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裏德諷刺完了坐回自己的桌案旁,拿起一本奏折,胡亂掃了兩眼之後,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又拍回桌子上。
此時,陸八掙紮着從獸皮毯子上爬起來,想立刻飛奔出去,無奈不知道為哪般地手軟腳軟,于是只好留下,坐在原地思考了半天,最終還是覺得莫名其妙:“你幹嘛生氣?”
“……”裏德拽在手裏的朱砂筆一滑,差點就直接扔到陸八身上去,“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生氣了?”聲音冰冷,充滿了刻薄與不屑。
你看看這德性……明明就有啊。陸八更加不明白了,眨眨眼,哦了一聲。
裏德瞥了他一眼,見他還是木着臉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同時自己也覺得自己确實像是抽了瘋一般的莫名其妙,敲敲桌子:“火燎已經将我會接你入皇宮的消息放了出去,你自己也聽見了,他們叫你王妃。”
這倒是。陸八點點頭,不過這有什麽關系麽?
“所以我希望你的行為檢點一些,結成禮沒什麽,但是還沒過門,就幫別的男人行結成禮,像什麽話?!”裏德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說未婚婦女紅杏出牆似的,雖不帶髒字,但是連在一起就讓陸八一堂堂正正“天朝出生天朝調。教出來的”正統雄偉漢子聽起來格外地很不舒服,于是陸八僵着臉:“什麽叫行為檢點一些?”
裏德哼了一聲:“字面意思。”
“誰會跟一個還不到自己胸前般高的孩子說什麽行為檢點?”陸八反抗道。
“孩子?他的年齡是你的三倍,陸!八!!”裏德微微眯起眼,怒到極致反倒是笑了起來。
“你也沒告訴過我你們這的生長方案,我怎麽知道。”陸八此時已經微微蹙眉,這說明他已經覺得裏德這人不可理喻到極致了——這很能說明問題,降落之前那個唧唧歪歪的DEXUL上校都沒能讓他皺眉。
繞了半天反倒是自己的錯……最重要的是,陸八說好像的确不無道理。裏德一口氣噎在胸前,頓時找不到吐槽點。想了半天,生硬地扭轉話題換上一個意味深長的語氣——“你是我瓦特爾将來的王妃,就必須要——”
這回吃驚地輪到陸八:“不是說說而已麽?”
裏德額角青筋暴起:“誰跟你說說而已!”
“……我才不要嫁給男人。”筆直筆直的陸八眨眨眼,嘟囔了幾句。
裏德見他這似乎被吓到的樣子,心情稍稍好轉了一些,聲音稍稍放低了些:“這由不得你,別忘了,我們之前說好的交易。”說話間,聲音已經帶了一絲誘哄。
陸八想起之前裏德承諾說分土地給地球種綠色植物的事,繼續驚訝——他竟然不是随口說說的啊?=口=
……土地很誘人,但是又不想嫁給男人,陸八猶豫了一會,走到裏德旁邊,用商量的語氣道:“要不你幫我修好飛行器,我回去以後——”
跟上級報道,給你們送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妞來,如何?
“想都別想。”裏德打斷陸八的話,“你以為我瓦特爾是公共廁所,想來就來,想上就上?之前你通過的那層星球鎖鏈門的開啓并非人為,同樣,你想離開也不是我說的算的。”
陸八:“……”
裏德眯眼,勾起一絲賤笑:“再說,你不是也喜歡男人麽?”
蒼天大地,陸六才是喜歡男人的那一個!!并且已經順利出櫃!!陸八內心掀桌,“我喜歡女人。”平板的聲音回答。
“是麽,我以為剛才你硬了。”裏德“啪”地一聲合起一個新折子,丢給陸八,陸八接住,條件反射地開始埋頭整理桌案。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有。”
陸八無奈:“不過是一個狼吻,我幹嘛要硬?”
“……”裏德調笑的笑容僵在嘴邊,男人的話是對他技術的懷疑,尊嚴的挑戰。于是裏德殿下冷下臉,用一種你無須和我商量的語氣,慢慢道:“我說有就有,現在,閉嘴,去睡覺。”
陸八将整理好的奏折重重往案子上一放,轉身去鋪床。
背後傳來裏德的懶洋洋的補充:“記住我的話,離白恩家那小子遠些。”
……
也許是從昨天的對話開始,陸八這才猛然發現,似乎周圍的人都一直将他當做女人……也就是瓦特爾的磁性來看待。
比如吃飯,野獸的肉永遠是烤好了送到自己手裏的。……之前一直以為因為他跟着裏德混吃混喝才有這個待遇,現在發現整個軍營除了裏德和自己,連火燎都是親自動手扒皮烤肉的。
再比如上課,這麽一看,貌似馬路抽他的樣子都變得比抽三子的時候敷衍。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算了,連打架這種事還要被老人家特別謙讓,這算什麽?!=皿=
終于在下課之後忍不住跑去問火燎,誰知道那家夥笑嘻嘻地跟他勾肩搭背:“哎喲喂,您想太多了,當初把黑燎打跑那個不是您麽?”
