永遠隐藏。世人眼中的你,還是幹幹淨淨的,公主,你應該感激朕。”

容鳳笙深吸了一口氣,恨意刻骨,“愛,陛下的愛就是這樣。”

懷疑妻子不貞不潔,便做下這樣的殺局!

容鳳笙的衣領被他掣起,男人的大掌如同烙鐵般,“朕也覺得公主肮髒至極,怎麽辦呢?”

她的衣襟被他大力扯破,露出瓷白的鎖骨,容鳳笙唇瓣顫抖,恨不得殺了他!

她現在萬分後悔,為什麽,為什麽剛才不将那匕首送進他的胸口!

止喜忽地叫道,“陛下不好了!走水了!”

“金殿走水了……”

放置哀帝棺椁之地。

謝絮立刻松開了容鳳笙,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容鳳笙連滾帶爬地縮到角落,謝絮看着她這副模樣,心髒有些悶悶的抽痛。

卻是冷笑道,

“公主擺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給誰看?”

“你會得報應的。”

容鳳笙一字一句。

謝絮的手僵在半空,微微冷嗤,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門吱呀一聲,進來的是顧澤芳。

他将一件外袍披在了容鳳笙的身上,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說。

這樣的情況,其實不跟她說話是最好的。

顧澤芳忽地想起了少年的臉。

謝玉京額頭青筋暴起,看上去恨不得将一切都給撕碎,他眸中射出刻骨的恨意,緊緊地按着劍柄。

他口中低低吐出一個詞。

去死。

顧澤芳心裏驚駭莫名,只是按住他的手讓他別沖動,若是這樣沖出去,他們幾個都會沒命。

尤其是容鳳笙!

謝玉京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登時令顧澤芳要說的話卡在了嗓子裏。

少年起身離去。

而後,金殿便被人放了一場火。

顧澤芳至今都有些渾噩之感,隐隐懷疑,那把火是太子殿下……又覺得心驚。

臨別時,他給容鳳笙留下了一塊玉佩,

“若是公主需要,可以憑借此物到顧府尋某,不論是什麽事,某都會相幫。”

那夜之後,謝絮便回了宮,與其一同回去的,還有翰林院修撰顧澤芳。

而謝玉京,卻是沒有了音訊。

容鳳笙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緒,她從來都不是讓自己陷入悲觀的人。

繁衣的屍身不見了,謝絮又特意找自己說了那番話,

總覺得,整件事都透露着詭異。

而她接下來的日子,果真是被謝絮監.禁了起來。

容鳳笙設法想要聯系上顧澤芳,翌日,卻有一個不速之客登門拜訪。

她腰肢細細,紫紗染香,腳系銀鈴,聲聲勾魂。

一路行來惹得無數沙彌低頭默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她指尖如蘭花幾瓣,取下兜帽,一張妖媚的臉龐出現在人前,肆意散發着妖冶迷離的氣息,風.情露骨,

大興的貴妃娘娘,如今的,追意公主。

謝清莺。

她身後悄然地,走出一個人來。

容靈允。

容靈允滿身缟素,上來就抱着容鳳笙的腰好一陣低泣。

之後才說起正事,“大皇姐,皇兄的……屍身,我見過。”

容繁衣合着眼,眉眼安靜,那副神情就好像是睡熟了一般。

靈允顫抖着說,

“大皇兄的屍身之上,有被淩.虐過的痕跡,”她看到那些青紫的時候,心都要碎了。

“是不是你?”

容鳳笙猛地揪緊了衣裙,望向那紫衣女子,恨意昭昭。

謝清莺美目流轉,“若是我,今日我就不會帶魏華公主,來見你。”

“聽說,公主要皇兄賜死我?公主何必如此。”

謝清莺蘭花指微翹,挾着一只煙鬥,煙霧缭繞中,她笑意妖嬈,“我與陛下,可是有過一段情的。公主,我怎麽可能用這麽下.流的手段,戕害于陛下呢?”

她眼波迷離,忽然靠近,專注地盯着她看,

“公主,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眯起眼的時候,真的很像陛下。”

她的紅唇,幾乎貼到額頭上,容鳳笙連忙躲開,臉頰卻突如其來地被印上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容鳳笙震驚地瞪大眼。

她剛才……

她剛才是親了自己?!

“啊,好香,”謝清莺嘴唇紅潤,她伸出嫣紅的舌尖舔了舔,像是一只妩媚的貓。

“跟陛下的感覺,不一樣。”

她眯起一雙媚眼,若有所思地說。

容鳳笙震驚。

一旁的容靈允,亦是面紅耳赤。

沒想到這個謝家的假公主,竟然會做這樣無.恥的舉動。

“妖精!”

她惡狠狠地罵了一聲,用袖子使勁兒幫容鳳笙擦着側臉。

謝清莺敲了敲煙鬥,抿着紅唇笑起來,卻依舊對容鳳笙說話,“啧啧,溫儀公主。你這樣的生嫩,倒讓本宮錯以為,你是個沒出閣的小姑娘呢!”

她還要靠近,容靈允連忙伸手想要攔住她,卻被煙鬥當的一聲,點在了額頭。她的袖子,只是輕輕一拂,容靈允便是一陣暈頭轉向。

待她倒下,謝清莺方才袅娜地走向愣住了的容鳳笙。

“當初,我握着刀上前去,對着陛下。”

眼尾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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