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整個對話加上那一陣沉默所用的時間其實并不短,可是直到通話結束,甚至此時此刻,德子依然坐在幾米開外的地方,一動不動地盯着陸八。

并沒有上來阻止,也沒有強行地切斷通訊器的意思。

陸八心裏有些疑惑,卻并沒有因此而轉而懷疑自己的判斷——無論如何,德子反叛的理由已經坐實。

背後的傷勢他自己看不見,但從傷口處蔓延至整個背部的疼痛甚至影響到了其他地方,陸八覺得,連整個腹腔裏所有的內髒都收縮抽搐着,咧了咧嘴将到嘴邊的痛呼吞進肚子裏,陸八忽然開始煩躁為什麽以前的運氣那麽好,每次在部隊實彈演習時,別人老是摔傷撞傷甚至不小心中槍,唯獨自己總是完整無缺地,最多來點小擦傷。

這導致了一個結果——

一根木頭插進背裏,鑄就了他陸八三十二年中受傷痛的巅峰。

……這跟“懸崖勒馬”是一個道理,結果馬是停下來了,自己還是因為沖力整個人從馬背上掀下來掉下懸崖,到了閻王面前,你好意思說是怪馬沒提前給你打招呼麽?

……

所以,太丢人了。

……你不能理解,當一根叉子插進你本來就受傷的背部時,那是一種怎樣想呼天搶地坑爹的痛。

陸八坐在地上,覺得自己小腿抽筋了,想動一動緩解一下,結果牽扯到背部,于是全身上下都在痛,一時間,陸八都不知道應該先痛哪一邊比較好。

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陸八想到了陸二。

從小到大去醫院打針,陸二總是以半爹半兄的身份陪着他。護士姑娘插針頭的時候,小時候,陸二就伸手拽成拳頭給陸八塞嘴裏啃,長大了動作不好意思那麽明顯,打完針,陸二的胳膊上就全是掐痕。

于是每次從醫院出來,陸二總是意味深長地說,咱家養了個八姑娘。

陸八昂首挺胸,目不轉睛,毫不愧疚。

因為沒人規定,一個當兵的,一個優秀的當兵的,一個漢子,一個雄壯的三十二歲漢子,他就不能怕疼。

這是生活情趣,你們不懂。

……

沉浸在亂七八糟的回憶企圖轉移注意力的陸八,在德子的嚴重顯得沉默又嚴肅。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沒有逃過他敏銳的鼻子。

德子只當是陸八身後的傷口因為撞擊再次裂開,他有些後悔,心裏說不清到底是心疼還是別的什麽,總覺得自己方才不該那樣幹淨利落地将他那麽狠地甩出去。

……

是的,他是故意的。

當陸八趴在他耳邊,用詭異甚至帶着一些嘲諷的語氣說出事實來的那一刻,德子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惱怒、不被理解、委屈的心情。

後來這樣的反應讓他自己也手足無措。

以至于,就這麽呆呆地看着陸八跟那個人通話,至始至終,也沒有上前阻止。

三分鐘。

那個人說得出就做得到。

但是德子依舊沒有離開,無論是帶着陸八一起,還是獨自一人。

也許時間已經過了一分鐘,又或者是倆分鐘。

德子只知道,他需要弄明白些什麽東西——他自以為逼真的演技,究竟是不是逢場作戲?還是在自己都不能察覺的情況下,從某一刻起,早就變成真心實意。

比如當知道陸八為了去尋找火燎失去蹤影那一刻的心慌。

比如方才在那個半獸人的小屋裏,看見明顯是剛剛沐浴的他和半獸人狼族同時出現時,心中不可抑制的憤怒。

這些沒人可以看到的東西,他本來是沒必要去表演的。

……

德子向前走了兩步,腳下盡量放親,帶着一絲讨好的意思,湊近陸八,在就還僅僅距離倆三米的地方時,被對方猛然對上的雙眼硬生生地逼迫着,停頓下了步子。

劍齒虎的巨齒微微地動了動,像是有什麽話要說。陸八等了良久,最後聽到一句無關緊要的問題,德子問,你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不是裂開了,是被捅了個洞。陸八郁悶地回答:“是。”

“痛不痛?”

陸八啼笑皆非:“你想來試試?”

這回德子不搭話了,向前走到陸八身邊,腦袋一歪,蹭了蹭他的臉。

陸八被蹭得五官錯位——痛的。

老虎腦袋太大了,給蹭一蹭,樹根似乎又往裏面插了幾毫米,陸八開始擔心那玩意會不會因此卡到脊椎骨頭裏……

如果是那樣的話,還是現在就被劍齒虎一口吞掉換個除叛英雄的稱號比較好。總比後面被痛死來得強吧,作為地球首席代表團……

飛鳥翅膀撲朔、機械金屬撞擊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森林上空響起。

陸八感覺到緊貼在自己身上的老虎那一刻的僵硬。

陸八卻放松了。

那家夥來了。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地讓人覺得窩心。

陸八還是保持着原來的坐姿,鼻尖忽然有冰涼的觸感,下一刻,忽然消失,陸八擡眼,正對上劍齒虎紅色的雙眸,陸八想說些什麽,但是德子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因為下一秒,他已轉身走掉。

劍齒虎邁着堅決的步子,迅速地蹿進森林林木深處,木樨間,銀光偶爾閃爍,幾下之後,就不見了。

……

頭上的光亮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全部遮住。

陸八眯着眼擡起頭,看着冷着臉的男人臉部下颚僵硬的曲線,有些無辜地往德子消失的方向指了指:“跑了。”

裏德心情惡劣地捏住坐在地上那人的下颚,強制性地向上扳起對着自己,惡狠狠地問:“我跟你說過什麽?”