……
其實火燎是認真說這麽一件事兒的,可是作了孽的是什麽事到了他火燎大将軍嘴裏那麽一過,味道就會變得不太對勁……于是就壞菜了。
陸八一向是個死腦筋直性子,現在是果斷地覺得自己被瓦特爾星球人看不起了。
在地球,陸八是個天朝軍人,他很愛國。
在瓦特爾,陸八是個地球戰士(……),他必須很愛星球。
他有實力。在部隊,赤手搏擊槍械射擊隐藏阻擊他樣樣是頂尖,到了這,沒發現就算了,發現了,就沒道理一直被這堆變形金剛看不起。
吃過最後一餐送到嘴邊的午飯,陸八默默地将要去洗的衣服統一挪到湖邊,這回連水都不過了,所有衣服分堆在盆子裏,泡水,濕了就拿去晾,之後約上德子,讓他帶自己到平日裏裏德他們練兵的地方。
這其實不太符合規矩,德子猶豫了三秒,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陸八。
……
偷窺練兵的地方在軍營後面的那個山頭的洞穴裏,裏面不算很大,勉強能容納下一個孩子和一個成年人,上山的路泥土很松,德子走在前頭,時不時就回頭看看後面的陸八有沒有跟上,遇見稍稍陡一些的地方,甚至還會不由自主地伸手出去想拉他一把。
回應他的當然是陸八越來越黑的臉。
德子當然不知道昨晚帝王帳裏的某些變故讓陸八從思想上得到了新的覺悟,此時他的行為無疑是觸了陸大爺的雷,悻悻地收回手,只當是自己扒土的手髒,陸八嫌棄了。
只是一路上還是不死心地回頭,不太放心地叮囑幾句“那裏土松,你踩實沉了再往上”“別急,慢慢來”“腳往右邊點”之類的話。
好不容易到了山頭,沒有聽見號角聲,陸八一度以為德子在诓自己。
誰知兩人往洞口裏一擠,這才發現,放眼望去,山的那頭,無邊無際的草原上,黑紅相間張揚的旗幟上印着熟悉的盾牌與兇豹圖騰,士兵們整整齊齊地排列着,身上的盔甲同樣為紅黑色,遠遠地看不清料子,卻隐約能看見要害部位正是不是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
陸八眯着眼,勉強可以看見,隊伍的高臺處,放着一把自己天天所看見那把軟榻子如出一轍的榻子,而上面正以慵懶的姿勢斜卧,單手撐着頭的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不敢盯得太久,陸八抿抿唇,将視線移開到那群士兵身上。
直到他們開始演練,陸八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看了許久,忽然身邊的德子抽了抽鼻子,發出的聲音吓了他一跳,再移回目光之時,陸八這才發現究竟不妥之處在哪——
萬人行動之間,竟是靜默無聲!
如同無聲的老電影一般,十幾萬的士兵們默默地在前頭旗幟指揮下變換各種不同的隊形,陣型陸八很熟悉,有些甚至天朝空間站至今也在沿用。
隊形變換到最後,又默默地分小隊比武。
從頭到尾,就像那一只歷史上著名的啞巴軍團一樣。
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
陸八趴在洞口看着,雞皮疙瘩不聽使喚地往外冒,鼻子一酸,仿佛想起了當年初入部隊參軍時候的情景,也不知,底下這成千上萬的兵,又沒有誰,又與自己抱着的遠大志向。
男兒應當為國效忠。
陸八想起當年入伍時候司令對他們說的話——
“你們築起的血肉長城之後,是你們寧靜溫暖的故鄉。”
……
“很棒,是不是?”德子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其中不無充滿了羨慕。
“恩。”陸八應了一聲,随後又點點頭。
德子瞥了一眼在旁邊看的入神的陸八,自顧自地笑了笑,忽然道:“再過一個月,你就可以在這裏,看着我。”
陸八将視線投回他的身上:“我現在也能看見你。”
“那不一樣。”德子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到時候,我就在下面了。”說着,伸手指了指下面一群士兵,“我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陸八笑了笑,垂目:“我不會在這裏看着你的。”
“啊?”德子一怔。
陸八認真道:“我會和你并肩站在下面。”
德子聞言,雙眼一亮,剛伸出手,哪裏知道身邊的陸八忽然動了動,德子頓了頓,最後拍了拍陸八的肩:“怎麽了?”
“沒什麽。”陸八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和裏德凜冽的眼神對上了。
……不過應該不可能吧。陸八撓撓頭,這麽隐蔽的地方。
正在陸八安撫自己的時候,德子卻忽然想到了什麽似地:“你也要參軍?”
陸八皺眉:“不可以?”
德子的小臉扭曲了下:“不是不行——可是,參軍的條件還……蠻難的。”
“哦?”陸八淡然地挑眉,“是什麽?”
德子想了想,随手比劃了下,“每三個月都會有一次參軍儀式,以供新成年的瓦特爾為軍隊提供新鮮的血液,儀式由裏德殿下親自見證完成,內容很簡單,這座山的南面有栖息着一群還未被黑燎馴化的路聞鳥,想參軍,就得從十只雄性路聞鳥身上取下他們獨一無二的尾翎,每只路聞鳥只有一根那樣的尾翎。”
“哦。”打鳥麽。
“路聞鳥很兇,而且飛得很快,不獸化很難對付。”德子有些動容,最後一句猶豫了很久,才加了上去,随之陸八聞言,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陸八……”猛地,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抓住,陸八剛回頭想問德子怎麽了,忽然,兩人身後響起冰冷低沉的嗓音——
“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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