“……”說過什麽?

“不記得了是吧?”

“……”填空題太難了,能不能做選擇題,來個四選一什麽的?

“我讓你好好呆着,你有沒有聽我的話,恩?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比瓦特爾最低級的街邊行乞者還不如!”男人惱火的嗓音并不響亮,低沉得卻讓人覺得更加陰冷。

陸八覺得比較委屈:“我這不好好地呆着麽?你看,從剛才到現在都沒動一下,還不夠聽話?”

裏德怒極,嘴角反倒勾起一抹微笑:“還敢跟我頂嘴?”

陸八:“……”扯開話題,“……你不用去追德……恩,白恩家的人?”

裏德薄唇緊抿,沉默片刻之後,從牙縫裏擠出:“我是來找你的。”

陸八感動了一把。

“瓦特爾就那麽大,他們能躲到哪去?”

……原來如此。

“那個紅色會放火的是什麽東西?”

“藍齊星球的人。”

“他們怎麽會進來的?對了……星球鎖鏈門是吧,那個門是誰打開的?他們打開的?”

“快天黑了。”

“啊?”

“你準備坐在這裏過夜?”

“……不準備。”

“起來。”

“起不來……別這麽看我,我被插住了。”陸八說出來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憐,于是就變成了由內而外的可憐。

裏德面部稍稍緩和了一些,皺着眉繞到他身後看清了情況,三只并攏寬的樹根被紅色的鮮血浸濕成黑色,結結實實地捅進陸八的背後,不知道樹根有多長,想了想陸八之前有些蒼白的臉色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征兆,裏德暫且認為沒有傷到體內的器官。

不然更加麻煩。

“得把它拔出來,可能會有點痛。”裏德繞回陸八跟前,摸了摸他的臉,這回不再冷言冷語,話語中多了一點誘哄的意思。

陸八淡定地瞥了他一眼,不買賬道:“我現在已經很痛了。”

裏德:“聽話。”

陸八:“有沒有其他辦法?比如把這個樹根從尾部斷開,等回營地有止痛藥之類的東西給我再想辦法拔出來……這個方法不錯。”

裏德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有些同情:“本身這是個可行的方式,可惜這是古拉尼樹的樹根。”

陸八有種不好的預感:“那是什麽?”

“受到損傷後,再生力更加頑強的樹木。将樹根跟木幹分離,樹根的再生很可能會将你整個人捅穿。”

陸八:“……你們這有沒有哪怕可愛一點也好的生物存在?”

裏德:“有。”

“什麽?”

“我。”

“……”不好笑。

話語間,裏德摁住陸八的肩,小心翼翼地往前拉了些,除了引起埋在自己頸脖間的人一陣悶兮兮的痛呼和噴灑出的熱氣,一切都沒有變化,所以當懷中的伯伯一臉期待地望着自己問是不是拔出來了的時候,裏德都有些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了。

……只是“有些”而已。

所以裏德還是面無表情地說:“沒有。卡在脊椎骨的縫隙中了。”

陸伯伯開始耍賴,無恥地返老還童:“不拔了。”

裏德似笑非笑地捏了把他的臉:“你想讓我扛着整棵樹一起走?”

陸八認真點頭:“最好是這樣——唔——”

唇齒相撞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冰冷濕滑的舌靈巧地撬開牙關直闖口腔中,找到另一帶着溫度的舌尖摁壓嬉戲,溫熱與冰涼的唾液交換混雜,時不時會響起暧昧的水聲——

“唔——”

輕微的骨骼移動的聲音伴着物體從肉質體內抽出的悶響,陸八原本搭在裏德身上推拒的手指尖泛白,死死抓住男人的肩。

将熱烈的纏吻刻意延長了很久之後,雙唇這才仿若依依不舍地相離。

雙唇間連着一絲淫。頹的銀絲。

就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鎮定自若的裏德伸手摸了把陸八的背,手間的濕潤感讓他皺了皺眉,下一刻,陸八眼前出現了眼熟的機械豹身,以最快的速度展開翅膀收攏,裏德俯卧在陸八身邊,對他道:“上來。”

陸八動了動,頓時覺得自己背後那窟窿和趵突泉似地往外冒血泡。

一咬牙,對自己狠了一把,整個人半撲半跨地把自己弄上裏德寬厚的背。

……

後來,每當想起這一段事兒的時候,陸八總是忍不住想嘲諷裏德吻技的卓越超群——在那種情況下沒被他咬斷舌頭還全身而退,被弄得手軟腳軟的反而是陸八自己。

……當皇帝的,果然都是行走中的生。殖。器。

——中文不是很好咩,那“潔身自好”四個大字會寫嗎?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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